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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恕的分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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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那个叫阿良的男人心中原先那股巨大的恨意已经逐渐有稀散的趋势,苏翔所受的影响不再那么明显,所以他才能重新进入这个空间。陈恕能够理解他看到眼前她的所作所为时感到的诧异,但是眼看着就要功亏一篑,她还是免不了抓狂地瞪着苏翔。
而苏翔似乎反应了过来,他耸耸肩,置身事外地说:“我路过的,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他是谁?”盯了一会苏翔,阿良转而望向陈恕阴鸷地问。她其实也很想像苏翔那样抱歉地说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然后优雅淡定地下台一鞠躬。——毕竟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脑子转得再快她也总不能拉着苏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对那个男人说,孩子这个男人就是强.暴了我的男人,他是你亲爹啊……
这么说的后果就是在阿良把他俩双双砍死之前,苏翔就会动手把她掐死。看来是阻止不了了,无奈地叹口气,陈恕伸手拉住苏翔,准备伺机逃出这个房间。刚想催动萤石吸收这个世界,忽然有点不对劲,——苏翔脸上忽然冒出了一种仿佛吃了一万只苍蝇的嫌恶神情,而那个男人,则用一种炽热而爱慕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果然天天cosplay的人就是少了调味包的方便面,伤不起啊~陈恕眼珠子一转,试探性地对阿良说:“你还认得他是谁吗?”
“认……认得。”阿良激动得声音都有点结巴了,陈恕刚要询问,忽然下一秒就出现了一幕让她心中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神兽在奔腾的翻滚,——阿良几乎是瞬间就扔掉了手中的小刀,冲过来一把把比他还稍微高一点的苏翔抱到了怀里。
看我真诚而无辜的双眼!陈恕也几乎是同时扭头朝苏翔拼命地眨眼睛,以示自己的清白:苏翔的身手也是很好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果然苏翔想都不想地立刻就一把把那个男人推开,眼睛仿佛能喷出刀子一般瞪着陈恕。而那个叫阿良的男人则视若无睹一般,依旧用那种炽热而哀求的眼神望着苏翔:“阿玲,你果然在恨我。”
电光石火间陈恕心中闪过一道灵光,因为自己拉着苏翔,也许萤石的作用也产生到了苏翔身上,在阿良的眼中,似乎是把苏翔看成了他口中的“阿玲”,也就是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孩。
“你要是想出去就别动。”陈恕也瞪大了眼睛,微不可闻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苏翔的眼睛再瞪也没自己的大,比较了一下优劣,陈恕鼓足架势继续朝苏翔瞪过去。苏翔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撤开了与陈恕互瞪的眼神,转而扭头冷酷地望向那个男人。
陈恕的手心在冒汗,他们的距离很近,也根本没有时间足以对苏翔说明事情的始末,她用比阿良还要炽热的目光望着苏翔,一字一句地说:“你是阿玲,他的阿玲。”——他如果敢说一句他不是阿玲……苏翔漠不关心的目光凉凉地投过来,陈恕咬牙切齿地用喉音,只嘴唇微微张合般地发出低微的声音:“你如果敢说你不是阿玲,我死都要嫁给你!”
果然苏翔冰凉的目光中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投降一般对那个男人低沉地说:“我是阿玲,你想怎么着吧。”
呸!陈恕怒,丫居然真说了自己是阿玲……
“我……我没想怎么样……”阿良喃喃自语地低头,仿佛不敢迎视苏翔的目光一般。
苏翔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终于完成了心理建设,他再也不看陈恕,而是把目光锁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那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什么人么?”
奇异地,阿良抬起了头,眼中流露出了一种眷恋的温柔:“记得,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恕感觉苏翔抖了一下,可是他的声音依然还是冷静而冰凉:“然后呢,你做到了么?”
“没有……阿玲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阿良的目光恳求而哀伤,“是我没用,我看这那些男人这么轮番地侮.辱你,却没办法帮你做点什么。你天天哭,天天哭,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苏翔的脸上又出现了一种嘲弄而不屑的神情,他慢慢抱起了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男人:“哦?那他们是怎么侮辱我的?”
