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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二十五 两夜一天(四) ...

  •   一点油灯如豆。

      窗外的雨唏唏沥沥的在下,更衬的这夜静的出奇。

      冰玉张开眼,朦朦胧胧感受到的,就是这一点昏黄、一室静谧。

      好不容易视线聚了焦,冰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冰玉猛地坐起。

      昏暗简朴的房间,弥漫着一点药香,而床脚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目光凝重注视着自己。

      冰玉好一会儿才能开口,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是你?你...... 救了我?”

      肖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算是吧。”

      肖然的目光有些特别。平时的肖然话会很多,脸上总挂着轻松愉快的神采,可是今天他例外。

      冰玉垂下眼睑,注意到自己肩头贴着一块膏药。

      “你替我杀了他。”她这样低声说道,更象是自言自语。

      肖然又是很久都没有回答。

      当他再张口的时候,他的语气相当冷俊:“那个死掉的人,我认得。桃花仙子莫右春,是吗?”

      “是的。”冰玉点点头,口气有三分疲惫。

      “为什么杀他?不要跟我说你和他有仇。莫右春从来不和女人结仇。”

      “原因...... 你不必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沉默。

      “也许。也许不是。有时候我很担心你会对我坦白一些事情,然后我会失望。可有的时候我又很想你打破沉默告诉我一些事情,不要让我总在猜测中彷徨。”

      停了一会儿肖然又说:“也许今天就是这个坦诚布公的时候了。想来可笑,有的人我见过好几面我还是记不住他的姓名,下次见面总要暗自尴尬一番;而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可我却总记得你,怎么也忘不掉。”

      肖然站起来走到窗前,面对紧闭的窗,听着外面屋檐下的雨声,他低声问:“那个带着一条狼的男人,是你的同行吧。”

      冰玉猛地抬头,心跳慢了一拍:“狼?...... 什么狼?”

      “其实.....其实救你的人不是我。我担心你的安危,追随你而去,却没有找到你。后来无意中经过一条街巷,听见一个人轻轻呼唤‘冰玉’这个名字。我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死人,就是莫右春,再往里看,有个带着一只狼的男人,抱着你,试图唤醒你。”

      冰玉的心跳越发快起来。

      肖然继续说:“那个人看见了巷子口有人出现,浑身都是杀气。但他等看见我的脸,他却又俯下身,仔细给你把过脉,然后在你口中喂了不知什么东西。他走过来对我说:骆玉,你认得她的吧,她现在处境危险,需要有人照顾,一个时辰之后,还需要服下些草药去,阁下可能照顾一下骆玉?当时我很惊讶,因为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可他的神情说明,他认得我肖然,而且似乎在做一场赌博,赌我会照料你。我答应了,他便交给我一包药粉,要我如此这般用热汤化开了,喂你服下。然后他就带着那条狼走了。我则把你背到了这里。”

      冰玉情不自禁把被子紧紧捏在手里。

      “他杀了莫右春......”冰玉喃喃自语,“镶泗还在附近.....”

      肖然听见‘镶泗’这个名字,转回头来:“镶泗吗?金狼门的人,我好像听说过。那么这就更清楚了,那个带狼的男人,就是‘白狼十三’吧。而你,该也是金狼门的门下。”

      冰玉抬头望着他,沉默不语。

      但沉默有时就是回答。

      肖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十二分的失望流露于表。

      凝视着坐在床上的冰玉,肖然的脸上隐隐流露出几种神色,痛心、蔑视,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意。

      最后肖然叹了一声,举头扫了一眼黑暗的房梁:“你这样的□□人物,若是平日的我见了,必是当成敌人的,更会以除魔为己任。想不到,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你,或许这是天意?...... 今天知道了真相,我却更难以动手。”

      肖然说到这里,忽听冰玉低低地笑,回头望她,她的神情有些许迷朦,但随即她仰头望过来,目光精亮如电:“我的性命全靠替人捉刀杀人保全下来。我不是个好人。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坏人。但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纯洁的呢?荷出污泥,花是美的,根却是污的;石中存玉,玉是美的,石又是无光的。你是好人,而且你救过我的命,所以你若是要杀我,本来我不该还手。可现在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所以,不要逼我动手。”

      肖然眯起眼睛:“什么事?”

