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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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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犹未降,彻骨的寒却仿佛已将天地万物一并凝结封冻。
寒风里有金刃破空之声。
殷红的剑光掠过雪意的长空。
剑光一闪而没。
血光暴现,一只手飞向半天。
出剑的人还在微笑,笑得稚气无害:“……现在‘山字经’、‘忍辱神功’都齐全了,乌日神枪,还有血河神剑,再加上伤心神箭,我已足以无敌于天下!”
那是名俊眉朗目、脸如冠玉的白衣公子,寒夜苍凉只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即便在这般张扬得意的时刻,神态依然是温柔矜贵的,还带着一点点善意的稚怯。
——无敌?究竟谁能真正无敌?
就算无敌了,又能不能不败?
究竟无敌是幸还是不幸?
谁又能知道?或许就是因为未知,所以不惜一切地想要一试。
女子惨然嘶声道:“你——”
她想不到这个人会对她出手。
她一直把这人当作她命中的贵人,可以保护她提携她的靠山。
她甚至将从元十三限处得来的“忍辱神功”歌诀都给了他。
可是他却对她出了剑,下了杀手。
这一刻,伤了的不仅是她的身,更还有她的心。
甚至伤心远比伤身来得更伤更痛。
她断手握着的瓶子已落入对方手中,尚存的右手却仍紧拽着一支小小小小的箭。
黛色的箭。
像极了一颗伤了的心。
“事到如今,你还未梦醒吗……”
公子温和地喟息,缓缓一掌拍在她脑门上。
许是因为伤臂上的痛楚太过深烈,这一掌落在她“天灵盖”上,使得她额顶发际也凹陷了一块,她竟不觉得如何疼痛。
——只是好冷。
她一向是个怕冷的女子,这一刻尤觉得寒。
孤树。
寂桥。
雪意浓。
风狂啸而来,肆意而去,击打在一地枯枝断柯上,分外凄厉。
河床隐约铺雪,酒旗远处招曳,还有暧昧温昵的梅香。
岁月流逝,霜冷千年。
她就像堕入了一个缥缈而易碎的梦。
——飞花逐月,彩云追梦。
——林里葬花,水中碎月。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伤痛处绝望的霜冷令她麻木。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消没……
生命正在一点点逝去……
星光雪意中,恍惚见一名白衣如雪的男子,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她,淡然无情的脸上却隐有悲悯的神色。
仿佛隔了很远,又仿佛近在咫尺。
似梦非梦,疑真疑幻。
那一刹,脑中突然闪电般划过一些影像——
……幼年的她即因是个女孩儿被父母抛弃山野,九幽神君收养了她,授她武艺,却只把她当作一个杀人的工具……他们设下一个又一个恶毒的局,终被对方一一破去……势如霹雳的剑光中,一人被盯入山壁……那个苍白文秀的男子,即使连动一动手的力量都已失去,却仍是冷冷地望着她,淡定中透着高傲……
……
痛啊……那一箭所余留在记忆里的痛楚,与她额际遭受的掌创混合,一时竟分不清哪一处更为刻骨。
人世间的祸福功过蜚短流长阴晴圆缺,又是哪一个真,哪一个是假?
方应看察觉到无梦女目光有异,下手微滞了一滞,几乎在同时,他已感觉到身后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那样的杀气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在感受到杀气的一刻心脏几乎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看来,今夜要发生的事会变得超乎他预料的精彩。
想到这里,他居然笑了,薄而秀气的唇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及在无梦女身上补上一掌,甚至不及察看她的生死,缓缓转身,正对身后如若冰雪之出的男子。
今夜无月。
星灿烂。
残夜将雪的城郊,他们此刻的相遇荒唐如午夜梦回里一次不可期的艳遇。
无情坐在轮椅上,就这样冷冷地望着他。
方应看剔眉:“你为什么非跟我作对不可?”
无情淡淡道:“因为你做错了。”
“错?”方应看冷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彻底的邪恶,天下之物,本就是能者居之,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还不是从一名可怜女子的手中骗来的?‘山字经’更是那女子以身体替他换来,要说不该,他岂非比我更不该?”
“我无意要为谁出头或偏帮谁,任何人做错事都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元十三限和无梦女已经为他们的错付出了代价,现在该到你了。”
“你要杀我?”方应看望着他,那双原本很温柔的眼,已变得刀锋般锐利。
“你要一错再错?”无情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色很淡,似乎不带一丝感情,又似乎包容了太多的感情而终转无情。
方应看有一种灵魂深处被看穿的悸然,静了一静,突然放缓了语气,自嘲道:“这世间一向都做对了没有人知道,做错了没有人忘记,我干脆就拣大对大错、大成大败的做,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该做的事,但我活着是要做最该做的事,甚至只做该做而别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要我郁郁寡欢、寂寂无名过一辈子,我可不干!”
