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椿庭之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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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东北角，安定门南边，庭院深深的四贝勒府就坐落在这里，柱作红青油漆，壁雕金彩花卉，虽属华丽，但在这条勋贵王爵凑成堆的王府大街上，也并不很显眼。
辰时刚过，北京城正热闹起来，这座府邸却是一贯的冷清。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东院书房外一丛芭蕉叶上，最后一颗露珠正在慢慢晞干。迎面对着的雕花窗子里，穿着鱼白家常绸褂的青年，手握着一只笔，呆呆地对着那丛芭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案上铺着宣纸，纸上寥寥几笔，约摸是那丛花石模样，只是墨痕懒散，似可见画者心不在焉。
“阿玛！掉了，掉下来了！”稚嫩童声打破室里的寂静。
小小孩儿光溜溜的脑袋瓜上只扎了两个小辫，正是如今四贝勒府上嫡长子，年方三岁的弘晖。他瞪一双溜圆的眼睛，努力从抱着他的妇人怀里倾过小身子，一手扯他袖子，一手惊慌地指着他笔尖上危危欲坠的墨滴。
青年手上一颤，那滴墨果真直直地坠下，在纸上晕开一圈淡淡的痕迹。
小弘晖眼见自己没能挽救成功，“啊”地一声，失望地拿小手拍父亲：“阿玛不专心！画儿坏了啊！”
那青年便是这府邸的主人，当今四皇子，去年受封多罗贝勒的胤禛了。此次康熙爷南巡，他被留在京城协助太子，此时偷得浮生半日，闲得发呆，却教儿子撞上了。
他摇头自失地一笑，把笔搁好了，回头抱过弘晖，向那妇人道：“福晋怎么过来了？”
四福晋那拉氏正当韶龄，穿件水红锻锈牡丹氅衣，衬得一张圆润的脸分外精致，看他爷俩亲热，一脸笑意：“弘晖有几日没见阿玛了，这不闹着要过来，妾身问过海望，说爷今早没出门呢，便带他过来了。”
胤禛托着儿子屁股颠了颠：“弘晖想阿玛啦？”抖得弘晖咯咯笑起来，揽住他脖颈，只顾着使劲儿点头。
“那，跟阿玛画画儿？”胤禛说着握住他胖胖的小爪子去抓笔，弘晖却扭着身子不依起来，嘴里只说：“不，不要画画，弘晖要射箭，阿玛跟弘晖玩射箭！”
“原来弘晖会射箭了！”胤禛假意作吃惊状，“那阿玛一定要看看！”
弘晖两眼放光，从他身上扭着下来了，一手拽着他衣襟，兴奋地冲那拉氏嚷嚷：“阿玛答应了！额娘，额娘，拿弘晖的箭来啊！”
那拉氏笑着冲旁边的丫头作了个手势，又向胤禛道：“爷今天真有兴致。”
“陪他玩玩吧，平日里总不得空。”胤禛看着地上迈着小短腿赶着催丫头的弘晖，眼中若有所思，“这孩子，瞧起来竟是允武不允文的，这是跟了谁呢！”
那拉氏跟着他的眼光，满足又纵容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还小呢！这么早哪知道什么？要说这跟谁呢？妾身瞧着啊，八成倒是十三叔。”她噙着笑瞟了眼胤禛，“十三叔跟皇上走了这么些天，他就没一天不念上一遍的。”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胤禛哪里，他声儿一下大了，掩不住几分恼意：“念着他做什么？去了那么久，可有捎一个字回来的？从小疼他都是白浪费了，自个儿玩得欢快去，我这四哥都被他扔脑后了，哪还记得他侄儿！”
