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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前天黄昏时又下了场雨,雨不大,淅淅沥沥下到半夜才渐渐停息。这场雨多少带来些秋天的意味,早上的阳光明显透彻了许多,之前空气中的燥闷□□爽的晨风一扫而尽,连头上的天空看起来似乎都变得高洁了。

      雨也许真的能使天空发生变化,据说从天而降的雨是最纯洁的水,如果接受雨水的冲刷,再睡上一觉,醒来后会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在别的什么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侥幸地希望这要是真的就好了,但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不可能。雨能够冲掉身上外表的污渍,那里面的东西呢?倘若可以,真恨不得把骨缝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让雨水洗个彻底,但是做不到,有些污点注定要背负一辈子任凭想什么办法用什么水怎么洗也可能剔除干净。

      旅程大概早已开始,在踏上那趟没有空调的公交车时就开始了。一次单程、一直朝向终点中途不得换站更不能打道回府的旅途,不到达终点就意味着不会停下来。乐言搞不清楚是自己选择了这趟旅程还是被旅程选中,就表面看来自己似乎是被动被选择,也肯能自己潜意识中怀着如此的期待,只不过被现实中的规则压制了,当一切突如其来的时候便顺水推舟接受了,不管怎么说就结果而言,那种选择都是一回事。

      这几天乐言想了很多,熟识的亲朋好友的样貌一点一滴浮现在脑中,越想他们的事越哀伤,不禁悲从中来,成长的过程中自己遗忘了丢弃了太多人,有些是单方面不愿维持联系,有些是双方面自然而然不再继续联系,无论是哪一种最后自己都失去了他们,如果自己的态度能够积极一些,长时间没有问候的人,若自己能主动一点,哪怕打个电话也好,恐怕到现在多少还能抱有同一些人的联络。看到阁楼里安然落尘的吉他,好几次想打电话给大学时代那位室友,但却发现连他现在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以前也曾想过联络电话拨过去却发现他曾用的手机号码成了空号,就此自己失去了这个朋友。类似的情况多还有很多,每次或欣喜或忧伤想找个什么人分享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已孤身一人。这是咎由自取吗,没有人有义务一直主动和谁保持联络,联系必须是双方同样有此意愿,或许由于自己太过被动导致别人误会是自己不大想继续联系,遂放弃了,其实不然,自己并非能够达到享受孤独的境界,只是喜欢安静独处的时候多一些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可这些事别人也许一辈子都不明白,不联系就是不联系,多余的话全是借口,想必他们一直这么认为。

      脸颊一阵生疼,镜子里自己的脸流血了,被剃刀刮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血顿时从伤口流出。乐言放下握着剃刀的手,定定注视着镜子里的影像,不对伤口做任何处理。表皮受伤了,会疼会流血,旁人看到了能大致想象出是怎样一种疼痛,而在身上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遭受了比这严重得多的创伤,正在流着别人看不到的血,皮肤上的伤口早晚有愈合的一天,那些显现不出的不断流血的伤口该怎么愈合?

      今天早上,乐言按照往常上班时间来到公司,径直走进设计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间办公室里的气氛全变了,死气沉沉的。

      坐在最靠近门口位置的“牛皮女王”无精打采趴在桌上,不晓得是小睡还是想事情,对乐言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估计她尚未走出失恋的阴影。

      颇感意外的是,姜某人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五官平板板的,正以呆板的眼神盯视着电脑屏幕同样对乐言视而不见,他的长相除了给人严肃的感觉以外没有任何突出特点。

      尽管满心疑惑,但乐言并没吱声,静静走到自己桌前,将电脑屏幕周围的东西归纳整理,要带走的放进一只小纸箱,不要的干脆扔下。整理过程在安静中进行,仿佛他和这间办公室里的空气没什么两样,干什么说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听不到,其实他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有特殊纪念的物品,无非一些文具,个人文件,小摆设之类的杂物。拾掇着这些,心中难免有些五味杂陈,小小的纸箱收纳了他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痕迹,几年下来一点点沉积的东西,原以为很多很多其实不过如此一点不值一钱的东西。

      “马屁精”哼哧带喘地提着早点晃悠着身子走进来打破了安静的气氛,乐言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目光集中在乐言脸上,惊异的表情转瞬从他那胖脸上逝去,他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一言不发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椅子“吱呀、吱呀”发出极不协调的声响。

