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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三 艰难的旅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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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傍晚。
傍晚的天边有绚丽的彩霞。初夏的轻风微微有些的热。
骆小珍在镇子外面的小河里洗澡。确切地说,是冲刷身上的血迹。
她躲在一丛灌木后面脱掉衣服,走出来一步一步踏进河水里,掬起清凉的河水往身泼。她的胳臂上、腿上都是血口子,周身还有不少淤青。水流冲洗着伤口,疼地她‘嘶嘶’地抽冷气。
然后她转身,准备上岸。
这时,透过右边的树叶,她看见七八丈远的石头河岸上坐着一个少年人,他旁边还卧着一只白狼,身后站立着一匹马,悠闲的在吃草。
少年和白狼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骆小珍在那一瞬间不知所措。少年却已然掉开了视线。连白狼都转开头眯着眼去看水面漂过的树叶。
骆小珍慢慢走回河岸,套上肮脏的衣服。
在她系最后一根带子的时候,远处穿来一声轻叹,接着一个声音说:“把钱又弄丢了,是吗?”
骆小珍咬了一下嘴唇,低声回答:“是。”
那边的人没有说话。
骆小珍忽然很想告诉他,她紧紧的把银子抱在怀里,她没舍得花,更舍不得让别人抢走,她和那些男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她用手指甲去抓、用牙齿咬、用脚去踢,有个男孩儿被她咬的嗷嗷叫,但是最终她败了,银子被抢走,她,落得遍体鳞伤。骆小珍忽然走出灌木,好像申诉似的高声说:“我打过的!我和他们打过架的!可是、可是他们比我力气大,而且,而且只有我一个人...... ”
“我知道。我看得出。”少年的语气很淡,即不暖,也不冷。他的语气,好像让你不知道是该走近他、还是该走运一点好。
骆小珍选择前者。她来到他身边,模仿他的样子在水边坐下。
少年看了她一眼,仿佛有些吃惊。但他没有动,转过头保持原先的姿势坐着,目光落在流淌着的河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而旁边的骆小珍,对他来说好像完全不存在。
不过骆小珍觉得,能这样和一个好像仙子一般的人坐在一起,真的好幸福啊,仿佛她身上的尘埃都被净化了。
但是,骆小珍看见少年的手腕上,有一道血口子。
仙子也会受伤吗?她惊叫起来,想伸出手把他锦缎的衣袖拉起来仔细看一看。她当然没有成功 --- 少年迅速缩回手,眯起的双目中有防备、亦或是不悦的讯号。
但白狼却把骆小珍从惊慌和窘迫中解救出来:白狼看见了一条鱼,于是白狼站起来去捉鱼,少年喝斥一声,把白狼叫回来,抚摸了一下白狼,他低声说:“鱼游的比你快,傻瓜。”
然后少年站起来,从马背上的带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骆小珍。骆小珍打开,里面是个香喷喷的的咸肉烧饼。
“给我吃的?”她惊问。少年没有回答,转脸继续看水面漂过的树叶,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于是骆小珍大口大口地吃烧饼,嚼咸肉。好香的烧饼,好香的咸肉。她几乎不记得食物可以是这个味道的。
她吃完了烧饼,胸膛里充满了感激。她说:“谢谢你。”
少年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站起来,转身上了马。白狼也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骆小珍惊慌地说:“仙子哥哥!你要走了吗?”
少年说:“再见。”
那一刹那,骆小珍的胸膛里好像被抽干了一样难受,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仙子哥哥走了,那么她呢?她世界里唯一美好的东西就要飘走了,她不要!
骆小珍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仙子哥哥,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少年微诧,低声笑道:“我不是仙子哥哥。我是恶魔。你放开手。”
骆小珍不放。仙子哥哥怎么会是恶魔?她抱地更紧:“我一个人到哪儿都会是死路一条,求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能做,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少年笑容退去,蹙眉用马鞭支开她:“你别发疯了。我带着你能干什么!”
骆小珍又冲过去:“我什么都能干,我什么苦都能吃!我可以跟在你后面跑,当牛作马的差事,我都可以干!你收下我吧!求求你!”
少年再次推开她,这次手下重了一些,他的目光也变得凶狠:“你不能跟着我!我不会带你走的!你听清楚了?!”
