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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chapter 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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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泡好的红茶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阿黛勒端着小巧的托盘站在门外。她抬手叩了叩门,肩上的一小串流苏微微地颤动着。没人答话。
于是她推开了门。这间卧房所罗特地为戈洛收拾出来的,空间很大,可以堆放一些普通办公室都塞不下的资料文件。因此这个房间更大的用处该是办公室才对。一张红木床赫然地立在正中,但其实只是摆设,深红色的帐幔罩在床柱上,半掩住了堆满整张床的资料。深红色地毯上面堆放着层层叠叠的文件小山,只留下了一条窄窄的红色可以落足。
那张铺着坐垫的安乐椅才是这里真正能够用上的家具,替代了办公桌前的皮椅,只是因为戈洛说如果实在太累了可以直接在上面打一会儿盹。
那他现在应该是太累了。
阿黛勒把托盘放到办公桌上。随手整理了整张桌子上随便堆放的资料。无非是关于爆发在十九世纪的对抗彭格列家族的那场战争,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录和传说。戈洛的整个企划案已经完成了大半,这是件不容易的工作,阿黛勒知道。不能因扭转改变历史而造成任何时空崩坏的迹象,又要一次击垮一个根深蒂固而且还在蒸蒸日上的家族。
压在他肩上让他喘不过起来的并不止这些,从幼年时就开始的黑暗阴影,复仇的迫人压力,他已经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太多,这让这个年轻人,即使是在小小的休憩中,都保持着最警觉的姿势。窸窸窣窣的纸张移动声并没有吵醒他,紧锁的眉头之间,只是浓郁的哀伤又深了一层。
可是他也是幸运的。
至少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劈啪作响的火星爆炸声中,命运为伤痕累累的他撕裂了时空的裂缝。在他创立自己家族的初期,命运为浑身是血的他提供了唯一安全的避难所。
他已经不需要只是在时空的缝隙里孤立无援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现在,它甚至给了他难以言说的机遇,让他可以亲手从历史的长卷中活生生地撕掉所有关于彭格列的页章。
“阿黛勒?”
阿黛勒被他忽然的呼唤吓了一跳。她抿了抿嘴唇,眼神却似乎很痛苦:“戈洛。所罗让我把一件事要告诉你。”
“恩?”
“你要杀的那个人……沢田纲吉没有死。”
纲吉轻轻地抬起眼睛。
老妪依旧穿着破旧但是干净的短衣,微微佝偻着腰,脸庞上深深的皱纹让她看起来就像那些童话故事里所传说的精灵。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湖光:“早安,亲爱的。你看上去好多了。”
“谢谢。”纲吉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但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还活着,尽管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差点失去痛感。
她示意他轻声说话,坐到他的床边:“你伤得太重,我差点救不了你。”
“是你……”
“嘘。”她重新展露了智慧的笑容,“孩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
这位时间老人慈祥而和蔼地微笑着,流水般的时间洪流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让她的笑容看起来那么沧桑却鲜活。她坐在纲吉床边的一只矮凳上,藏在麻布披肩里的双手合十:“你是被戈洛伤的对吗。孩子,倘若你知道他的存在,你就该明白你所肩负的使命。”
“抹杀他。”他不愿说出这个词似的低下头,嗫嚅地断续说着。
“不,不,不。孩子。”老妪摇着头,“不是抹杀,而是救赎。他已陷入黑暗,而你要给他以光。”
“光?”
“你要化身成光,带给世人光明、向往与希望。”老妪站起身来:“你会知道该怎么做。愿主保佑你,亲爱的。”
她划了个十字,并不管纲吉是否理解了她的一席话,慢慢地走开了。
纲吉重新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这个很浅的梦境里总是有血光和尖叫出现。作为黑手党的首领,纲吉明明应该可以忍受下这些。可是每每看到浮现在眼前的倒在血泊中的少年,纲吉总是呼吸急促,满脸是汗。他狠狠地咬住了嘴唇,这样似乎可以把疼痛牵连到他所能忍受的地方。
“十世。”有人轻轻地叹了气,纤细的手指拢了拢他的头发,帮了他一把,让他从那个噩梦中醒了过来。
“Giotto……”
“睡得好么。”明知答丄案还是问了问,Giotto顿了顿,“晚会上的火已经查明是黑巷所纵。看来他们的敌意已经无法遮掩了。还有一件事,十世。黑巷刚刚发来了邀请函,午夜设宴。”
“邀请函?挑战书才对吧……”他苦笑着。
Giotto的脸上找不出一点笑意:“这都随他便。重要的是,除了守护者之外,他们点名邀请你去……不过我们都觉得你不用出面,一切交给我们来办。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
“不,我去。”纲吉笑了笑。
Giotto点了点头。大空的意志不会因为任何的阻挠而发生改变,如果那是他的意志,如果他真的要亲手解决这件事。
那么他只寄予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马车有些颠簸地向前行进着。
邀请函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的是请彭格列首领及其六位守护者前来赴宴,但是现在真正还在意大利的只有Giotto和岚守、雷守而已。雾守和云守是肯定找不到联系方式的。雨守和晴守一位远在东方的日本,另一个去了法国。因此只驾着一辆轻便的马车就出行了。
蓝宝吵嚷着要驾马车以展示他高超的车技。Giotto对着孩子一直很纵容,因此只让岚守坐在他身边小心看待着。车厢里便只坐了Giotto和纲吉两个人。
伤口的愈合状况并不乐观,纲吉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渡过了危险期。晚风微凉,纲吉把黑色披风的领口立起,手按着胸口,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车外。如果不是Giotto和那位夫人的话,自己现在只怕真的已经死了吧?那种冰凉孤寂,灵魂飘渺的感觉,死亡在那一刹那离自己那么接近。
他又想到戈洛。
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亲和与绅士,在滚滚烟尘中他的姣好微笑。他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的温暖,在茫茫人海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伪装成芬克时他的哀伤,在迷雾般的梦境里幼小的他的恐惧和悲怆。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救赎他。
纲吉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忽然阴郁下来,是那种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的自责表情。Giotto握住了他的右手,纲吉眨了眨眼睛去看Giotto,后者叹了口气,把他的手合拢在自己的手心里。
“十世,你脸红了唷。”
“诶、诶诶诶?”