      乐言继续闷头收拾东西,忽然觉得这胖子有点可怜,对面的年轻人看似是那类心里很有主意的人估计不是任由挤兑的角色,想来这胖子很难利用人家的劳动成果向老板吹嘘,自己走后招来填补空缺的人也不一定比自己能忍气吞声,这家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尽管对“马屁精”的行为百般不爽,甚至动过揍他的冲动,可想到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过去的怨愤便统统烟消云散了,让他日后自求多福吧。

      辞职信几天前便打好并发进了老板的邮箱里,差不多是一板一眼极认真地逐字斟酌着打完的,发送之前读了又读,对不妥的地方进行修改,可不管怎么读都觉得可笑,明明写得那么认真来着,为何读起来会这么滑稽呢?反正已经决定辞职走人,干什么还做多余的事,直接不去就好了,至于最后的工资结算随公司的便就是了。可他还是将自己觉得滑稽的辞呈发了出去,一天之后得到了回复,一封比较长同样蛮认真的回复,估计是老板的秘书打的,上面写道公司目前人员调动颇大,望再行斟酌考虑,若有什么条件也可讲明云云之类的,他没理会,今天径直来到公司处理最后的事务。

      收拾妥当,乐言搬起纸箱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身蓦然一束阳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位置上,他道:“我走了。”没有听到任何一声回应,他不意外也没失落,意料之中,想必无论是谁从间办公室离开或是新人加入进来都不会得到什么真心地、热烈地回应。

      坐在老板抬起头,额前轻微浮现几道与年龄相符的皱纹,他以略带微妙惊讶的眼神审视着乐言的脸,少顷,双手交叉在胸前,偏着头像是在忖度什么,当然老板心里清楚他的来意。

      乐言面不改色,一动不动站在办公桌前方等待老板开口。他知道老板肯定好奇他脸上的伤,右边脸颊上凭空多了一道大约5厘米长的血痕任谁看到都会惊奇,正是昨天不慎用剃刀刮伤的。

      老板把玩着签字笔沉吟一阵,先是以缓和的态度劝他想想,再仔细想想,想明白了再做决定,但见乐言不改初衷,渐渐失去耐性,恼火起来,最后拍着桌子站起来,严词指责辞职要按规矩来,当初写明了辞职要提前一个月说明,而且乐言前一段时间以病假为名连续旷工多天,这都还没处罚呢现在又无故突然提出走人,辞职信上说什么“个人原因”,一看就是借口,谁想走人都这么写,小心档案落上不良记录,上一个月的工资暂时没法结算还有保险什么的……

      乐言眉头一皱,没听完就开门直接走人了。老板大概认为他肯定被挖角了,接受了其他公司的条件,故而以落在档案上的工作履历评价来威胁,呵,这次老板可想错了,从这里离开乐言压根就没想过再到同类公司就职,以后也不会了。他搬上搁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纸箱,朝电梯方向走去。

      看看时间,十一点刚过,想不到前后两个多小时解决了同这里所有的关联。这时段,电梯相对清闲,等电梯的工夫,乐言和前台年轻接待员搭起了话,这种事他以前上班的时候从来没做过。除了姜某人,这家公司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同事,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唠叨些无关痛痒的告别话也是浪费他们的时间,不光设计室整间公司估计都不会为自己的离开真心难过,但毕竟是最后了,想要道别的些微感慨心情还是让他想对谁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女接待员眨眨眼,显然对他脸上的伤感到惊讶,但出于礼貌她没有询问什么,闲聊几句,乐言从她口中得知姜某人在自己请假第二天便没来上班,没请假也没留话,一连数天失去联系,手机也好家里电话也好都打不通,谁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干什么去了,她一耸肩,“就这么走人了,真放得下。”

      “是啊,放得下,想得开,他一向都这样。”乐言附和道。

      “叮”一声,电梯旁的数字红了,电梯门应声而开。

      该走了。乐言冲她摆摆手,最后道句:“拜拜。”大步走入电梯,随后电梯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电梯开始缓慢下坠,下坠……

