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吟》独孤氏

1、第一章

　　三月的江南春意已浓，杨柳抽新芽，桃花映面红。
　　杭州，凤凰山下。
　　三月初五，谷雨刚过。
　　走上108阶青石阶，吱吱呀呀地推开朱漆大门，绕过一道风火墙，穿过一个院落便是风荷山庄的迎客厅。现时，迎客厅里站了大大小小的家仆。看院的老管家杨安正在给底下的家仆们分派活计。
　　这风荷山庄乃是北方巨贾墨家在江南的一间别院。两日前，杨安接到北方墨家宗主快马传递的书信，三月十五，现今的墨氏宗主将来此地。这于杨安可是件大事。因墨家的子弟主要居住在北方，极少来这个置于江南的别院，而自从7年前宗主换人后，新宗主更是从未到过这里。不留个好印象不行，至少得让宗主知道，他杨安不是白领薪响的。
　　杨安深深吸了口气，扫了一眼堂前的十几个丫鬟家丁道：“今日已初五，添置的器具都赶紧收拾干净小心给我放好咯，张妈就暂时不用在厨房帮忙了，跟在巧红手底下帮忙清洁内院。给我记紧，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一尘不染，该见光的地方都要见光。所有的帘子都换新的，褥具也都更换掉，万不能让主家来的人看低了咱们，说咱们见识少，不会办事。”
　　“是。”众人齐齐地应道。
　　“嗯。”看着众人恭敬的反应，杨安满意地捋须颌首。“小五！”
　　“在。”
　　家丁中一个身形偏瘦地青年抬起头来，两道怖人地疤痕从他脸上交叉而过，几乎看不出他地本来面目。
　　杨安暗里叹了口气，要是没这疤……多好的孩子。
　　“小五啊，你暂时就不用管内院的杂事了，主人来的这些天你就负责采买吧。

　　杨柳垂枝，随风而舞。清晨的西湖雾霭茫茫，水波潋滟，只有捕鱼人的渔歌，从湖中远远传来。
　　黑壮的渔夫摇着橹，吱呀作响地朝岸边缓缓靠拢。杨五挥挥手，“赵大哥，这边这边！”
　　渔夫憨厚地笑着跳上了岸，拉着绳子把渔船栓在岸边地木桩子上，出声招呼。
　　“小五哥，今天怎么是你来啊？往常不都是我家赵二来的吗？”
　　“今天北边的主人要来了，府里面人手不够，我爹让赵二哥干别的活去了。主人很难得才来一趟的。”
　　“哦，你家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也从没见过主人。”杨五如实说道，他在风荷山庄呆了19年，见到的就是这几个人。
　　“那这些鱼？”
　　“鱼就麻烦尽快给送到府里边，等着用呢。主人中午时分就到了。我还得去办其他东西，这里就麻烦赵大哥跑一趟了。”
　　“好嘞！你放心去，我保管给你准时送到。”赵大麻利地把舱里还蹦跳着的鲜鱼抓到篓筐里头。
　　杨五道过谢，挽起手中的大竹篮，往城里走。篮子里面装着刚从农家收来的莼菜。采莼菜的只是一十岁的女童，杨五也不让她送，自己便拎了来。
　　杨五赶回风荷山庄时正午尚且未到，他两手都拎着篮子直接进了后院。早晨采办的鱼肉鸡鸭和诸多新鲜瓜果蔬菜都已经送到了。厨子老张正忙着做饭，杨五放下菜篮便帮着打水洗刷。
　　正忙着的当口，就有丫鬟来要水。
　　“热水烧好了没，主人和小姐要沐浴更衣。”
　　“马上好，就叫人送了去。”杨五应承着，又往炉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烧完了两大桶洗澡水，杨五已经热得浑身是汗。上面又开始传饭，帮着厨子准备好饭菜又忙不迭地送去内院，再由内院的家丁送进屋子。
　　匆匆在厨房扒了几口饭，杨五又被杨安叫了过去。杨安给了他几页纸，上面用杨五所不知道的清峻字体写满了需采购的东西。
　　“小五啊，主人和小姐要待到入梅才会走，这些都是紧要的东西，你赶紧去办了。”杨安略带歉疚地看着垂手而立的杨五，叹道：“怎么说你都是我的义子，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拘谨。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见惯了的，不会怕。可是主人那里……我怕你无端受委屈。”
　　杨五点头道：“我知道的爹，您别担心。”
　　“那好，你赶紧办事去吧。”
　　杨五点点头，转身离开。他避开了正门，那里有主人带来的护院守在那里。后院有扇小门通向外边，有一条很少人走的小路，不怕被主家人撞见。
　　关于自己的身世他很少去想。从他懂事起就被告知自己是个弃婴，被人划破了脸，丢在风荷山庄的门前，那是他仅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是杨安收留了濒死的他，并收他为养子。所有的人都说他命硬，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挣扎着活过来。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他长的丑陋而嫌弃他，府里边的帐房先生还教他识字。帐房先生是见过市面的人，教他了很多外面的事情。他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有一天能像他的义父一样，当个受人尊敬的管家，不愁生计就好。
　　和城里的关系商号谈好后，已经日落西山。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杨五摸摸肚子，中午吃下的那碗白饭早不见了踪影。他紧着脚步往回赶。即使已近暮春，傍晚的风仍带着丝丝寒意。才三月的天，白天被汗水濡湿的布衫早已被体温捂干了，只身上总是粘粘的不舒服。晚上冲个凉吧，杨五想着，走得更快了。

