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抹茶豆腐

18、第十七章

　　安东拿了火把，站在森林的边上。
　　他心里踌躇，那种原始的恐惧感一次一次席卷全身，他能够感到自己每一块骨骼肌都在颤抖，一个声音在心里不停嘶吼。
　　“不要进去。”这声音一遍一遍在心里回想，“你会死在里面，一定的。”
　　“其实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星人吧。”这声音冷酷而且狡黠，“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自从他出现之后你的生活就是一团糟，布莱德升职了，你呢？你还得在这破树林子边儿上苦哈哈的守着，现在甚至还想为了他去送死，难道你太久没有吃除铁剂了么？脑子里面难道都生锈了么？”
　　安东摇摇头，他试图把这念头从脑海里面甩出去，可是这念头却如同生了根一样牢固，无法动摇。
　　他背后已经满是冷汗，这森林在他面前宛若洪荒巨兽，正张了嘴冷笑着等他到来。
　　他忍不住，捂上眼睛，开始低声喘息起来。
　　这黑暗如同有形的粘质一样，近似于要将他困在其中，无法呼吸。
　　最后，安东摸摸口袋，掏出了一枚精巧的弹丸。
　　他将步枪里上好了的子弹退出来，略略犹豫之后将这枚弹丸填进枪膛，之后枪口冲天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响声几乎要震聋他的耳朵，一枚红色的流星自枪口飞出划开天际，之后在月亮之畔炸成一朵血花。
　　安东仰头望着天空，眼睛眨都不敢眨。
　　很快，一朵一朵的血花在空中次第升起，一路漫向首都的方向。
　　最后，在天空之中一枚硕大的红色星星升起，之后缓缓飘落。
　　安东长出了一口气，这表示各个城市的特殊救援队已经得到了求救信息，他们将会星夜赶来。
　　“祝你好运。”他低声说，一只脚踏入了森林，“同时，也祝我好运。”