      冰玉略略摇头:“这些事,和你无关。”

      “噢?”肖然又眯缝了一下眼睛,忽然说:“和‘白狼十三’有关,对吧。”

      冰玉身形不易察觉地一顿。

      肖然转过头不再去看她,说话的语气略显生涩:“你不必惊讶,在外头雨夜里看见‘白狼十三’拥着你轻呼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他...... 虽然我一出现,他的急切神态便立即收敛起来,但只消那一眼,我就全都明白了。”

      冰玉苦笑一下:“不要以为你什么都明白。其实你什么都不明白。”

      肖然背对着她,略略偏了下头,似乎在等下文。

      “十三郎和我之间..... 也许就象你我之间一样,永远都不会交叉。即使他心里有我,但依他的性子...... ”冰玉低下头把手里的被子松开,用手慢慢把皱折抚平,“但不管他如何对我,我还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就好像杀莫右春...... 可惜最后还是他出了手。”

      冰玉再次抬头,看见肖然侧扭过头、用黑亮的双眸凝视着她,仿佛在揣摩她的内心。

      冰玉的嘴角慢慢泛起极其温柔的笑容:“我知道这样很傻。但是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这种牵挂让人多了几分充实。更何况..... 他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接着肖然推开了窗。窗外雨声依旧,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的。”肖然喃喃低语。

      冰玉缓缓从床上下了地:“我该走了。”

      肖然没有阻拦。

      冰玉拉开房门,终于还是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那么,我们再见了。”

      这‘再见’两个字,在这静夜中竟然听起来如此刺耳。

      肖然望着她,眼中有种复杂的神情。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祝好运。”

      * * * * *

      冰玉走出去的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黎明过后,便是阴雨不断的白昼。

      这正是雨季的开始。而终日淋淋不绝的雨声,仿佛让这日过的似乎相当慢。

      而这天的傍晚,十三郎带着白狼,淋着雨冒雨行进。

      但在郊外一个荒凉的小路转弯,十三郎勒马止步,白狼则目露精光,呲了一下牙。

      前面,站着一个人,头戴斗笠,压地低低的看不清脸。

      十三郎微微笑了一下:“路遇镶泗师兄,难得难得。师兄没在门内呆着吗?”

      镶泗握剑杵地而立:“十三郎此次亲自出马,也是难得!”

      “噢?十三不懂,还要讨教。”

      镶泗冷哼一声,略略抬头,从斗笠下射出两道逼人的寒光:“莫右春死时手握毒簪,簪尖封腊已经破损,毒液尽去,可冰玉尸身不见,想必是有他人相助啊。不知这想要右春死掉的人,又是哪路神仙。”

      “桃花仙子死了?也罢,那个不男不女的人,他死不死我都不爱管闲事,因为我对那种人,没兴趣。”

      镶泗脸色微变。

      稍倾,镶泗说:“有些事情,我们也毋需罗嗦。你,下马吧!”

      十三郎在马上端坐片刻,滑身下马,迎视镶泗挺身而立。

      两人对视良久,竟没有一个人先动手。

      最后居然是白狼先厉目呲牙‘呃.....’了一声,作势欲上。十三郎扭头伸臂一指,厉声喝道:“白狼!退下!”

      镶泗就这一霎那拔剑出手。

      雨幕之下,这偏僻无人的山林转路当中,两把寒剑交错,长剑飞过之处,莫不是雨滴横飞,两具身形前扑后错,却是如猛虎相争,踩得一地泥泞!

      这一仗,从黄昏打倒夜幕降临。

      夜幕垂临,两人皆是双目难辨对方身影。

      既是眼睛无法再看清,那就用耳朵、用直觉!

