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三味桃酥

5、愤怒的女英

　　闲王府好歹总算安静了一段日子，除了春花、夏荷、秋月时常捂着帕子来找我哭诉：“王妃，妾身都好几日没见着王爷了……呜呜……侧妃霸着王爷……呜呜……”
　　我频频点头，紧紧握住她们的小手，感同身受道：“你们所言甚是，本妃也好些日子都没见着王爷了，也不知他荷包里的银锭换了没，腰上挂的那个玉环还在不在，如果不小心被被人偷了去，本妃就亏大了……”
　　“……”
　　春花几人张了张嘴，面色怔怔，想来她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我。
　　双好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正和冬竹商量新描的花样子。
　　冬竹每每来给我请安，规规矩矩行过礼，眼珠子就开始转，将我屋中的屏风、枕头、帐子……凡是带了绣活儿的一一细细瞧了个遍。
　　我后来知道冬竹绣得一手好活计，嘱咐双好好生待她，她要看什么就拿给她看，千万不要小气，待她绣好了，讨一幅回来就好。
　　双好笑道：“咱们屋里什么好绣品没有，她纵然绣得好，还能越过那些老手艺？王妃偏偏瞧上她的……”
　　我啧啧可惜地望着满屋的珍品，由衷叹道：“好是好，就是不是我的——不能换成金子银子，太浪费了……”
　　“……”

　　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我终于见到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玄正，却发现他消瘦了许多。玄正见我歪了脖子瞧他，对我露出一脸苦笑。
　　“你又降了官，降了俸禄啦？”我心慌慌问。
　　玄正脸上滞了滞，无力地摇头，幽怨的小眼神不由自主瞟向右侧——他右手边，女英板着脸端然正坐，对身旁频频送来的讨好眼神视若无睹。
　　玄正脸色更苦。
　　我松了口气，不是少银子就好！
　　今夜是皇帝设宴，亲王近臣无不捧场，席间言笑晏晏，一副君臣其乐融融无比惬意的热闹场面。二王妃兰霜这次还带来了自家美貌聪慧娇丽动人的小妹兰雪，能歌善舞，能诗会赋，娇滴滴向皇帝蹲身作礼，玄光亲自起身去扶，兰雪姑娘脸颊上若染了层胭脂红。
　　满座众人望着一对狼才女貌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如同看见自家树上又多结了桃子。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样的热闹欢乐，独有一人低头饮酒，闷闷不乐。
　　我摸摸半饱的肚子，终于再忍不下去，伸手拿过桌上一个桃子，对玄正道：“光喝酒也不好，我给你掰个桃子吃罢——”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真诚，玄正勉为其难点点头。
　　玄正吃桃子不爱吃皮，这坏习惯不知在哪个嬷嬷手里养成的，若被我揪出来，定要好好劝道一番！
　　我边腹诽边剥桃子皮，时不时和玄正唠叨两句话。
　　“玄正，你腰上的玉坠子挂了有一年多了吧！”
　　“……嗯。”
　　“该换换了！”
　　“……你想要？”
　　“你要送我？”
　　“……好。”
　　“玄正你真好！”我由衷赞叹，笑眯眯道：“等我把这个桃子剥好，就给你吃啊！”
　　“……”
　　玄正这厮什么都好，就是太大方——我边想边叹了口气，一心一意剥桃子，丝毫不觉自己与玄正这番交流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小夫妻浓情蜜意悄悄话，忽视了时不时瞟来的各色目光。

