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印莲

25、恶鬼

　　8. 恶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临威有点困了。
　　这种困顿来得有些不一般，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醒着的，就是身体瞌睡了。这种感觉也完全不同于做梦，虽然眼前一片朦胧，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还坐在床上，杀猪刀就在手边。
　　周围一片冰凉，朦胧间他感觉到莲生坐了起来，正打量他。
　　他试图集中精神想挪动一下四肢，但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直犯恶心。
　　接着他就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子靠了过来，一双略带冰凉的手捧起了他的脸。意料之外，他感受到唇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奇妙的触感，那种不可思议的轻柔的接触，仿佛一瞬间就夺去了他的呼吸，续而血液涌向脸部，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
　　如此，曲临威猛地就睁开了眼睛，竟摆脱了原先的束缚。

　　坐在他腿上的人是莲生，却也不是莲生。
　　她表情迷离，瞳孔里泛着一丝红光。
　　靠那么近，说还镇定那是假的，但至少曲临威很冷静地问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莲生”没有说话，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双臂攀着他肩膀，没有动。
　　曲临威也看着她，呼吸有些急促。
　　“莲生”忽然发出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道：“我是你的娘子啊，相公……”
　　曲临威一惊，却见她攀在他肩上的双手猛然收紧，一下子就扑到他身上，直起上身，将他的脑袋整个儿抱在怀里，尖声道：“你竟让她害我——你竟眼睁睁看着你的孩儿被剁成肉泥——你竟——”
　　曲临威只觉一阵窒息，他的脖子被勒紧了，呼吸不过来，血气直往上冲，“莲生”的气力又惊人得大，他挣扎了半天竟然完全撼动不了！手边就是那把杀猪刀，他的手掌撑在上面，终还是没有握起来，并趁着自己还有意识，把刀推向远处。
　　只听得“莲生”继续说：“你竟这等无情，枉我如此待你——”
　　窒息的感觉让曲临威疲于思考，他伸手向后摸到了一幅莲生粘在墙上的黄符，想也没想，就拉下来就往“莲生”背后贴去！那黄符一碰到“莲生”就着了火，瞬间燃成灰烬，“莲生”像是吃痛了，松开手，向后退去，站在床边。
　　曲临威狼狈地向后面墙上靠过去，咳嗽了几下，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脖子。
　　他倒是忽略了一个问题，这女鬼连杀了两个年轻人，看来是专挑青年下手，而他恰好也在她的目标范围之内。倒不说要把这恶灵困在房间内了，恐怕她现在盯住了他，就根本没想要出去。
　　饵入鱼口，大约就是描述现在的情况了。

　　只见“莲生”一愣神，又向他这里靠过来。
　　“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找我！”曲临威学她的腔调文绉绉地说了句话，一个打滚向床尾滚过去，一大步跳到书桌边上。
　　“莲生”扑到床上扑了个空，身体顿了顿，脑袋歪向一边，忽然笑了，笑得很诡异，说：“相公，你可曾想我？”
　　曲临威只觉得头发一阵发麻，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道：“我不是你相公！”
　　“莲生”的笑容收了起来，一脸冷漠，用怪异的语调说：“我知道，你就想要那个女人，你就是贪图她给你的富贵，男人都是这样……都是这样……”越说下去，她的脸越纠结了起来，那种憎恨和怨念使“莲生”的脸色看起来铁青铁青。
　　曲临威吓了一跳，心道不好！就见“莲生”又扑了上来！
　　曲临威从床上退到书桌边上是有道理的，因为床并不在莲生用黄符拉出的五芒星范围之内，而书桌却是。
　　“莲生”一踏进这个圈子里，黄符上的朱砂忽然发出了红光，她迟疑了一下，明白过来，脸色愈加狰狞，手一甩，四下起一阵冷风，黄符又安静下去。“莲生”明显是被激怒了，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走到他面前，左手抬起来，轻轻搭在曲临威的肩上。
　　曲临威背后就是书桌，已无处可退，只双手撑住桌子，身子微微向后仰去。他的裤子口袋里藏着一盒火柴，记得莲生说过，如果她被附身，就点燃黄符，能将恶灵困在中间。
　　忽然，“莲生”搭在他肩上的左手，像利爪一样猛地插入他的血肉之中！
　　顿时鲜血飚了出来，喷到她的半边脸上，红红的血迹顺着她的额头脸颊，像下淌去，一滴一滴滴在地面的黄符上。他的右半边身子很快被染红，他痛得眼前一阵发黑，过了好几秒钟才缓过来。
　　“莲生……”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莲生”皱了皱眉，手上稍微用下力，只听得指下的骨头都在作响。
　　曲临威疼痛难忍，右手自然是用不出力了，他抬起左手握住“莲生”卡在他右边肩膀里的那只手的手腕，侧过身，将她用力拉近，而后用尽全力，借着自身的重力，向地面撞去，借此压住了“莲生”。
　　他趁着“莲生”刚倒地还没反应过来，拿出火柴盒，用嘴咬住，再用左手掏出火柴，迅速点燃。在“莲生”试图挣扎的当口，把点燃的火柴棒扔到了地面的黄符上。
　　一眨眼的功夫黄符就烧了起来，朱砂泛出了耀眼的红光，刹那间五个角同时燃烧起来，火焰升起了本米多高，几乎将两人淹没。
　　“莲生”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一只手掏进了曲临威的胸膛，将他从身上推开，而后尖叫着想跑出火海，却在五芒星的边缘处软软地瘫倒在地，一缕黑烟从头顶冒出，打折滚向上钻出！曲临威被她一推，半个身子向后翻去，他试图撑住身体不压住五芒星边缘的黄符，但胸口和肩膀的疼痛以及失血后产生的晕眩，让他眼前又是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火焰在边缘处暗了一下，黑烟趁机从那里溜了出去。
　　……