      伴着轻微眩晕的感觉,乐言仰头靠在电梯壁上想姜某人的事,回想最后彼此面对面坐的光景,他那时不自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样子,或许不是因为线香的事而大概是决定了要一走了之不知如何对自己讲明,恐怕在这里他也只将自己当朋友来看待,看来是自己误解了,该和他道声歉,如果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依稀记得他提过想和朋友们去趟西藏,但嗟叹公司年假之后五天,根本去不成远地方……莫不是干脆直接撂担子,去旅行了吧?以姜某人的性格来说,很大可能性就是这样。旅行之于他是摆在第一位的天大的事,无论怎么权衡他都会选择旅行而放弃工作,况且这份工作不过是不得已而做之。现在多少能够体会姜某人对于逍遥行的那份执着与眷恋了,那确实是份美妙的差事。

      又是“叮”一声,电梯门再次敞开,外面正对着乐言无比熟悉的玻璃门。

      “再见了!”

      秋天的晴空,阳光耀眼,空气清爽,恰到好处的微微燥热。

      地铁站里比之上下班高峰和周末冷清许多,难得能舒坦地坐着座椅回去啊,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不免感到有些讽刺。

      列车还没到站,等待期间,乐言仍挑了旁边柱子上贴有转站牌的长椅,轻轻闭上眼,这一次还会不会出现幻听?如果出现,自己不会再惊惧,会坚定地告诉那个:“自由是可以选择的,即便□□不与灵魂分离,人依然可以达到大逍遥的境界。”

      忽而一阵强风刮来,红色与银色相间的列车渐渐减速,最终缓缓停下。乐言睁开眼,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乐言抱着纸箱走进车厢,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上坐下,对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抱胸打瞌睡的中年男子,他的头随着车厢的微微摇动点一下,点一下的。左右环视,车内没有几个上班族青年,亦没有多少学生打扮的半大孩子,毕竟已错过了上班和上学的高峰。他稍稍仰靠在椅背上,自己业已不再属于上班族这个群体。

      列车到站,从走过无数次的站口出来,马路对面“好利来”的招牌远不如黑夜醒目。

      乐言穿过马路,徒步走进家所在的小区。

      老式小区里的这间二楼单元房空荡荡的,无数灰尘在投进窗户的光束中恣意飘舞。母亲尚留在老宅期待着老母亲奇迹般回去,整间屋子如失去了生气的空壳般徒留此处。

      他在母亲屋前站了一阵,凝视屋内的一切,一一将所有摆设的位置印在脑海中。

      *

      市场附近这条街白天也这么热闹啊,虽住得很近,乐言却基本上没有留心观察过向来都是行色匆匆径直穿过。形色各异的人往来穿梭,熙熙攘攘的,其中不少挎着篮子或骑着车的中年主妇模样的人,肯定是买完菜赶着回家做饭。

      乐言沿着街边走边注意两边的招牌,在拐角处一家招牌不算招摇的网吧前站定——邻居提到的他在那里当网管的网吧。网吧设在一楼看面积觉得太小了,坐不了多少人,估计下面还有个地下室。说实话,上面的招牌一半被便道上栽种的树挡住了,若是一晃经过还真难注意这里呢。

      至于为什么到这家网吧来他并没有明确的想法,本想独自待在家中消磨这一下午的时光,一个人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四角些许裂痕的光景中,心像是被某种东西拖曳住了产生了一阵阵隐隐的惶惑不安,无法沉静下来整理思绪。

      邻居究竟在不在上班乐言心里没底,就算他不在,自己就当来单纯出来上网。网吧的生意远不如互联网刚刚兴起时火爆了,现在互联网普及各家住户,越来越多人便待在自己家里上网,对于未成年人出入网吧限制越来越严,导致网吧便又失去了一部分消费群体。当然网吧作为年轻人娱乐和聚友的场所依然有其存在的必要价值。今天并非周末又不是晚上,放眼望去网吧里大约五分之一的座椅是空着的,空气里混杂着烟味和一股网吧特有的味道,环境还算干净,大概每天打烊后都有做清洁。

      乐言走到吧台前,“笃笃”敲敲桌面。

      邻居那小伙子正聚精会神瞪着前面的液晶电脑屏幕,脸上的伤好了大半。他不时“咔、咔”按动鼠标。运气不坏?坐在吧台后面高脚椅上的正是他,旁边还有个年轻女孩子,年纪最多不会超过17岁,像是外来打工的,大概负责收银。