　　我刚把手中桃子递给玄正，就听——“皇嫂好贤惠！亲手给大皇兄剥桃子——”四皇子玄明满脸调笑，道：“素手红桃，这福气着实让小弟艳羡……”
　　玄明比我生得高大，比我长得好看，比我识得的字多，比我有学问，比我写字好看，比我口才好……可为何每当他一说话，我就想从他狗嘴里拔一颗象牙！
　　玄明话刚出口，坐在他身旁的荷香忙从桌子上捞了个桃子，开始剥起来。
　　玄明洒洒一笑：“多谢爱妃——”
　　荷香含羞带怯低头，脸皮红了，手下却更麻利……
　　随即，众位命妇也不约而同伸手去捞桌上的桃子。我亲眼目睹众多水嫩桃子被一双双小手蹂躏，想到自己是罪魁祸首，掩面不忍再看。
　　谁料，座上一人幽幽叹道：“众位卿家好福气，独寡人只能自己动手剥桃了——”
　　这厮明明睁眼说瞎话，害得他身边顺公公领着一众宫人齐齐低了头。
　　偏偏还有人顺着他的话，兰霜笑道：“臣妇妹妹闲坐着也无事，她素来心灵手巧，不如让她给皇上剥桃儿吃？”
　　兰雪姑娘闻言含羞带怯低了头，偶尔目光一扫，直看向御前桌上几颗桃子，满眼浓浓期待。
　　“兰雪姑娘玉质纤弱，朕怎好劳烦佳人？朕瞧，闲王妃刚才给皇兄剥桃子手艺倒熟练——”座上皇帝含了三分体贴笑容，婉言谢绝美人好意，却微微转头，把目光看向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左看右望，众命妇低头给自家相公剥桃子正忙得不亦乐乎。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不是纤纤玉手，也算圆润，莫非……我脑中还没想清楚，只觉得头上目光越发灼灼，看得人忐忑。
　　一忐忑，我就容易说错话——
　　“皇上，那让臣妇也替您剥两个桃儿尝尝？”
　　皇帝玄光不置可否，眸中却越发明亮。
　　……

　　于是，我在兰霜兰雪姐妹满脸诧异中乖乖坐到了御座下首，皇帝身边，低头一丝不苟地替他剥桃儿。
　　只是，我认识玄光也有些年头了，从没见他吃桃儿也要剥皮的——莫非，这喜好还能传染？……我一边思索一边剥皮，感受到身旁一道灼灼目光时不时投来逡巡一圈，仿佛一头扫视自己食物的豹子。
　　食物，自然是桃子，不是我。
　　我很快剥皮完成，将光溜溜圆滚滚的桃子去了核，掰成两半，放在瓷花盘子上，客客气气地呈了上去。
　　玄光看了盘子一眼，看了我一眼，不说话，不伸手。
　　我端着盘子举得两手都累了，不由苦了脸。他莫不是嫌弃桃子……不好吃？……莫不是要我试吃试吃？
　　想了想，我将那四分之一的桃子拿起来，往嘴里喂。谁知，我手腕在半途被一把握住，转了个弯儿，直接就举起来——
　　玄光就着我的手咬下了一小半桃子，眯了眯眼，悠悠赞了句：“尚可。”
　　我呆了。
　　宴席中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很快又热闹起来。玄光对一切恍若不觉，吃完了那半颗桃儿，看了我一眼，又扫了我手中的盘子一眼。
　　于是我颤巍巍又递了半颗上去。
　　……

　　中途去了趟茅厕，出来时见女英站在外面，神色复杂看着我。
　　“姐姐，”她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有些气愤，有些感动，道：“虽然咱们王府处境为难，你也不用替玄正讨好他，白白委屈你，叫我看着也难受！……”
　　“……”
　　其实，也没什么委屈。
　　“姐姐不用瞒我，我还不知道姐姐的脾气？——”女英一下子就看出我的想法，忿忿道：“他也想让你给他掰桃儿吃，哼，他掰给你吃还差不多！姐姐当年的威风都哪里去了？……”
　　我惭愧低了头。
　　好汉莫提当年勇，唉……想当年，我吃着，他看着；我喝着，他望着；我在前面啃果子，他在后面接皮，一转头，便望入他专注的眸光，清彻恍如山间的溪流，潺潺流过心尖。
　　现在，为何颠了个倒儿？
　　莫非，是那厮的人品问题？

　　回到宴上，席间正在斗诗赛文。我算着趁机甩手不干，好溜回座位，不想一抬头就碰见座上那道诡异灼灼的目光，相视一望，火花四溅——我勇气顿失，只得灰溜溜自发自觉又坐到他身边。
　　“闲王妃回来的正好，”玄光忽然对我道：“朕这里有几首诗文，王妃不妨替朕看看，其中哪一首最好？”
　　赏诗文？这事我却头一回做。
　　席间亲王众臣闻言都望上来，我转头瞧玄光，他神色不似玩笑，竟真的将那厚厚一叠塞到我手中。
　　我呆了呆，随手翻了几张纸，竟看见连玄光自己的名字都在其间。
　　这厮，莫不是要借我的手封他个状元？
　　我暗觑一眼，玄光也正好朝我看过来，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意思。
　　脑中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女英刚刚的话来，不由激起了心中一阵惭愧——我着实不该欺软怕硬，让别人倒生了威风！
　　一念及此，我昂起脖子，对上他的灼灼目光，道：“臣妇以为——闲王作的诗文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