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雪》隽雪

2、姬之阴谋

　　房内的红烛似乎快要燃尽了，在黯淡的火光下流下了最后几滴眼泪。
　　朝阳坐在梳妆台前，默默看着婢女蓉罗为她梳理着那一头乌黑微卷的发丝。妆台的镜面里映出她纤细的身影，肌肤白皙，眉眼上挑，纵然不是倾国之色也颇有一种韵致。然而，和今日朝堂上的那个女人一比，便失却了颜色。
　　朝阳轻轻取过蓉罗手中的柳枝为自己画眉。沉寂了半晌，她忽然问道：“蓉罗，你说我美吗？”
　　“啊？”面对她的发话，蓉罗怔了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公主是宫中第一美人，自然是美的。”
　　“是吗？”手中的柳枝被轻柔地折断，朝阳微笑着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长长的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了光亮的眸子，她叹息道：“很久以前，我也以为我是这宫内最美的啊。”
　　“难道宫中有人比公主更美？”蓉罗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朝阳公主历来被人们吹捧为大内第一美女，虽说这和她母后家族的势力以及皇帝的宠爱脱不开关系，她倒也确有几分姿色，平常的小家碧玉根本及不上她。怎么今日，她会说这宫内有比她更美的人儿？那人是谁，又具有怎样的天香国色？
　　朝阳的哞中闪过一丝略微的黯然，开口道：“蓉罗，我就告诉你，这宫中最美的人是谁吧。这……还得追溯到五年前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
　　“那晚我遣散了身旁的所有宫女在御花园内散步玩乐，不知不觉间忘了时辰，走入了一处从未到过的湖泊。刚踏入湖泊旁的假山口，我就听到了一阵皮鞭抽打的声音。因为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我吓得不敢出来，只是远远地躲在山石后面观望。”
　　“好不容易那几个手拿鞭子的人走了，我壮了胆从山石后走出。离我不到五丈的地方正卧着一个小女孩，她披头散发，形容凄惨无比。可是……她那张苍白的脸美极了。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人，比我要美上千倍万倍。以前人们常跟我说这世上存着一顾倾城的绝代佳人，我根本不信。可是在见到那个女孩后我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渺小。”
　　朝阳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声音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恨意。
　　“我当时就想着，和她比起来，我就像一棵小草那样不起眼。虽然她此刻遭受众多苦楚，却难保将来不会咸鱼翻身，到那个时候我的光芒也会被她全部夺去。我不由惊慌起来，要知道从小到大的三千宠爱在一身，我不想那么快就失去。所以我暗暗咬了咬牙，决定将那个女孩推下湖里淹死。反正她也饱受折磨，早点死了，也是解脱。”
　　“我马上扯起她的衣服往湖边拖，一点一点地靠近，眼瞧着只有几步的距离了，这时那个女孩竟然毫无征兆地醒了！我心怀鬼胎，手一颤放开了她的衣服。她坠到地上，慢慢地转过头来，对我笑了一笑……原本是褐色的眸子，在笑的那一刻变成了绿色！你没有见过那种绿色，像是乡间坟头上的鬼火那般，影影幢幢……她咯咯笑着向我爬来，手臂上被鞭子抽出来的伤口下见得到白骨……我尖叫了一声，忙提着裙子逃回了自己的寝宫。”
　　“那夜之后，我再也不敢在入夜后离开这重华宫。一想起那双绿色的眼睛我就不住地颤抖……直到今天！蓉罗，你可晓得今天在朝堂上被父皇钦点与纳拉国和亲的女子，是谁吗？”
　　蓉罗已被朝阳的故事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问道：“公，公主……难不成，就是那个女鬼？”
　　朝阳笑着点了点头：“对。”
　　“那……那公主你不怕吗？”
　　朝阳冷若冰霜地道：“若那女子真是女鬼，我倒是会怕了。可今日那陆涧之说了，她是疯魔入体，已被封住了。父皇年老糊涂，不懂得斩草除根，还将她许配给我早已有意的日向枣……蓉罗，你说，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蓉罗摇摇头：“公主心思，奴婢不敢猜测。”