      “咦——?”邻居不耐烦地抬下眼,旋即再次确认,发现来者是乐言不禁唏嘘一声。

      “放年假了,一时不知不知去哪儿,就想着好久不知网吧是什么气氛了,所以来看看,当照顾你生意好了。”乐言挤出一丝笑容,等待邻居回神的片刻他脑子里想的是这小子有没有勾引过旁边的外来少女?何以如此设想不得而知,看到他们的时候情不自禁便蹦出了这个念头。

      “嗨!要真是我的生意就好了!”邻居腾下手挠挠头皮,栗棕色的头发靠近头皮处已长出一茬黑发。他稍稍放低声音,“老板刚才出去吃饭了,这会儿算是我做主吧!”说着他挥挥手,招呼乐言去最靠墙的位置坐,他说那台机器是新换的,身份证登记什么的全免了,钱也不用考虑,消费几小时全当他请客了,说着他和旁边的女孩招呼几句,女孩点点头又瞅瞅乐言,将已摊好的登记本重新收到台面下。

      “有地下室?”乐言没动弹,反而问道。

      “啊,有啊!怎么你想下去?”

      乐言点头。

      “没问题是没问题,不过——”邻居面露些许难色,“有点热啊,下面空调坏了。”

      “噢,那不碍事。”

      “那跟我来吧!”邻居和女孩交代一声,便站起来从吧台后面绕出来,“这边,这边!”乐言跟着他经过吧台前面的走道,他打开卫生间对面的门,那里赫然有道铁质楼梯通往地下。

      “万一着火可不好办啊,这下面。”乐言口气中颇有几分打趣,说出的确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不怕的,另外还有个出口呢,其实从外面能直接下去,这通道一般只供员工用。”邻居向他解释道,“我说,哥们儿,刚才外面人多我没好意思问,你这脸上……”邻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那天刮胡子,没留神就成这样了,没嘛大不了的。”乐言平静地告诉他。

      邻居听了摆出一个五官夸张的表情,“我说兄弟,什么刮胡刀能划这么大——一口子啊?打架弄的吧,就别糊弄老子了!”

      “是真的,用剃刀。”乐言说完,先行走下楼梯。

      “剃刀?”邻居又一声唏嘘。“那玩意儿……也能刮胡子?你没事吧?”

      “真的,随便你信不信啊。”

      “行了行了,你说是就是吧。”

      地下确实有些闷热,轻微的潮气中伴着空气清新剂的香味,气味令人不大舒服,不过总得来说装修还不错。地下这一层,人也不多,大约只有一半桌子上的液晶显示器是亮着的。

      “我都说过了,热吧?”邻居看来不大喜欢这层,有些不耐烦地挠挠胳膊又抓抓脖子,“听我的,还是上去吧!又不是没有地方!”

      “没关系,我就想在暗一点的地方。”乐言固执己见。

      “你这人啊,”邻居没辙,一摊手,“够拧啊!算了,你随便坐吧。我可就上去了啊!有事就上来招呼我吧!”说完,他记住乐言选的机器号,便“噔噔”踩着楼梯上去了。

      乐言打开显示器,身下的仿皮宽大座椅蛮舒服,比公司里的座椅舒服好几倍,加之周围幽暗无人注意,他得以全身赖巴巴瘫在椅子里。屏幕上显示出桌面,他摘下耳机戴上,没有想玩的网游也从来没玩过,可又不想只看看网页浏览八卦新闻,遂找了一部颇有年头的外国电影。

      在线浏览效果一般,可能上传共享的文件是盗版的缘故,画面实在不清晰,耳机左边似乎有毛病,听不到声音,这时网吧里似乎一次来了一群客人,上面的吵嚷声依依稀稀传到地下,恍惚中听起来声音仿佛来自辽远的地方,乐言不时环视四周,左前方隔一排正对自己的位置上一个穿着白体恤的年轻人背对自己聚精会神打着他的游戏,右边间隔约六台电脑的座位上一个年轻女人单手托腮,看不到她的屏幕不晓得她看的是什么东西,左侧尽头也有人……唔,他双手紧压鼻梁,耳机不声不响滑落,他慢慢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能够淹没在这些人与人声中,在被喧闹包裹的安宁中,心一点一点沉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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