      这两人,竟然打得难解难分。

      一向自视甚高的镶泗绝对不想不到,十三郎居然能和他平手!

      但素来在夜间练剑的十三郎也想不到,镶泗在黑夜中也一样难讨他便宜。

      这个时候,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渐渐都有强弩之末之感。

      一个分身交错之后,二人相隔七尺而立。

      林中一霎那的寂静。

      只有落雨击叶的声音。

      漆黑一片当中,两人莫不是心跳如鼓,又都在尽量屏息凝神,倾听对方动静。

      这一刻,只有靠耳听八方。

      这一刻,谁都不可大意,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等待是一种煎熬。

      永远没人知道白狼此刻的烦躁和焦急。

      跟随主人多年,白狼早已习惯沉默和顺从。即使它在金狼门已经从气味上认出镶泗就是冬天在关东、十三郎和单习丰之战的背后下毒手的人,十三一个手势,它还是强压恨意退下了。

      但今天,白狼终于难以按捺。

      它凭借在夜间尚能分辨轮廓的能力,静望着这两个彼此看不见的人。

      为什么主人不出手?

      为什么那个人还不死?

      浑身湿透的毛,粘答答地贴在它身上,不管怎么甩都没用,只能平添烦躁。

      白狼开始低啸。

      夜晚,本来就是野兽的本能浮现的时间。

      白狼终于扑了上去。

      白狼扑上去的时候,镶泗察觉了。

      十三郎也察觉了。

      镶泗横身侧步,剑转直下。

      “退下!”十三郎怒喝!

      十三郎呵斥白狼,但为时已晚。白狼已经扑向了镶泗咽喉。它是知道镶泗手里有剑的,但它甘愿同归于尽。

      十三郎探剑弹开镶泗长剑,移形探掌去挡白狼。

      谁知白狼这次实在太快,十三郎在黑暗中扑了个空!

      镶泗翻掌回剑,凭那声音便知白狼就在跟前,举剑当场贯穿白狼腹部。

      镶泗想不到的是,十三郎因为去挡白狼,身形移动,此刻正在白狼身后,镶泗这一剑破空而下,跟身前进三尺有余,这一剑穿过了白狼的身体,也正好扎进十三郎右肩。

      白狼在最后一刻,探爪在镶泗脸上划下三道血痕。

      白狼倒下了。

      十三郎因为白狼受了伤。

      镶泗知道。

      因为长剑贯穿白狼身体后,‘噗’地刺入另一个□□中。

      镶泗在黑暗中狂喜,忽然有种杀机重振之意。

      他随时准备探剑而上。

      而十三郎转身逃了。

      孙子兵法当中,田忌是不会用驽马拼对方良马的,除非意在失败。

      十三郎不能败。败意味着死。所以他逃。

      几个起落,他转身逃开。

      镶泗正在上风,自然不能放过这大好良机。于是他追。

      两个同门弟子,在林中开始捉迷藏。

      十三郎躲在一棵树后,肩头开始传来阵痛。他屏息静气,听见镶泗轻微的脚步从身边经过。

      他浑身绷紧,强令自己不可呼吸。

      镶泗的脚步,继续朝前走去。一步。两步。

      就在这时,林中不远处忽闻树枝轻折之声。

      十三郎微惊,心下狐疑之际,只听镶泗已然纵身而去。

      镶泗远去,十三郎终于可以掩肩长吸一口气。

      但他内心起伏不平:难道,这林间还有他人?

      会是谁?

      他听得镶泗的声音皆无,这才小心走出树林,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

      这个时候,不能再出现劲敌......

      镶泗朝北循声而去,他不能跟着向北,他必须向南。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轻微马蹄声。

      接着,他听见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的马,在这里。”

      那是冰玉的声音。

      十三郎骤然停身,心跳一窒,但无论内心如何澎湃,他低声喝道:“快上马。立刻离开这里。”

      两人纵身上马,一阵快马加鞭,反向离开树林。即使镶泗远远听见马蹄得得之声,此时也是插翅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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