“你这是野心,说穿了不过是一己私心。”
“大丈夫生而立于天地,岂可没有一点野心!”
“你有野心是你的事,可是你要用你的野心掀起腥风血雨,危害天下苍生,就关系到我的事了。”
方应看笑,眉心掠起一道杀意:“你?你一个人又能把天下事都揽身上吗?你阻止得了我?”
无情的声音宛若冰天雪地里的一块冰,带着刀剑相交的寒气:“你不妨试试,”
刺骨的寒风扬起他们的衣袂。
方应看拔出了他的剑——
血河神剑。
剑遥指无情。
剑身轻颤,剑光映得他的眼色、脸色、肤色全通红如血,剑血红欲滴,剑气如飞血。
一剑在手,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专注而认真。
这一刻,他不再是京华风云中温文尔雅养尊处优的小侯爷,而是一名执著于剑道的剑手。
他整个人都仿佛超越了生,超越了死,只有他和他的剑定生决死——而他可以为这一剑生,为这一剑死。
细细的雪花零零星星飘落。
剑光一闪,方应看已出手。
气定神闲静若处子的他突然动如脱兔。
雪花在剑风激荡席卷中向四周飞射,隔着数丈仍飞掩向无情。
风雪中,无情的身形更显单薄,伶仃得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去,随雪化去。
但他却在风雪中将背挺得更直,秀气的五官透出一种坚毅,扬袖——
一道刀光陡然刺痛了方应看的眼睛。
雪一样白得耀眼,风一样开阔大气的刀光!
刀光亮起的时候,刀锋上的寒意已侵近肌骨。
方应看挥手一剑,剑锋在一个看似毫无可能的角度划过。
叮地一声,暗器被格飞,深深没入雪中。
无情清斥,扬手又射出几道细芒,同时飞身迎向方应看。
两道白衣的身影在风中雪中交错交手,越迫越近——
静。
骤然的静。
就像一个华彩的故事骤止在一个不可能的突然。
又如一首流畅的乐曲骤然弦断而无声。
二人同时落下,重重摔入雪地中。
方应看居高临下,一手箍在无情颈间,血河神剑正抵在他胸前,看似暧昧的姿势将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看起来,无情似乎完全处于下风。
可是方应看知道,他为这局面付出的代价就是着了无情一枚顺逆神针,并且只要他这一剑再往前推进半分,无情抵在他腰间的另一枚顺逆神针便会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章门要穴。
方应看望着身下的无情,目光复杂。
一刹间,他想过这一剑刺下去可能导致的无数个局面,但结果只会有三种——
他死,或无情死。
但最可能的是他们一起死。
无情冷冷地回望他,脸色映着纷纷飘坠的白雪,有一种让人心痛的苍白,胸口微微起伏,这一跤显然摔得不轻,尤其他没有内力护体,体质更较常人为弱,但眼神湛然,清而灵,静而宁。
神色漠然中微有一抹嘲讽。
天地间一片死寂。
苍茫的天空下一棵树孤零零地矗立着,枯干的枝丫上落满了雪,映着这望不见的苍穹,竟是那样决绝的孤寂。
一只夜鸟突然飞离枝头。
惊落了满树的雪,悉悉簌簌地飘落。
方应看倏然收剑,起身:“这次就到这里,下次……”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便走。
无情冷眼望着他离去,神情不置可否。
风很大,在夜色的残景下呼啸而过。
就像奈河桥下的水,有着无数个伤心的魂,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呜咽哭泣。
远处的古都城堞,寥落灯火,在细雪中愈渐模糊。
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幻空花,在造化指间……
开、谢。
梦醒花谢之后,只空余满心惘然。
当循(心)声而来的张炭救起雪地中瘫倒在自己血泊上的无梦女时,发觉已有人为她止了血,才使她能一直撑到他赶来,只是他终究还是没能听懂她那一句断断续续的“……神君……师父……无情……小侯爷……”,自然更不知道在这之前,曾有两名绝世的男子在这里一战……
地上车轮的辄痕早已为漫天坠落的雪花覆盖。
天地一片苍茫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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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小石率京师群豪营救方唐二人,方应看、米苍穹奉旨于菜市口监斩,方拾舟情绪大异平日,始终未出手,却迫出了一向深藏不露的米公公之绝学——朝天一棍。
人们暗地里猜测纷纷:有桥集团内斗?方应看练功走火入魔?还是这位温文谦恭的小侯爷自觉时机成熟,开始挑战京师武林所走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