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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郑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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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从来不知道洗脸、吃饭、穿衣、梳头、沐浴、如厕,乃至烘一块手绢儿都有那么多的讲究。幸好有些事用不着自己来做,只消习惯便好了。这样的生活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却真真实实地属于自己。可是巧儿一点也不高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只要能得到一顿饱饭吃,就会觉得开心快乐。也许是没有安全感吧,这种建立在欺骗上的生活,并不能让自己心里觉得踏实,推己及人,这对“父母”未必就十分相信自己,还有那个”哥哥”,至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有时间要不去拜访一下吧。
她一边想着这些烦心的事,一边一只手支着小脑袋,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雨天的风景最是美丽,尤其是暴雨,压抑之后的发泄,最是壮观激烈,响彻天地的雨声就如千军万马齐奔,激起一片雾霭沉沉。玉锦怕她着凉,劝了几次无果后,便不再理睬了。屋内的丫头见她不说话,也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或是刺绣,或是描样,或是做团扇荷包之类的,倒也安静和乐。
忽有人掀了帘子进来,玉锦一看是翠柳,便问她什么事,翠柳说老爷身边的宁哥儿来了,说是老爷和夫人让小姐去一趟书房。“这么大的雨,可说是什么事了不曾?”玉锦心下纳闷。“我问了,可是宁哥儿只说他不知。”“那人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主,你等着,我去问小姐。”
玉锦一面吩咐了准备雨具,一面来告知了巧儿。巧儿对镜自揽,穿着倒也合乎事宜,并不十分显眼嚣张,也不显得小家子气,便披了玉针蓑,戴上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带了红袖,忙忙地往书房赶去。
到了门口,自有人取了雨具去放,巧儿稍作整理,便由红袖掀了帘子,进得书房。此刻书房内也很宁静,进来就闻到了一阵清幽的香味,应是点了沉香,十分好闻。今个儿的郑夫人着了件蝶戏水仙裙衫,正在磨墨,显得十分娴静,而郑清涟则穿了件简单的白色锦服,袖口绣着精致的兰花,正提笔写着什么。远远看去,这两人真如一对璧人。巧儿安静地等候在一边,也不言语,显得分外乖巧。似是写完了,郑清涟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巧儿绽放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来了也不说一声。”
“就是,才这么几天,已经如此懂事,真当难为她了。”郑夫人也在旁应和。
巧儿给他们见了礼,说:“见父亲如此专心,不忍扰了父亲。”
“坐吧。”郑清涟取水来净了手,又用软帕擦了擦,巧儿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了,又趁此机会仔细看了他的手,心下暗道果真比女人的还细腻干净。
“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郑清涟喝了口下人端来的茶,“我和你母亲思量着要给你举行个认祖仪式,但因为个中缘由,不能太隆重,只怕是委屈了你。”
巧儿心知他是怕被人诟病,但又不能不办,因此才对自己说这番话,先知会自己一声,免得自己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巧儿能和父亲相认,已觉是天大的福气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切但凭父亲做主便是了。”
郑清涟知她不会拒绝,便把另一件也说了:“既如此,为父还想给你改个名字。就叫郑沁。”他拿了案头已经书写好的名字给予我看,我接了,见是个“沁”字,想必也是有出处的,不过就是改个名,自己心里记得自己是谁就行了。便道:“父亲取的定是好的了,郑沁谢过父亲。”
“嗯,这月初五就是个好日子,在此之间你母亲会遣人来教你规矩,你且去吧。”他依然是那副温和的表情,直叫人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巧儿行了礼正要告退。郑夫人却亲热地过来,拉起她的手,“沁儿,娘还未曾好好同你说过话呢,今个儿特特准备了女儿家喜欢吃的小食,你呀就陪娘好好说说话吧。”
“是,娘亲。”和郑夫人一起告了退,出了书房。
早有下人牵了马车过来,巧儿吩咐红袖取了雨具跟上,自不必说。
郑夫人的院子极美,里头的摆设更不用说,外头瓢泼大雨,里头却一点也不潮湿,反而十分干净舒适。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梨花香,想必是取了春的梨花晒干,再细细碾成粉末,加了其他的香料做成香饼保存起来的吧。
郑夫人进了自己的院子,便坐在贵妃榻上,吩咐人取了各样小食来,又亲热地招呼巧儿坐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们娘俩有体己话说。”巧儿也吩咐了红袖到外头等候。她知道接下来郑夫人必要对自己说些“心里话”了。这些话又不好对外人听去。
“娘,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要嘱咐孩儿么?”