　　在安东身后，屋子门上，一张纸粘在上面。
　　那上面整整齐齐写着这事情原委，只是，安东隐瞒了路易斯是外星来客的事实。

　　火把在寂静如死的森林里发出毕剥的声响，每一声都大得吓人。
　　安东小心翼翼的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而他的心跳砰砰作响，安东怀疑森林深处的怪兽早就听到了这些。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此蠢笨且巨大，在这森林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无处藏身。
　　这是一片对我充满排斥的密林啊，他这么想着，事实上，或许自然界在一开始就对人类充满着排斥，那么，又为什么会有人类的出现呢？
　　他一路胡思乱想，却还不忘了寻觅路易斯的踪迹，还好这外星来客足够粗心，在他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譬如说折断的树枝之类的痕迹。
　　安东沿着这些痕迹朝森林深处走去，耳畔时不时传来凄清的鸟叫，他紧绷着自己的身体，感觉似乎所有的肌腱都濒临断裂。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自前方传来的呼喊的声音。
　　安东为之一惊，他迅速的熄灭了火把，将自己藏在一棵大树之后。
　　眼前一片黑暗，可是自黑暗之中有几星火光缓缓浮现出来。
　　安东屏住了呼吸，那火光渐行渐近，原来是有人打着火把。
　　一开始安东还以为是及早赶来的搜救队，但是又觉得不对。
　　他太了解这森林的边缘，除了自己进入的方向之外，其他几面都没有城市。
　　那么，这火把的主人又是谁呢？
　　他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
　　我一定会因为这些担惊受怕而早死的，按动在心里愤愤地抱怨着，手握紧了步枪。
　　这时候，火把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安东在树后悄悄打量着这一队奇怪的行人。
　　他们有着与自己类似的长相容貌，金色的头发在黑夜里反射着火把的光芒，皮肤深棕色，四肢修长。
　　安东数了数，这队行人人数并不多，仅仅十六人，其中成年男性八人，女性四人，还有四名儿童。
　　男人们握着火把将妇女和儿童保护在中间，他们手持看上去简陋的可笑的长矛，小心翼翼。
　　妇女头上顶着用芭蕉叶包裹的东西，把儿童牢牢地拉在身边。
　　他们上身不着寸缕，下身也仅仅是用简陋的兽皮包裹，赤着脚踩在冰冷湿滑土地上，却没显示出什么不适。
　　安东忽然想起自己在森林之中捡到的那缕毛发，心里一动。
　　他并没有出声，即使拿了步枪，但是在人数上自己简直就是完全的劣势，更不要提夜盲这件事情。
　　许多生物可以凭借微弱的光芒在夜间视物，但是人类并不能，如果没有较强的光源，在黑暗之中的安东就和瞎子没有两样。
　　可是这些密林之中的怪人呢？
　　安东发现自己对这些人一无所知，大陆的任何一份报告都未曾提到过这些人类，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在这恐怖阴森危机四伏的密林之中，还有另外的人类生活着。
　　他只是觉得诧异，这些人似乎看起来要比他更加适应这漆黑密林，他们的火把绝不如自己那特制防风火把明亮，可是他们走起来要比自己稳当的多。
　　他屏了呼吸，看着这些半裸的人类渐行渐远。
　　直到确认了再看不见半星火光的时候，安东才重新点着了火把。
　　他静静聆听着森林深处树叶的沙响，夜鸟间或的鸣叫使得这森林显得更加安静，火把在身畔毕毕剥剥得燃烧着，似乎是文明最后的况证。
　　这时候，森林瞬间寂静了下来。
　　一声充满野性、威严、冷漠、高傲的嗥叫自森林深处传来。
　　安东瞬间觉得手脚冰凉，这声音简直能够贯穿他的身体，这声音野蛮，也充满力量。
　　火把晃动，安东这才惊觉自己的双手都在不受控制的晃动。
　　而这时候，嗥叫再一次传来，森林在这嗥叫之中死寂一片。
　　隐隐约约，安东听见如同应和一般，在森林的另一侧亦有嗥叫响起。
　　他握紧了火把，在火焰之中听见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喘息。
　　另一只手牢牢攥着枪□□把步枪里，是他最后的三粒子弹。
　　关于文明的，最后的力量。
　　安东觉得口干舌燥，他却连口口水都不敢咽，在这寂静如死的夜里，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被放大到极致，似乎一个不慎，那嗥叫的怪兽便会来到他的身旁，用利爪尖牙将他撕碎。
　　真是个冒失的人啊。
　　他在心里对于路易斯腹诽着。
　　这时候，如开始般突然的，嗥叫声结束了。
　　森林渐渐恢复了夜间的咕哝，夜鸟开始大着胆子鸣叫几声。
　　而刚才还藏着的风，也终于再次起了。
　　跟随着风传过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气味。

　　安东暗自咬了咬牙，风吹过他汗湿的衣衫，微冷。
　　手脚都有些脱力的酸麻，刚才过度的紧绷使得每一缕肌肉都发出了疼痛的讯号。
　　他顾不上理会，这血腥气味使得他有了不祥的预感，安东握紧了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森林里逆着风继续前行。

　　他一路向里走着，树枝自脸颊一旁拂过，火辣辣的疼。
　　顾不上处理伤口，安东的心里存着莫名的焦躁，有个陌生的声音正冲着他大吼大叫。
　　快去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声音一直在脑子里回荡着，就像一个最焦躁催促，也像一个最恶毒诅咒。
　　他跌跌撞撞的向森林的深处走去，有时候撞上树木，有时候忽地滑到。
　　都不理会，他身上衣服已经被泥土弄脏，脸上也有了伤口，风划过的时候疼痛的感觉慢慢漾出来。
　　他在森林深处遇见大角鹿，这些生物看见火把便惊慌失措的逃掉了。
　　还有那些鼓噪的猴子们，他们在他还没有接近的时候就窜到了高枝之上，慌乱的叽叽喳喳。
　　安东只是匆忙的往森林深处奔去，逆着风的方向，循着血腥的来源。
　　他心里暗自害怕，就像一个被塞了中间阀门的沙漏一样，但这时候堵塞阀门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融。
　　于是我还是什么都留不住吗？
　　他自己问着自己。
　　就像从前那样，某一天睁开眼睛，得到的却是父母的死讯以及丰厚的遗产。
　　再或者现在，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空落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忍不住害怕起来。
　　火把的光渐渐弱下去，但是安东却没有发觉。
　　这时候，他已经到了林边，树木变得稀疏起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斜斜的射进森林里来。
　　天亮了。
　　看着远方，安东忽地呆住，他站在原地，手里未曾熄灭的火把依旧毕剥作响。
　　就像一场幻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