　　朝阳满意地笑起来，拍拍蓉罗的手道：“我和那紫蝶公主积怨已久，她装神弄鬼害得我五年寝食不安，还抢了我的夫君，我怎会如此善罢甘休！蓉罗你待我最为贴心，你去替我拿一套普通宫女的衣服，再备一些画舫颜料，等过了几天，你就会明白我到底想些什么了。”
　　蓉罗只好点了点头，伺候着朝阳睡下，便吹熄了烛火，自己去准备她吩咐下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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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甘哈达也那沙漠
　　睁开眼，依旧是那红色帷幕低垂，流苏摇晃。遮阳的帷帘外黄沙如一匹金色的缎子缓缓铺开，远处先行的和亲队伍形成一条绵长的黑色丝带在沙丘上移动着。
　　已经十天了吧？
　　撑着下颌体眺望远方，紫苏思绪却已飘到别处。
　　还记得那天最后一眼，那个侍从趴在自己的身上扭动喘息，意图非礼。然而幽幽地醒转过来，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父皇封自己为紫蝶公主，以母亲的安危逼迫她嫁到塞外。临别的那几天还特意派了几个太医来为她治疗伤口。托他们的福，现在她身上已没有了一丝疤痕，而经过细细的检查后，她也知道那天的那个侍从并没有得逞。
　　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快，浑浑噩噩的仿若梦幻。
　　父皇赐的嫁妆格外丰厚：耕作、建筑、木工、纺织工具和机械，各色金银玉器、奇珍异宝、金鞍玉辔，供二十年穿戴的绫罗绸缎一千匹，四季服饰鞋帽三百种，汉地的历史、诗文、礼仪、法律、儒家经典三百种，医治四百零四种病的药方、诊断法、医学论著一百一十五种,历算、营造与工艺著述六十种，佛教经卷三百六十种，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从广安寺直接启运护送进入纳拉。此外，还将有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文人医士。恨不得将整个京都的东西都倾到她这次的队伍里来。看起来，她似乎真的是个备受宠爱的公主。
　　但是紫苏明白的，她曾经受到过怎样的对待。即便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她心上的伤口怕是永远也不会消失了。那次摔破了琉璃盏后被打折又接回来的手指，胸前白皙皮肤上的男人吻痕，脚趾上隐隐未消的针孔……这些都告诉她，在皇宫那个人间地狱里她惨绝人寰的遭遇。十六年间，她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暖轿的帘子忽地被人掀开，外面，是香儿的笑脸。她端着一个青花瓷碗，轻快地走进来。紫苏看到她这幅小鸟出笼样子，不由感到有些悲哀。这送亲的一路上可能是香儿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时候了，她从八岁起就因得罪了宫中的妃子被分配到紫苏身边做事，之后每日每夜都要面对她的主子被人殴打的场面。在宫中无权无势，做下人的香儿也受了不少苦，可她怕担心将那些事情都压了下去。如果不是有香儿在身边陪伴，也许紫苏早就崩溃了吧？
　　那样污浊的皇宫内，她险些如同一朵花一样枯萎颓败。
　　“公主，喝点冰糖燕窝粥吧，清热解渴呢。”香儿用勺子舀了一勺冰糖燕窝，殷勤地送到紫苏的嘴边。
　　“谢谢。”紫苏笑了笑，张嘴将那勺粥抿了进去，“香儿，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喝粥了？”
　　香儿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陆先生说的啊，他说公主你体弱，应该喝点东西补补身子，我就做了这个。”
　　陆涧之吗……
　　紫苏慢吞吞地嚼着冰糖，目光瞥向和亲队伍最前方那顶白色的暖轿上。
　　据说她的婚事就是那个陆涧之提出来的，虽然不明白为何他会选中自己，但是紫苏对于陆涧之还是抱着一丝感激的心理的。毕竟他一手将她带出了那个牢笼。而且……看香儿每次说到陆涧之时那种向往的样子，这人……应该是个美男子吧？总之不会是什么坏人了……
　　和亲的队伍马不停蹄地行进着，没有人发现，在紫蝶公主的暖轿旁，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频频闪烁着恨意的眼神。与之相反的，千里外的皇宫内，朝中正因朝日公主的失踪大乱，唯一知情的小宫女蓉罗吊死在公主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