“爷这说的就是赌气话了！”几年夫妻下来，那拉氏对这哥俩性子都熟透透，自然知道他恼什么，“十三叔是随扈，不是去那边玩儿的，大约皇上让他忙着了，一时得不着空，要论起来这去也没多久，妾身说句大胆的，爷你这是自己关心则乱，叫弘晖听着可不好！”
胤禛哼了一声：“忙？不得空？他才多大一人，皇父有什么好让他忙的！我说就是心野了顾不着家！”
“妾身看着，十三叔如今长大了，文武双全，心眼灵透，脾性儿又好，皇上越来越喜欢他，自然爱派他事儿做；倒是爷你，还总当他长不大的孩子……”
正说着，弘晖已经拿到了丫头送来的小弓小箭，屁颠屁颠地跑到胤禛跟前炫耀：“阿玛瞧，十三叔送弘晖的！”
“……你十三叔什么时候给你这了？八成是你淘气，跟他讨的是吧？”
“不是不是！这个……十三叔……说……”弘晖着急地想辩解，只是他年纪尚小，一些话儿还说不上来，撅起嘴委屈地看他额娘。
那拉氏无奈地摇摇头，过来整了整儿子的衣衫，把他手上拿着的弓箭塞到胤禛手里：“十三叔临去江南前天天都过来，也不知爷那时忙着什么总也见不着，他就是给了什么你哪知道了？”说了又抓了弘晖小手塞他另一边手里，点了点弘晖的鼻子，说道：“儿子，记得十三叔还说啥了？他回来要考你射得如何了呢！跟阿玛好好练练去！”
四贝勒府的小花园里，弘晖坐马拉弓，小箭上弦，对着三尺开外的靶子摆了个有模有样的架式，胤禛扶着他的胳膊稍稍调整，退开两步道：“行了，试试。”
三岁小娃一脸坚毅地应声：“是！”右手一放，“噗”地一声，小箭离弦而去，飞出了……不到两尺，歪歪扭扭地落到地上。弘晖看看靶子又看看箭，再瞧一瞧一边掩面的胤禛，扁扁嘴便待放声大哭。
那拉氏连忙打个眼色，周围鼓掌声骤然而起，还有人喝彩道：“小阿哥好厉害！”她自己两步上前，搂了弘晖，连声赞着：“我儿又进步了！”“瞧瞧，这比上次十三叔教你时，射得远多了不是？”
弘晖收了即将滚颊的泪，拿期待的眼神看着胤禛。胤禛哼了一声，他兄弟都是从小在父亲的严格的文教武训下长大，对自己儿子的期许自然也高，不过想想自己正式练箭也比弘晖大着几岁，这年纪也不过玩玩罢了，那拉氏又在一边虎视眈眈，只得点点头：“姿势很好，只是力气小了点。”
弘晖欢呼一声，扑向他怀里：“十三叔也这样说！”他一头扎在胤禛怀里滚了几滚，又抬起双亮闪闪的眼，补了一句：“十三叔还说，弘晖长大，力气就会大，会射得跟阿玛一般远！”胤禛难得跟儿子这么亲近，抱着他温温软软还带着奶香的身子，听到这句话，忽而恍惚起来，十来年前的某天，那个一样把箭射到地上的孩子，倔强地红了眼睛，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吧：“十三长大，力气就会大，会射得跟汗阿玛一般远！”
弘晖抓起他的小弓小箭，又到靶子前去了，一张小脸兴奋得红扑扑地，似乎立马就能练成个神射手。胤禛看着他晃动的小身影，渐渐地就跟那个孩子重叠在一起。在他怀里手把手教着开弓的，烈日下挥汗如雨地练着的，气定神闲挽弓出箭的……那孩子，果然飞一般地长大了，从仰着头望他，到如今渐渐平视，不用再多久，会超过他，开比他大力的弓，射得比他更远更准……
“主子！主子？”小太监俯到耳边几声低叫，惊破了他过去未来的迷茫，“什么事？”
“海总管在东院门口候着，说是毓庆宫来人，请四爷即刻过去。”
胤禛叹口气，这太子，一天都不让他省事，这回不知道又为了什么，只是这一上午原想的悠游显然又没着落了。
他冲那拉氏点点头，不想打断玩得正欢的弘晖的兴致，小声吩咐：“叫海望备轿，爷换了衣裳就出来。”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椿庭之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