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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父亲是个谜团。

      儿时,不懂事,向母亲吵着问起父亲的事,母亲总是报以温柔地笑容,摸着他的头语气坚定地说:“你爸爸啊,他在呢。”

      随着年纪的增长,乐言渐渐弄明白了离婚和死亡是怎么一回事。童年常在祖辈身边度过的孩子都自然而然养成了沉默且察言观色的习惯,擅于把握说话的时机和气氛,不需大人指点便晓得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应该提。父亲年轻那个时候,离婚还算得一件颇为丢脸的大事,自是不可随便触及,相比之下不幸亡故倒容易博得周遭同情得多。

      在学校里,乐言也碰到过有类似遭遇的同学,他们的亲属一般都以谎言隐盖死亡的事实,“你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你乖乖听话她一定会回来”,“你爸爸在天上看着你呢”……总是净是诸如此类善意的谎言,懂事之后有了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不许人揭穿便会所谓远走的亲人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可乐言认为他的情况与那些同学不同,他从没觉察到单亲家庭那种特有疏离感,小孩子的感觉比大人灵敏得多且直觉是不会骗人的,父母健全的家庭气氛和单亲家庭绝对不同,尽管他身边见到最多的只有外婆和母亲,他对周遭的氛围的感觉却是健全家庭那种。或许的确如母亲所言——他在,父亲存在于世界上他们看不见的某个角落,时不时窥看着他们的生活。总之,他笃定父亲还在世上。

      乐言不知父亲的长相,家里没有他的照片,不知何故连结婚证上的照片都揭去了。上高中时,他有一次——犹豫了好久,仅有的那么一次——问过母亲关于离异的问题。母亲当即就愣住了,随后“噗嗤”笑出声来,嗔怪他道:“傻孩子!以后可别问这么臊白人的话了。和你讲过多少次了,你爸爸不是一直都在吗?”

      望着母亲祥和的神态以及平静的眼神,他恍然大悟——母亲原来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梦中!事实上父亲现在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对于她来讲丝毫不重要,只要他在他梦中一切安好就是了。无须多言,有个乐观积极,不以生活中的苦为苦的母亲,即便她有一部分活在虚幻的梦中又何妨? “父亲”对他来讲只存在于概念,实则不过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谈不上任何感情,何况多年与母亲、外婆相伴也未感有多么不便。许久以来的真相——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父亲非亡故便是丢下他们母子远走高飞,那么自己岂不是和单亲家庭中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可为何那种健全家庭的感觉没有变呢?还是人长大了直感迟钝了?不想了,就在那时他决定将父亲的一切尘封,永不再提。

      *

      地铁站对面有一家“好利来”,顺着这家蛋糕店的招牌走大约五分钟拐进一个老式小区,乐言和母亲的住处便在其中。

      刚结婚那会儿,没有自己的房子,母亲便住在纺织厂后面的平方宿舍里,现在这套偏单是几年之后单位分的。以前,房子远不如现在值钱,那会儿的人也预测不到二十年后房子的价值会增长到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地步。变化的又岂止是房价,短短二十年间,许多价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乐言进了家门,母亲果然坐在电脑前上网玩她的“植物大战僵尸”,他匆匆和母亲打声招呼接着说太热了,便去卫生间冲澡了,母亲问他吃过饭没的问话被莲蓬头喷出的水冲散了。

      洗过澡感觉浑身舒爽多了,折回正屋告诉母亲他晚上吃过饭了,手头还有点事这就回屋去忙了。母亲还想说点什么,犹豫一下,只点了点头,继续她的游戏。

      回屋后,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外面气温太高,洗澡后容易头晕,这种晕乎乎的舒张感觉其实不坏,要是能借着这感觉睡着就好了。说有工作是说谎,他只是想尽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要去寻找吗?”回想起今天下午姜某人的话,他不由有些心动,或许自己确实缺乏勇气,也太安于现状懒得改变。好奇心谁都有,可毅然放下所有的事去挖掘好奇背后的故事不是谁都做得到的。当真要行动了,就百般给自己找借口推脱,实际上还不是不敢么,不敢放开现在拥有的一切,怕走出去之后会一无所有,什么都太在乎结果……