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恕心里紧了一下,她弄不清苏翔现在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她清楚现在不能刺激阿良,不然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内心只怕又要起点什么变化。她刚刚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安抚了下来,苏翔这么问下去指不准阿良心里又躁动了。
用力掐了掐他的手臂,可是他不为所动,依然没有朝自己望过来,目光还是停留在阿良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他们……”阿良的额头似乎冒出了细汗,眼神也开始慌乱起来:“那群畜生轮.奸了你,你哭得整个工地的人都能听到,可是没有人敢出头,他们都那么冷漠。你染上了那种病之后,我去找他们算账,他们还侮辱你……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都杀掉……”
“我让你去杀了吗?”苏翔那冰冷得如同雕塑一般的脸上似乎终于有了一丝裂纹,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我让你别哭了你还是哭,我说要去找他们拼命你拉着我,你怕我出事,最后你自己却从6楼跳了下来,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让我照顾你一辈子的……你还说要看着我学习,看着我努力工作,现在你都看不到了,只剩我一个活得好辛苦!”说到最后阿良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他蹲下身子,蜷缩在地上。他哭得很哀伤,还有浓浓的无奈。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无奈,不过他的哭声似乎让这个无奈无限放大,让陈恕用力咬住了下唇。
她知道苏翔这么问的原因了,她没有办法给他解释,他只能自己不动声色地问出来,可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又一次加深了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悲恸。
这样不是办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陈恕张了张嘴,想开口继续安抚住他,忽然听到苏翔在她之前抢先一步把话说了:“你之前问我怪不怪你,我现在回答。怪。”
他的目光很深沉,有着一种陈恕看不懂的光芒:“你说要为我做些什么,现在你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躲在这个世界里骗自己,不止懦弱而且可悲,怎么值得人相信。我告诉你,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活得就像条狗一样,你要真有血性,哪会管谁拦不拦的,早就跟那些人拼命去了。就算是死了,也比你现在这样编造了这么一个可笑的世界愚人愚己的好。”
原本想说些什么的陈恕顿时又把话吞了回去,也许苏翔这种方式也未尝不可。她一直以来都是用安抚的方式来解开执念的源头的,从来没有像苏翔那样说过狠话,也许苏翔的方式未必有效,但是既然他已经被牵扯了进来,也只能这么让他发挥下去了。
只见原本伏在地上的阿良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苏翔,似乎有丝迷惘:“编造这样一个世界?”
“对,你抬头看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你扪心自问要是现实里真的面对他你真的敢做出这样的举动吗?他们都只是你臆想出来的发泄对象,你看看你,现实里遭遇了不公,只会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为自己开脱,说到底你就是没种。”苏翔伸手指着那个被绑在凳子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说。
顺着苏翔的手指,那个男人慢慢地抬头回望,只见那个原本坐在房间正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的男人,仿佛灰飞烟灭一般逐渐朦胧,直至最终消散透明不见。
陈恕愣了愣,瓦解了……执念开始瓦解了。
苏翔慢慢蹲下.身子,但仿佛依然怕那个男人会对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一般,保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说:“真想活下去,就去找个福利机构,给他们干活。老人院孤儿院,求他们收留。要不然,在路上随便找一辆最豪华的车,使劲地砸,再不然,跑到警察局里,找一个欺负过你的或者你最看不顺眼的警察,使劲给他一顿,就像你现在这样。充其量就是挨顿打,如果打死了,你刚好可以不用继续在这个让你活不下去的世界里活下去,打不死的话,到了监狱里头,有饭有菜的供着你,你想死都难。”
陈恕额角的青筋又开始有节奏地跳,他这是在干什么,在教唆人犯罪么?但是她同时也感觉到了一阵悲哀,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竟然能逼得人只有在监狱里才能生存下去。而苏翔他到底又是什么人,他虽然高傲但不至于无礼,虽然言行透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可是内心却有着那么黑暗和冷漠的想法,他说他学经济,可是他的身手却老道熟练的仿佛身经百战一般。
瞬间涌上来的想法前赴后继,但是陈恕也依然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苏翔依然冷静得像一块冰块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一字一句不断地说着冰冷而没有感情的话,而阿良则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仿佛恶魔一般的苏翔,久久才只说了一句话:“你……你不是阿玲。”
