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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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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桃
我苏醒的时候正是冰雪初融的春天,许多花都还没有开,透明的阳光自天空飘落薄云似的温柔。我抖抖因长年不动而僵硬的肢体,还未来得及想起自己是谁,枝条末梢的一朵花蕾已经悄悄绽放了。我看着她娇嫩的姿色心中莫名的哀伤便水纹般泛滥开来,某个熟悉的名字在熟悉的春天中如花蕾般悄悄绽放了。
当我的枝头再次挂满繁花人们说我是棵树,一棵生存了近千年的桃树。于是惊讶与欣喜的目光在我所在的这个小山谷热闹的弥漫开来,如每日必至的晨雾般。我的周围也树立了一层栅栏,枝头也挂了不是花的异物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千年古桃。连那早已破烂不堪的桃花庵也修葺一新,只是那庵已不再是昨日的庵,人也非往日的人了。我不懂人们为何要把我圈起,难道还怕我跑了?我只是一棵树,我只能呆在这里,只能伴着清风晨雾夜夜叹息,就算死去也只能在此埋葬只留一杆残枝作为墓碑。真正离开的你们人类呀!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人类的心思,一如多年前我不懂你的离去一样……若非人们的提醒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可我依旧记得你,小唐!记得你的酒,你的歌,你的孤独和寂寞,还有你摘桃花的修长手指……
多年前的春天,阳光依旧透明,这个山谷依旧寂静,我依旧如往前的春天般得意又寂寞的开着花。甜蜜芬芳的花香常常招来狂蜂浪蝶的流连忘返,山野禽兽的争相围观,还有桃花庵中种桃道士带着猥亵的欣赏目光。直到那个夕阳甜蜜的黄昏,你带着你的朋友寻幽而至,望着你灿烂如晚霞的笑容,我知道我期待已久的能让我为之倾倒的人来了。我艳俗的粉红花朵在你素净的衣着潇洒的神情面前黯然失色。当你以失望又惊奇的语气笑叹着只有一棵桃树的桃花坞的名不副实,我突然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恐慌。最后你终于带着你的朋友在我期盼的渺茫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去,我才发现那日的晚霞虽然灿烂,夜晚却风狂雨急电闪雷鸣,然后这个寂静的山谷彻底无声了。
春光渐尽,我的叶子不肯听话的冒了出来,可我仍固执的不肯让残花凋落,只是日夜紧盯着那条进出山谷的唯一小径发呆,我知道自己在期盼,尽管注定没有结局。当我最终承受不起最后一片花瓣的重量时,你的身影却奇迹般出现在我日夜守侯的小径上。你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带着浓烈的竹叶青酒的气息来到我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接住从天而降的花瓣泪如雨下,然后把它揣入怀中蹒跚而去,只剩竹叶青醉人的酒香还在我的鼻端缠绕。那一夜又是狂风暴雨,我本已郁郁青青的枝头再次回到花开前的寂寂无声。翌日,你看着我光秃秃的枝头再次泪如雨下,你说你已经全扔去你平日最爱的纸墨笔砚,并买下这座桃花庵连我这棵桃树,准备搬来与我共度余生。你还说只有一棵桃树的桃花庵太寂寞了,你要让整个山谷都开满艳丽的桃花,你还要在这里成为桃花仙人。看着你痴痴傻傻的模样我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自己日夜守侯期望的幸福就在眼前了却不敢相信它的真实。从此以后我就叫你小唐了,虽然我不会说话,就算说了你也听不懂,可我依旧固执的称呼你小唐,我的每一条枝桠每一片树叶每一 朵花蕾甚至每一缕花香都在呼唤着你的名字,小唐……
在你初来的那个群花凋落的晚春中,本已过了花期的我却又奇迹般的开花了,开得比往年更艳更香,仿佛积蓄了长久的力量在瞬间爆发了。你仰起孩子般天真的笑脸日夜围绕在我的身边不时发出惊喜赞叹的声音。看着你的赏心悦目我越发得意了,便用尽全身心血的努力开花,可我不知道这如流星般灿烂的瞬间便是我悲剧命运的开始。我只知道我的幸福来了毫无预告的,象忽然而至的暴雨般急切而猛烈。你每日靠在我的身上喝酒唱歌,醉了也就地休息,醒了又随意摘两朵桃花插在鬓角或是去换酒钱。我最爱你摘桃花时眼神温柔的在我繁华的枝头挑选,我知道你并非在寻求最美最艳而是哪一枝都舍不得。这个时候我就清晰的看到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甚至连之上的条条纹理都清清楚楚,当枝条折断的时候我的伤口轻微的疼痛,你看着我的眼神中的柔情和疼惜便风般蔓延开来。我渐渐爱上这温柔的痛楚,原来一生中的幸福便是由这零零碎碎的痛楚累积而成。
你喝的高兴的时候口中就会唱出一些动听的歌谣,虽然我从来也不懂那里面的含义,可我却深深的体会到你的孤寂与高傲,你喝竹叶青唱桃花庵唱我也唱着你自己。至今我仍然记得那首充斥着桃花的歌谣,记得那些词句,记得你唱歌时自诩桃花仙人的落寞笑容。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现仙人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当你唱起这首歌谣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一生和你的一生就这样纠缠在一起,可是上天却随意的拨动了命运之轮,你终于爱上了一个叫做秋香的女子。那日黄昏你自买酒回来我便看出你的神色不对,不是往日的痴痴狂狂而是喃喃自语神不守舍。自那以后你不再日日喝得酩酊大醉也不再日日衣衫褴褛形容不整,而是每天都会定时出去买酒,酒也不再是最爱的竹叶青而是以我为名的桃花酿。我敏感的发现了你的变化心如刀割,而你却毫无所觉的靠在我身上诉说着她的温柔笑容如何美丽她的心灵又如何纯洁。终于你说你忍不住了你要去告诉她你的思念你的爱恋你要让那个女子成为你永远的妻……然后你转身出了桃花庵离开了陪伴你整个春天的我,走的义无返顾,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我不怪你,小唐,真的,谁叫我只是一棵桃树呢?只是在你离开我的视线的瞬间我失去了意识,我想我是睡着了,开了这么久的花也该歇息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春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醒来还会开花,我只是静静的开着不受我的意志控制的花。千年前的花是为你而开,现在的又是为了什么呢?小唐!难道你还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吗?我被自己这个奢侈的希望吓到了,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希望?明明知道你是不可能再出现的啊。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现仙人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小唐!是你吗?小唐?一阵熟悉的歌声打断我的怀念。那个人……那个唱歌的男子怎么和你一模一样,小唐!甚至连那唱歌时落寞的眼神……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醒来了,明白这无尽的思念了,小唐……原来只是为了再看你一眼,我的小唐……
繁华凋落,雪一般的纷纷扬扬……我听到你最后的声音,小唐……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现仙人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