“唔我开玩笑的。”
“……”
“哦呀。这次真的红了。”
黑厦中的餐室是很少使用的。他们习惯于在晚餐时间留在黑巷中大大小小的酒店里酗酒,或者在办公室里草草地用面包解决一顿晚饭,只有接待客人的时候,才会在餐室里安安分分地就餐。接待的客人有两类。一类是来此雇佣杀手的黑手党们,还有一类,就是敌人。于是餐室就提供了非常大的武斗场所,除了一张放在餐室正中的长桌和与之相配的椅子之外这里没有任何阻碍物。
连餐具上都镂刻着黑巷要命的图腾,灰色的孤狼回首睥睨。
餐桌上点起淡黄色的长蜡烛,闪烁的烛光下Giotto漫不经心地扬着嘴角似乎是在把玩手上的那柄餐刀。客人都已经入席,作为邀请者的主人还没有出现,这可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晚安。彭格列的各位。”
所罗穿着他那件灰黑色的风衣走了出来,身后尾随的四个人,其中两个Giotto可以看出是黑巷中地位不低的杀手。另外两个相貌普通,走在最后的那个怀里抱着一瓶酒。Giotto偏过头来看了看纲吉。后者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那个拿酒的人身上,他望了望Giotto,轻轻颔了颔首。
“只有岚守和雷守来了吗?”嘴角露出笑意,他把目光移到纲吉身上,“我们又见了。年轻人。”
所罗还算善于交际,但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明眼人随意便可瞥见狡猾的虚假。这个至少在表面上领导着黑巷的男人,就像一匹狡猾的灰狼,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立刻就会露出尖利的獠牙,在你的要害处咬上一口。
“您好。”简单礼貌地回答。纲吉可不太擅长与狼共舞。
那个倒酒的年轻人绕着桌子给每一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最后将酒瓶放到桌上。年轻人的刘海很长,遮住了小半张脸。
从刚才开始,所罗就一直在不停地说着无意义的客套话。其动机似乎有些显而易见,不过却很好地达到了目的。Giotto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承他,同时又得将警惕的注意力分散到周围的其他人身上。
“你们下去吧。”所罗随意地挥了挥手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那两个无足轻重的年轻人很自然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微欠身走向门口。Giotto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他们,但是所罗忽然举起酒杯来。
“为今夜干杯。”
几乎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那个年轻人刚巧从纲吉的背后走过。
然后是快得让人眼前一眩的肘击。
盛装着橘色液体的玻璃杯啪地打翻在地上,纲吉凭借本能伸手格了下来。腕部像是断裂的疼痛。
对方出手很快,另一只空余的手抽出藏在袖间的匕丄首,反手下来的时候纲吉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他丝毫不给人喘气的机会,手握冷兵器划过流畅的曲线,撕裂了周围的空气,然后猛地刺向纲吉的头顶。
叮。
匕丄首跌落地面的声音。Giotto拿住年轻人的手,力度大得惊人。但很快肋下就被另外一个人猛击了一记。
刚才的偷袭几乎乱了纲吉的呼吸,他掀翻了椅子站起来,他用衣袖抹了抹脸颊上的血迹,再也压抑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那个挣脱了Giotto的擒拿的年轻人从怀里抽出的东西却是十足的危险品。
手掌和枪托瞬间贴合,食指扣上扳机。
这个周身流溢着大空火焰的火器可不像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Giotto没有时间再关心纲吉那边的形式了。
眼前的人确实受过相当程度的训练。尽管出招快狠而且有效,巧妙地用灵活和迅疾避开了自己的短处。不过作为一个女人,力道上的明显不足使她很快陷入近身格斗的劣势。
这么做确实有些野蛮。Giotto把她扭到墙边,然后狠狠地把她的头按到了墙上。
“化装舞会结束了。卸妆吧,”他的语气趋于平静而冰冷,“小姐。”
阿黛勒手指间的戒指放出青色的流光。她在渐渐弥散的薄雾掩护下的脸上似乎受了擦伤。很漂亮的一张脸。毕竟是个女人。Giotto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微微放松了一些。
阿黛勒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伸直了左臂,指尖夹挟的锋利刀片刮过Giotto的面前。她的攻击显然因为被逼入绝境而显得有些没了章法。Giotto仰头避开,抓住了她微显纤细的手腕。然后是咔嚓一声。这个倔强而要强的女人咬着嘴唇忍住了剧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手上却再也没了力气,薄而锋利的刀片从指隙垂直跌落地下。