      趴了一阵,晕乎乎的感觉退去了,他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到信封还在,顿时松了口气。为何感觉这些信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呢?又不是童话国度,这不可能的,真是无聊!他坐起来,拿出笔记本电脑摆在写字桌上,如今互联网是最方便快捷获取信息的途径,若是将信中内容上传网络或许能够获得一些线索。

      笔记本接好手机后,他停下来,望着屏幕上的网页发呆,正像姜说的,自己已是偷看了别人的信件,怎好再上传网络公开?站在当事人的立场考虑这么干实在有失道德!你怎知当事人愿意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公布于众呢?!

      嗯,不能这么做。乐言泄气地关掉笔记本,重新躺回床上,今天也够累了,干脆早点睡吧。

      车灯。

      一辆急速行驶的黑色汽车闪烁着刺眼的前车灯朝自己呼啸而来。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闪,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腾空而起,那辆车将自己撞飞了,它仍在继续飞速行驶,身体在下落,下落,一直下落……

      黄昏时分,一缕夕阳残晖透过云霞流泻下来。周围的树木宁静而祥和。

      意识渐渐在恢复,努力挣扎着缓缓张开眼睛。车祸!自己遭遇了车祸,肇事车辆逃之夭夭!医院!报警!脑中交错着闪现出无数紧急情况,这时突然发觉身上一点都不疼,下意识低头瞅瞅,没有流血,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血迹。那么,这是哪里?自己是不是死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环视四周,一个身着白衬衣的青年正站在距离自己约十米远的正前方,一缕光线刚好打在他脸上,遮住了他的相貌,凭直觉他的长相不会太坏。

      他,一步步从那道光线下走出来,朝着自己走来。

      微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眼前的光景依稀模糊起来。

      嗓子眼发干,想出声却怎么都做不到,如何翕动嘴唇也无济于事。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此时此刻自己该怎么做?

      在距自己半臂远的位置他默然站定。虽然他的面部仍像蒙着块纱,看不清晰,但自己相信他的面容不可能不俊朗,绝对远胜于自己。

      一道强光扫过,地面旋即开始转动,越远越快,自己感到阵阵眩晕恶心,不由得蹲下来抱着头,低头看着地面,他脚上的白球鞋映入眼内,周遭的变动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影响,他依旧稳稳站在原处。听——他在说话……

      一度欲喊:大点声!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任凭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发声,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像虫鸣亦像禅语,自己既听不真切又不明其意。不禁恼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是谁,究竟要怎样?既然将自己拖入这个场景,又为何不让自己清晰明确地看到、听到?霍地站起来正要发作,地面猛然加大旋转力度,瞬间将自己甩了出去。

      身体再度飞了起来,然后下落,下落,再下落……

      呼——

      乐言惊坐起来,喘着粗气抬手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写字桌上变色电子钟的彩壳变幻着奇妙的色彩,凌晨12点过些。抻着脖子瞅瞅门上方的玻璃小窗,母亲屋里没有透出灯光,她也早就睡下了。

      口干舌燥,梦中车祸带来的惊怵感仍包裹着他,乐言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到客厅喝水。

      这就是梦魇吧?从小到大第一次经历这事,那些支离破碎难以连贯的怪梦做过不少,但随着醒来瞬间就记不清楚了,这种首位连贯且感觉记忆相当真切的梦委实头一次遇到。飞驰的车子朝自己冲过来那种紧张惊惧一时间无法冲淡,后来那个不知名的场景以及不知名的青年……回味起来又几许凄凉。唔,只用凄凉形容那场面似乎不准确,凄凉中夹杂着某种特有的安宁,安宁却又暗含着些许焦躁,好像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来着……信!信中描写的场景……