　　曲临威再次醒来，是被莲生叫醒的。
　　天光未亮，窗外却已能听见鸟叫声。
　　曲临威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他扶着额头坐起来，见自己正躺在地上，黄符已经烧成了灰烬。
　　莲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曲临威也同时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好好的，多少放下了心。
　　接着他想到了自己的伤，低头看去，却见T恤上胸前的位置一大个血洞，肩膀上的布料也被扯烂了，T恤几乎被血浸透了，又干涸住，凝结成褐色的血迹。
　　但是……他摸了摸肩膀和胸口，不疼。
　　他把破T恤脱下来，血都凝结在皮肤上了，但是皮肤却是完好的。曲临威有点惊讶，站起来，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身体还疼着，但那是筋骨疼，完全不是外伤的疼。
　　这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愈合了？！
　　难道是做梦？要是做梦的话，破掉的T恤和一身一地的血就不好解释了。
　　曲临威纳闷了。

　　莲生见他没事，就兀自哭了出来，她醒过来的时候见他满身是血，还以为他不行了呢。
　　“哎呀傻姑娘，不是好好的嘛，哭什么。”曲临威揉揉她的头发。
　　他还有些虚弱，可能是失血过多。
　　“昨天那个女鬼来了是不是？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莲生有些哆嗦。
　　“做了什么梦？”曲临威问。他把莲生扶到床边坐下，自己舒展了一下四肢，振作精神，觉得需要清理一下现场，以免天亮了被人看见不好交代。
　　“我先是看到自己坐在一艘小船上，顺流而下，河水是血红血红的，河面上还飘着许多浮木，每个浮木上都有断肢，内脏，头颅什么的……”莲生低下头，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
　　昨夜得梦，让她觉得筋疲力竭，她的脸色并不比曲临威好看多少。
　　曲临威本来在撕墙上的黄符，听到这里，顿了一下，问：“然后呢？”
　　“后来我到了一座大的府邸，是古时候大户人家住的那种房子，看起来很精致，亭台楼榭一个不缺，但是好可怕……”仿佛回忆也会让人害怕，莲生把脚缩到床上，下巴支着膝盖，抱紧了自己，道，“我看到一个孕妇，被人扒光了身子，一个老嬷嬷用手从她下面伸进去……”
　　莲生说不下去了，让场景让她浑身发抖，看恐怖片都没那么现场和逼真的。

　　孕妇的双脚被大大地分开，绑在铁柱子上，老嬷嬷用手伸进去，把已经成形的孩子活生生地拖了出来！
　　莲生只觉得耳边回荡着孕妇的惨叫声，那是一种透彻心扉的痛，那么绝望，那么憎恨，那么无助。
　　而磨难还没结束，那些人，又当着孕妇的面，用锤子把那个血淋淋的小肉团锤烂了！每一锤子下去，都有肉末夹着鲜血和液体飞溅出来！每一下锤子的沉重的响声，都像砸在了她的心口上，几乎让她窒息。莲生不想看，但是她动不了，甚至都不能闭眼睛。
　　直到地上那个肉团完全成了肉泥，他们才停手，溅起的肉末沾了孕妇一脸，她已经叫不出声了，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一摊血水和烂肉。
　　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第一次触摸自己的孩子，却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
　　人世间的邪恶，人心的暗面，有时候连地府的恶鬼都无法比拟。
　　而如此，竟还没完。
　　接着有人牵来了一条黑狗，在面如死灰的孕妇面前，让黑狗把那团肉泥吃了下去，并且连溅开的肉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莲生难受得要死，在梦里怎么也哭不出来。但跟曲临威一说，她就哭了，哭得十分厉害，浑身都在发抖。
　　她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憎恨和无助，她深深地记住了孕妇看着黑狗把那摊肉泥吃掉的眼神，只是这样看着，她都害怕得无以复加，颤抖得无法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