Giotto在她后颈狠劈了一记。阿黛勒在失去意识之前只是轻声了喊了戈洛的名字。
然后她晕了过去。
Giotto缓慢地后退到G的背后。蓝宝的手臂已经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白色的衬衫上开始泛起刺眼的殷红血色。这毕竟是黑巷的地盘,他们的后援要多少有多少。看着在所罗背后和围绕自己几乎半圆的一群黑衣杀手,Giotto忽然很想冲上去猛揍以多欺寡的所罗那张无比沧桑而又欠揍的脸。
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然后忽然发现了异样。
蓝宝此时蹲坐在身下咬牙切齿的声音显得格外石破天惊:“嗳,那个小鬼到哪里去了?”
“他们是从正门出去的。十世被挟持了。”G端起弓箭,“十世的伤口还没愈合,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你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来得及。这里交给我们吧……蓝宝,你还能不能打?”
蓝宝低声咕哝了几句,撕下衣袖用丝绸手帕简单地做了包扎,但很快白色的丝帕就被染得殷红:“见鬼,我想还行。”
“那我给你作掩护。”G搭箭张弓。那些嗜血的杀手们眼睛里泛着血色,看那架势似乎是想要一拥而上,“他们人太多了。你冲出去之后,我会想办法带蓝宝撤出去。”
Giotto不答话。手上的死气之火爆燃,完完全全是取缔性命的招式,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他突然地冲进敌阵。火焰从沾上身体的那一刻开始,便疯了般的开始飞速蔓延,直到整个人被火焰吞噬,被高纯度的死气之火烧得连灰都不剩。一时的混战场面很是惨烈,血腥的气味很快弥漫在空气中。
他不能丢下他的家族成员。
Giotto反手劈开挡在他前面的杀手,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他身后的一个人被G一箭射穿了喉咙。
“Giotto。你现在去追十世。”他的左右手此时站在他的背后,语气沉稳坚定,“我交代过他们了,后援很快就会来。放心。”
有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阿黛勒在血海中醒来。
恶心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她整张脸上都是粘稠的濡湿感,阿黛勒努力地张开眼睛,眯起的眼睛里连看到的世界都染上了血红的光晕。阿黛勒觉得她浑身都痛,她急促地开始呼吸,可是似乎始终得不到氧气,翡翠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惘和畏惧。
黑桃代表着死亡。她浴血而生,为信仰而战,以女王的姿态和女神的名义带来生命的终结。
因此她本该无所畏惧。
可是阿黛勒却觉得自己在发抖,在这片鲜血四溅的修罗场中,她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和无助。昏昏沉沉中她躺在地上看见了Giotto离开了餐室。他很快就能攻出去,很快就会追上他们了。
——你得帮我,奎因。
是的,她必须得做些什么。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从心底深处涌漫上来,阿黛勒用力地想要撑起身子,但她发现她的手腕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痛。她只好躺着。
然后,阿黛勒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上倏忽升起明亮的青色火焰。
Giotto看见了一片虚无。
黑厦仿佛变成了悬浮在真空中的一座飞岛,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天空和土地,甚至似乎没有空气。他们被禁锢在这座建筑物里,无依无靠,无从逃跑。周围的虚空像是扭曲了的空间,只充斥着浑浊不洁的黛色。
幻术师们凭借着自己的思维和能力创造出幻觉。因此,完美无缺的幻觉的基础往往是幻术师们坚实的内心。就像Giotto的雾守一般,几乎所有的幻术师都很难捉摸,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内心圈出一片土地来铸造屏障,让人无法看透他们的心。只要踏进幻觉,就会被幻术师们控制住感知,沦陷入虚无却危险的空间,最后崩溃。
是那个女人制造出的幻觉吧?
“幻由心生。”Giotto默念道,然后他走进了那片虚无。
然后他踏上了黑巷真实而坚固的石砖地面。
很显然,那个女人的内心,并没有她自己所想像的那般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