“你这孩子急什么,先吃点糕点,这些都是我特地嘱咐她们做的,极是难得,就说这碟桃花糕,那是取了春日里早晨桃花上的露水,用小瓮存了,再加以密封,埋在土里,等到要吃了才拆了取出,这才有了这么一碟呢。你快吃吃看。”
听她这么一说,巧儿反而没了食欲,这水脏不脏呀,都存了这么久,里头会不会?谁能保证吃了不拉肚子,这有钱人的想法就是奇怪。但是嘴上可不能表现出来,“这可一定要尝尝,沁儿谢母亲厚爱。”说着便小心地拿起一块吃了,入口绵滑柔软,又兼有一股桃花的清香,果然好吃。
“沁儿你可曾怨恨我?”郑夫人突兀地一句,差点让巧儿呛了去,这好好地怎么跑到这儿去了。
巧儿忙把糕点吞了,正色道:“不曾。”
“怎么可能,我夺了清涟,害你母女在外乞讨,受尽屈辱,这些本来你都不用承受,你手中的糕点从你一出生本就可以尝到,你怎可能不恨我?”郑夫人此刻脸上带着那么一点哀伤和歉疚,倒显得很真实,可是巧儿知道她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该怎么说呢?她此时心里有些迷茫,说不怨恨是假的,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更多的错应该是那个男人吧。再退一步说自己并不是他的女儿,当然也没有那么多怨恨,只是为母亲觉得不甘。
“娘,女儿也读过一些书,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在打仗的时候是这样,在其他地方女儿想也是一样的。要怨恨你的应该是她,而不是女儿我。而她已经去了,又哪还有什么怨恨呢?女儿只知道今后一切都还要母亲给女儿做主,我所能依赖的也唯有母亲,对母亲只有身为女儿的敬意和孝心,母亲好,沁儿自然就好。”
“你能明白就好,你只要知道有句话叫‘子凭母贵’就行了。糕点还有很多,等下我叫人装了给你带去吧。难为你竟还读过书,女儿家读些书也是好的。你去吧,我也乏了。”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原来的愧疚和难过似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巧儿心里对她有点不屑,但也不能表露出来。告退了一声,让红袖接了装好的糕点,此时外头的雨早已停了,空气倒显得格外清新,狠狠地吐出心中的浊气,再回想了今天的对话,想来并无什么错漏,她到底信不信我倒也不要紧,把事情讲开了,达成了同盟就好。虽然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想也是没用的,何必庸人自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不久郑夫人便遣了个嬷嬷来教她规矩,据说是以前在宫里待过的,姓赵,便叫她赵嬷嬷吧。这人非常严厉,不但教巧儿,连其身边的丫鬟也必须要跟着她学。稍有做错,便拿戒尺责打小腿,幸而巧儿聪慧,倒也不用受此刑法,可怜红袖却被打了好几下。连连喊冤枉,说明明是来教小姐的,干嘛连她们也要受训。赵嬷嬷说这是夫人吩咐的,你问夫人去吧。红袖听罢,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
转眼就到了初五,郑家的认祖仪式也办得非常简单,巧儿焚香沐浴,斋戒三天,穿着正服,之后,再由族长引领进了宗祠,跪拜、祷告、上香,再由族长亲自将名字写入了郑氏宗祠。此刻巧儿正跪在蒲团上,头贴着地面,看不到族长在写什么,不过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郑沁”这个名字了。巧儿长呼了一口气,从这一刻起自己在外人看来就是郑家的女儿了。“娘,对不起。”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心里五味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