      这怎么回事!也许搜索解梦的网页,查一查类似情况会比较安心,尽管多半不准但总归能安慰一下内心,比自己瞎琢磨要踏实一些。要是上网恐怕转天白天会睡眠不足,还是早上到了公司再说吧,如果这种感觉持续下去的话。

      在黑蒙蒙的客厅里倚靠着饮水机喝水的工夫,乐言脑中浮现出大一时交往的女友,分手后他再没尝试着和其他女□□往。

      “还是分开吧,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某天中午,她站在女生宿舍后面的树下如此这般对自己说,“我觉得吧,压力挺大的。那……对不起。”

      分手作为事实,乐言接受,但对她给出的理由颇为不解,不像是移情别恋随便想出来搪塞的,似乎着实经过一番考虑,他想再追问几句,可女友已转身离开。罢了,事已至此,追问为什么也无济于事。

      压力大?乐言事后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压力何来啊?大学里比自己高大英俊的男生多得是哩,其中还不乏多才多艺的或是体育健将,若是做他们的女友或许会感受到来自同性间嫉妒的压力,反之自己也不是什么另类,会连累身边的女友遭到歧视、异样的眼光,总而言之,自己就是纯粹的“中等人”,无论哪个方面都居中,不上也不下,不引人注意但情绪不受刺激的情况下绝不会使人感到不适。

      也许,她就是单纯地想要分开,那么什么都能成为理由。

      郁闷是蛮郁闷的,一下子恢复单身一时间习惯不来,但没有过于强烈地痛苦感,分手当晚喝了几罐啤酒,情绪大约消沉了一个礼拜便什么都看淡了。失恋而已,人生必经之路。

      此时想来,可能是“磁场”不合。乐言慢慢转着手中的杯子思忖着,以为自己的神经很敏感其实属于迟钝的范围,大学女友的神经应该比自己敏感得多,和自己在一起她一定觉察出气氛有不对劲的地方,至于哪里不对劲由于太过抽象想必她描述不出来,所以笼统地以“感受到压力、压力大”带过。

      正如信中所言——我们都在茫茫人海中搜寻与自己磁场相呼应的人。说通俗所指的气场合得来吧——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都不同,从而在周围形成一定的气场,一个有本成功人士周围的气场和普通人的绝对不同,极富震慑力,在其身边待着便有非同一般的感受。如果气场互相冲突的人,就算没有什么接触也会看不顺眼,常有人说就是看某某人不爽啦,原因大概就是来自气场的冲突。唔,这个脑电波活动产生的微弱磁场也好,通俗所说的气场也罢,只要一经相遇便再也难解难分,并且不分性别?这么说来,母亲的气场与父亲非常吻合,以至于他一直不在身边,母亲仍然此生不渝。那,刚才梦中的青年——很可能就是收信对象(脑中忽然闪出的假设),由于受到自己入睡后一部分脑细胞仍在活动微微放电产生的磁场吸引,从而出现在梦中召唤自己?

      ——得了!就此打住吧,再想下去怕是要失眠了。乐言摸黑将手中的玻璃杯搁在茶几上,不甚将杯子碰到了茶几边缘发出不大不小的脆响。

      ——亦或是在召唤着与自身磁场极为相似的某人,那会是谁呢?

      ——父亲?!

      这就能说通了,他和父亲曾经是一对恋人,因外界的压力被迫分手,而后父亲因极度思念而患病,其间写下数封信宣泄情感,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和母亲完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父亲信中提到的青年回来了,却怎么也找不到父亲,于是不断试图通过磁场呼唤他,自己体内流着父亲的血液,拥有与父亲极为相似的磁场构成,所以他便出现在自己梦里——

      父亲正是写信人,他在通过那些信件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

      天哪!乐言为自己这个过于不可思议的设想所震惊,动作瞬间僵住,心脏通通跳得惊人,冷汗不断从腋下渗出。母亲像是在另一个世界般安享睡眠,全然不知晓客厅中已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太荒谬了!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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