　　扬州，位于江南得富庶之地，商贾众多。可若要说扬州城数得上的大户，则非慕容家莫属。这慕容世家不但在商场上纵横一方，在江湖上亦是声名显赫的一方霸主。历代行走江湖的慕容子弟均以慕容家自创的碎玉神功及七七四十九路裂云剑法独步武林，留下一代侠名。俗语云：创业容易守成难，慕容世家能在腥风血雨的武林中屹立不倒与他们称得上严苛得家规不无关系。据说每个慕容家的子弟识字所学的第一篇文章并非三字经，而是慕容家规，务使所读之人倒背如流，铭刻在心，体验在行。是以，凡是出来行走江湖的慕容子弟，必定人品端正，气宇轩昂；风流倜傥，无人能挡。引一众江湖多情少女趋之若骛，逐之不散，媒婆更是踏破几多门槛。据传，慕容家为此烦不胜烦，干脆看了个铜门槛，任你千姑万婆踩踏不破。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再是循规蹈矩的家族也会出现一两个异数。现今的慕容家当家人是人称蓝巾大侠的慕容重岳，因性喜在发髻上扎一蓝巾而名。慕容重岳膝下有二子三女。长子慕容赓17岁闯荡江湖，凭着家传神功利剑仗义行侠，在一众少年豪侠中亦不为多见，如鹤立鸡群，名头颇为响亮，让慕容重岳老怀颇为宽慰。岂知在慕容重岳欲把掌门之位传于长子去享清福的时候，慕容赓却巴巴地跑去少林寺做和尚去了。留下个纸条说什么美人如枯骨富贵是浮土，不如出家混吃混喝好。气得慕容老头狂喷淤血，大病一场。更惹得无数江湖娇女情泪洒襟，心碎不已，如此完美的未来夫婿人选就此落空，梦寐以求的慕容家少奶奶位置就这样从手指头缝里溜走了。！不过慢着，慕容家好像还有一个少爷？对，慕容二少爷单名一个狄字，自出生后就没给自家老头好日子过过，也是慕容家老爷常年偏头痛的根源。在武林中，慕容二公子的名声只比那个采花大盗路鸣凤好上线香头那么一点。所有慕容二公子招惹过的美人佳丽都声称已与他私定终身，然后一哭二闹三上调的逼迫自家父母去说媒，追婚追上门的人更是比出了家的慕容大公子多上一倍不止。慕容重岳头那个大啊！在昏了三次，蹶了五回后，慕容老爷痛定思痛，决心立即给慕容狄定下一门亲事，拴住那个浪子，省得被他催命催得早早归了西。可怜哪，有谁了解他的痛苦，慕容重岳仰天长啸，声声悲凄。一旁的慕容夫人，轻舞罗帕，拭去慕容重岳眼角的一滴英雄泪，柔声道：“夫君，两个都是不肖子，累夫君受苦了。”
　　慕容重岳长叹一声，温柔地凝望娇弱的慕容夫人：“夫人啊～要怪只怪我教子无方啊！子不教，父之过，愧对列祖列宗啊……”
　　“夫君啊，我倒是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慕容夫人眨着水一样的眸子，柔声道。
　　慕容重岳闻言大喜，用力握住慕容夫人的一双柔荑，急声道：“夫人有何妙计良方，快快说与为夫听听！”
　　“我们再生个儿子吧！”
　　咚！
　　慕容重岳铁板似的身子直直倒在地上，砸碎了一块铺地青石板。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慕容公子要定亲的消息如春风一夜吹遍整个武林，好事之人多揣测慕容家会与那家的小姐定亲。
　　要说那武林中有美人称号的扳扳指头有一大箩筐，随便扫扫就比蟑螂还多的一堆。不过真要说起来名实具备的还真有几个。那是漠北天山派掌门人之女踏雪仙子冷凝梅；万雷山庄庄主万笑之独女万彩萍；妙手神医傅忠最得意的女弟子玉观音单无痕及洛阳巨贾墨氏家族宗主之妹墨爱。前三位都是闯荡江湖的武林奇女子，识知真面目的人不少，二这第四位，却无一人曾得见庐山真面目。墨家乃商贾门第，府中女子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又缘何得名为武林四大美女之一呢？此皆由墨家当代宗主而起。墨家虽以经商为道，但与武林亦有瓜葛，且代代宗主皆身手不凡，实力深不可测，又因极少在人前显露而更是神秘。7年前墨家现任宗主墨让继位大礼时，兄妹俩均以白纱覆面出席。又好事者向墨让蓄意挑衅，被墨让一掌重伤，却也让与礼众人意外得见真容，更被墨让无以匹敌的杀气而震慑。是此，武林中又多了一位美女，墨爱，长兄如此，胞妹自然值得期待。却又有多事者言，无论样貌与气势，墨家年青的宗主都远远凌驾与武林众美人之上，只因身为男子而不便提起罢了。此乃墨家以忌。虽然墨让极少在江湖走动，但胆敢觊觎他的人，多已不见踪影，由此可见一斑。