“对,我的确不是阿玲。”苏翔嘴角慢慢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陈恕心里又抽了一下,却听见他慢慢地往下说:“阿玲早就死了,在她跳下来的时候就死了。死得很难看吧,所以她死了之后我也会这么看着你,看你是不是也死得那样难看。想想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摔得一滩肉泥,如果你不想也死得这么难看,就不要躲在这里自欺欺人。该报的仇,该过下去的日子,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办法我已经跟你说了,即使你在这里把他们都杀了一百遍,他们现实中却依然活得比你要好上成千上万倍,要么你就慢慢地活下去,日子还长,总有你报仇的机会,要么就拖上一个人,跟你一块死。”
陈恕抖了抖,闭上了眼睛。她有点听不下去,但是她无法阻止,也许苏翔的办法能让阿良走出这个执念,但是难保不会陷入另一个怪圈。无力的抽了抽嘴角,就这样吧,她没有权力要求苏翔跟她一样,不断地耗在这个世界里,他只想速战速决的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尽早抽身离开。
阿良的思想似乎在波动,让这个世界开始摇晃了起来。苏翔单手撑地,转身望向陈恕。她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成功的让这股原本根深蒂固的执念瓦解,他也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慢慢走到阿良面前,陈恕垂下头,复杂地望着他:“我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希望你明白,你的妈妈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冷漠。”
说罢她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交到了阿良的手上:“你心里一只都有这么一个镯子,那么就让它一直都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完全都是仇恨,你要相信。”
阿良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却越来越清明,终于他的形象也开始随着四周的景物而渐渐模糊,最终仿佛溶解一般,慢慢的消散到了空气里。
“OK了?”苏翔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恕扭头朝他望去:“你刚刚做得很好。”
苏翔不置可否地没有回答,而是缓缓问道:“这就是解决的模式么,角色扮演?”
“模式并不固定,看情况,但总的来说找到起源内心最深处埋藏着的潜意识,并改变它,这就是解决的模式。”
“像你那样,不是一种欺骗么?”苏翔嘲弄地笑笑。
认真想了一下,陈恕摇头:“并不完全是,但也并非完全不是。我只是在他的记忆碎片中找到那些破碎的碎片,把它串起来,让它变成一个比较完满的故事而已。就算是欺骗,但是我也希望他或她能够感受到其中的美好,然后化去自己的执念。”
整个世界仿佛分崩离析,四周的景物在不断坍塌,碎石飞溅,烟尘涌起,陈恕静静地望着苏翔,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扬起的尘埃让陈恕看不清楚他的目光,但是陈恕能猜到那是怎么样的一道目光。在这片漫天的尘埃之中,陈恕的声音仿佛找到了久违的平静:“我们小的时候写作文,估计谁都胡编乱造过,明明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却一定要写成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明明是孑然一身地坐在高楼的桌子前,却一定要写成跟小伙伴出去春游,笑语盎然,明明是枯燥无味的扫墓或晨会活动,自己昏昏欲睡,但是一定要把自己内心写得波涛翻滚愤慨激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的作文换来一个满意的分数。”
“你要的分数是什么?或者说,如果你得不到这个分数会怎么样。”
陈恕无声地笑了起来,苏翔果然是一个很敏锐的男生,总是能一下就抓住别人话里的要点。跟这样的人说话往往不会太累,因为不用做过多的解释,可是往往也最累,因为他什么都能看得很清楚,并且一针见血地就说出来。
“拿到不好的分数,我只能自己偷偷地藏起来,堆到我的抽屉里。但是抽屉总有装满的那天,等到抽屉再也装不下了,那么作文上的分数就会变成我身上的分数。”
苏翔没有说话,而陈恕慢悠悠地继续说了出来:“如果我不能瓦解掉这个世界的执念源头,那么萤石就会吸收掉它,还有那个执念的所有者。可是萤石一旦负荷,那么那些执念便会通通转移到它的所有者身上,它的所有者也就会变成一个载体,来承载它所装不下的执念,——也就是说,它的所有者,也会消失。”
景物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原来真实而庞大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仿佛回到天地的起源,四周只剩一片混沌,只剩余天地之间还没有离去的两人。
烟消雾散之后陈恕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苏翔。他是一个很精神的男生,单纯的帅或者好看似乎都没有精神这个词能正确的形容他,因为他浑身都有着一种凌厉的气势,让那些词都显得有点单薄了。他很果断,但是他的果断也很残酷,正确可是没有感情,他的背后也肯定有他自己的故事,只是——
以后可能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那就这样吧。”陈恕摇头晃脑地笑笑,“不要把我想得太伟大,我只是在自己保命的同时,想同样给人送去一些美好而已。”
苏翔也笑了笑,罕见的没有任何嘲弄和讽刺,只是单纯的一个微笑:“你叫陈shu,哪个shu?述说的述么?”
“不,”陈恕眼里滑过了一丝调皮,“宽恕的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