白狼看着骆小珍,开始呲牙咧嘴。
骆小珍听得很清楚,态度却更加坚决。她扑过去:“让我跟着你吧!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给你洗衣服,我、我可以在你受伤的时候给你包扎伤口,我很在行的....”
少年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锐利,甚至恐怖,那一刻,骆小珍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仙子哥哥,而是一匹发怒的狼。
少年扬手,‘啪’的甩鞭。骆小珍‘啊’地掩住耳朵。
那一鞭,贴她的右耳而过,鞭声如雷电,让她惊心动魄。但她再次冲了过去,试图抱紧他的腿。
白狼扑上来,露出凶狠的眼神并低喉一声张口拿住她瘦小的脖颈。
“白狼!”少年喝道。白狼的牙齿,在她喉管前停止。
骆小珍‘扑通’跪下:“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会饿死的!他们都欺负我,所有的人!我只要有一口饭吃,我什么都能做!你救救我.....”
少年冷声喝道:“那你就站起来!那你就得学会自己生存下来!我救不了你。没人能救你。也不要指望任何人来救你。”他用马鞭朝她一指,“只有你自己能救得了你自己。要活命,就去跟抢你钱的人去拼命!”
这一刻,少年的脸是冷的,唇是冷的,语气是冷的,目光,更隐隐透出寒铁般的冰冷。
骆小珍怔住。仙子是不会这样冷的。仙子该是温暖美丽的。
她愣在原地,开始抽泣。少年厌恶地说:“哭什么哭?哭能救命吗?站起来!”
骆小珍站起来,但却没有止住眼泪。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她捉住他的脚,在他足下跪倒,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眼神乞求。但是,少年却一脚把她踢开,喝了一声,纵马奔去。白狼无声地从骆小珍身旁蹿过,飞奔跟随而去。
但是少年的身影在奔出骆小珍视线之前却停了下来。那只白狼也停了下来,远远的看去,好像一个白点。
骆小珍忽然明白了什么,没命地朝他跑去,等来到他跟前已经气喘吁吁,眼巴巴地抬眼望着他。
马背上的少年垂目瞧着她,似乎在努力作一个决定。最后他说:“有一条路,如果你能闯下去,你就从此不会挨饿,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可是要闯过去,你首先要下地狱的,你干不干?”
“我愿意。我什么都肯干。”骆小珍小声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愿意!”她大声回答。
“我还是听不到。”
“我愿意!我愿意!”她攥紧了拳头尖声叫起来。
“不会后悔?”
“不会的!不会的!”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的牌子丢在她身上。她反应不及,没有接住,沉重的银牌落在了地面上,她忙不迭的去捡。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就拿着这个东西到北太行山去,那里有个玉铜关,过了玉铜关以后有个金狼门,你进去,说要见那里的主人,就说这东西的主人介绍你去的。”
骆小珍愣愣地问:“那,然后呢?”
“你走到金狼门,才有‘然后’这两个字。懂吗?”
到北太行山,遥遥千里路,一双赤足的小脚,要如何去走啊。
骆小珍走啊走啊,风餐露宿,饿了吃野果,渴了喝井水,还有就是就捡人丢掉不要的馊饭饱肚。她相信,那个带着白狼的奇特少年不会骗她的,她一定会到那个再也不会饿肚子的地方去。
有的时候她会迷路,走了好几天再问路,发现自己走岔了。有的时候,她吃了生涩的野果会拉肚子,要歇好几天才能走路,还有一次,她吃了路边好看却有毒的野菇,结果昏迷不醒,险些丢了性命,还有好几次她被饿狗追击,路人看着哈哈大笑,可是她都挺过来了。她相信,她一定能到那个金狼门的。
一直到了秋天、树叶落得满地都是的时候,她才终于到了金狼门了。
那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玉铜关在两座山峰之间,过了玉铜关向上走,她看到富丽堂皇朱漆大门。骆小珍还算认得几个字,看着大门上‘金狼门’三个并不大的字,她激动的想哭。
她上前,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门环,于是她搬来石头垫在赤着的小脚下。她的脚下满是茧子,还有个昨天被她挑破的水泡,但她根本顾不上疼。
叩门。门开了。里面出现两个高大的男子。两个人瞧见她,疑惑地说:“喂,小要饭的,走错了地方吧,我们这里不施舍。”
骆小珍连忙掏出少年给她的银牌:“二位大叔,我是来找这里的主人的!”