　　扬州慕容山庄占地数十顷，粉墙黛瓦，石狮镇门，红灯高挂，气派非凡。时已入夜，晴空月朗无星。然，慕容府众却流动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慕容重岳铁青了一张脸正坐于客厅主坐之上，慕容夫人陪坐一旁。稍加注意地话，便可清楚看见慕容重岳一脸虬髯控制不住地在抖动，搭在虎头扶手上手掌背上地青筋突突跳着，慕容老爷正处于暴走的边缘。在泰山压于顶的沉重气氛下，客厅里其他的慕容子弟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怕一不留神就把风暴引到自己身上。厅外一青年匆匆跑进来，手里紧捏着一张薄纸。
　　“大伯，我在狄房间里找到这个。”青年恭敬地递上字条。
　　不大的纸条上只有龙飞凤舞的9个字：考察未来娘子去也。连个落款也不曾有。
　　几乎颤抖的铁掌把字条化成齑粉。充满冰冷怒火的眼神扫视着堂下众人，沉声道：“提亲的队伍明日启程，路上若是遇到那个不肖子，立即飞鸽传书告于我知晓。子衿何在？”
　　刚才送字条的青年应声而出。
　　“一路上皆由你负责，不可生意外之事。”
　　“子衿明白。”
　　哼哼，小畜生！别被我捉到，你老爹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慕容重岳在肚子里撂下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