男人接过木牌,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几乎象见到了鬼,他俩传看着这个牌子,惊异地说:“真的,真的是十三的牌子。”其中一个人问她:“你怎么会有十三的令牌?十三要你来干什么?”
骆小珍虽然不知道十三到底是谁,猜着十三大概就是仙子哥哥。于是她急忙回答:“他说、他说在这里有吃不完的饭,永远都不会挨饿。”
“啊?哈哈哈哈!”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其中一个人笑到用手指去擦眼泪。骆小珍紧张地看着他们,那个擦眼泪的男子说:“既然是十三这么跟你说的,那你就跟我来吧。”
骆小珍跟着这个人,穿过整理的干净整齐的院落,踏上山阶,向山上又不知走了多远,擦身经过许多用异样目光注视着她的少年和青年,最后来到一座宽大的庭院前面。天!这里比她在家乡那个小镇见过的任何一个老爷家都阔气,这漆着红漆的木柱,依山而建的房屋,青石铺的路,院中涓细的水流......
“十三亲手给你的这块牌?”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猛然转身,看见一个黑袍灰须、眼神混浊的老人出现在离她不过三尺的地方,扶石桌慢慢坐下。奇怪的是,她居然没听见一点脚步声。
“我问你话,你没听见吗?”老人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威慑力。
“是...... 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仙子哥哥的名字......”
老人眼皮挑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些吃惊。
“他、他没告诉我他的名字...... 但他有只很奇特的狗,全身都是白的,他叫它‘白狼’。”
老人神情放松了一些。他闭上眼睛慢慢地问:“你都会些什么?”
骆小珍对这个问题一点准备也没有。她说:“我...... 我会洗衣服,我会做饭,还能绣一点花...... ”但她不敢再说下去,因为老人猛地睁开眼睛,两眼射出两道精光。老人‘啪’地把银牌拍在石头桌面上,同时喝道:“胡闹!”他的目光投射向她,骆小珍忍不住朝后退了两步。
老人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冷声喝道:“叫十三郎来。”
有人应了一声,老人又骂了句脏话,重新在石头凳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个时候,骆小珍很想逃。她的腿发软,在打颤。
“师傅,你叫我。”
随着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拉长的人影出现在石板地面上,人影和骆小珍的影子,一大一小重合在一起。
骆小珍惊喜地回身,看见自己日夜思念的仙子哥哥,穿着一身宝石蓝的锦缎长衫挺身恭立在自己身后。但,仙子哥哥并没有在看她。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老人身上。
老人说:“你这是搞什么名堂?你以为金郎门是好玩的吗?”
“徒弟以为金郎门在扩充人手。”
“不错。但金郎门永远不会需要只会烧饭绣花的讨饭娃,而且还是个女的!”老人将银质牌子闪电般的投出。十三郎伸出两指,便把令牌稳稳地接住。
“金狼门的令牌,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给的吗?”老人的语气里透露出隐怒。
“当然不能随便给人。这不,她不是平平安安的把令牌送回来了么?她的家乡离玉铜关路途遥远。要进金狼门,徒弟倒觉得她算是通过了头一个考验。”
老人似乎被十三郎的话打动了。他的视线从苍老、下垂的眼皮下射出来,看着骆小珍若有所思。然后他又说:“十三,你知道我们不会留没有用的人。”
“有没有用,日后自如会见分晓,不是吗?十三没有他意,心里也只是以金狼门的强盛为念。我记得师傅说,一个小孩子,更有可塑的余地。这个孩子,经过严加管教,说不定日后会是个有用的人才。若没什么大用,就让她和野草一样自生自灭好了。金狼门,不是一向都是这样用人的吗?”
老人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留下也罢,虽然我对这个孩子的将来很有怀疑。不过,你这次行事有点太荒唐,我虽然留下她,不代表我满意你的行为。我可以给她、也给你一个机会,让她试试,不过,我这个机会,到她十六岁,也就到头了。她能不能在金狼门呆下去,那就看她自己了。”
十三郎听到‘十六岁’这三个字,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他恭恭敬敬的抱拳回答:“十三知道了。”
老人把脸转向骆小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骆小珍紧张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老人‘哼’了一声:“又是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既然你是个女孩子,以后就叫冰玉吧!十三,这是你带进来的人,你去安排一下好了。”
老人说罢,站起来甩袖离去。
于是,骆小珍得以留在了金狼门。
从此以后,骆小珍不再是骆小珍。
她的名字,叫作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