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往江之玻璃骨》辩舍人

2、磨墨 月色微凉

　　翠帷。

　　珍宝重器修饰的大梁，熠熠间，紫葡般晶莹安静的液体，恍若无物地漂浮着。青烟缭绕，照的青蓝的，少年的脸，轮廓陷入一片夜色。轻言如同耳语的低唱，伴着少年看似闲淡敲打着雕花桌面的白指，流溢而出，随即回转整间厅房

　　“兰亭者，有书奇，再书绮，后书其

　　潇湘者，有书杯，再书卑，后书悲

　　半知者，有书梨，再书璃，后书离

　　我欲而书，欲我者折笔

　　我欲而眠，欲我者夺帛

　　我欲而知，欲我者辞生

　　我欲而去······

　　我欲而去····我欲而去····”

　　似乎是迟疑之间，歌声略停，一双凤眼，顿然半睁，刹那间，恍若喷洒出水波一样的光彩，烟雾般，逗留在少年新月的眉梢，下秒，却无处寻觅。“今夜让人寒冷，折萧，你觉得呢？”

　　温柔而坚定的语气，透着少年与生俱来的闲淡与自信，应声中，一块闲遮浴池的帘布，随之略略颤动，随即，便被一双凝脂般白皙的芊手所撩起。真是一双漂亮的手。优美的手型，光润的玉肌，随着手腕的向下，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跳动的频率，一下，一下，活力，像这人的生命。

　　“折萧，让拜访者纡尊于浴池，若传了出去，可就有人得说我半知，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拨弄着浮烟，少年的瞳孔，铜镜一般的，映着来人。

　　“待客之道？半知，朕记得，朕告诉过你不止一次，直呼圣名，与篡反者同罪吧？”戏谑的声调，被叫做折萧的男子，一身华服，轻佻着秀眉，俊美的唇微微勾起，紧咬。

　　“哦··”依旧注视着指尖流溢的烟波，半知未有侧身，瞳孔却依旧不离地映衬着男子“罪臣半知，叩拜圣上，圣上，长乐未央。”言罢，便是一大礼。青黛色的秀发垂至腰间，安稳地包裹，颔首间，后颈月白，平滑而晕染光泽。

　　折萧咽了一口唾沫。拂袖伸手，却又受阻般停顿在半空中，手臂与身体形成弓似的弧线，久久未发。半知却依旧，淡然无动于衷。

　　讪讪地收回，折萧望着依旧颔首的半知，不由烦躁，侧身而过，只轻言“好了，你，最近过的好吗？”而后者，则缓缓地起身，樱唇微张，吐出僵硬的音节“很好”

　　“很好···那就好···嗯···哼···”抓了抓后脑，男子似有些尴尬，竖起的发髻，也在抓揉中显得有些散落。“那人，朕正在为你寻，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朕，择日再来看你··”转身，轻踏出金屡覆盖的脚步，眯起的月眸中，在背对着少年后，悲伤，不可掩饰的逆转，而下一秒，身后，却传来少年的声音“等等”折萧回头，却看见半知迎上来的脸“别动”不可违抗的声音，清亮却并不肤浅地磁性，折萧不由一怔，乖乖待在原地，发丝间，有一种轻柔的触感抚了上来，游离在梢尾恍若嬉戏般温和，是属于少年的手。“别再用手去抓头发，弄成这样，会遭众臣笑柄的”幽兰般吐出的气息阵阵回荡在耳边，一抹骚动感，由胸口传遍全身。“半知···”轻唤着少年姓名，折萧拉过停留在自己发髻间的手腕，苍白刺疼了他的眼睛，回过神来的下一秒，半知已在他怀中。“对不起···我···”慌乱地放开，仿佛俯瞰众生的龙颜不复存在，此刻的折萧，似一个犯错的小孩，低垂着头，嗫嚅而不安

　　他以为，半知会和平常一样，厉声呵斥自己，叫自己马上出去，然而等了许久，这样的言语，却从未出现。窗外，夜色似乎更为凝重，偷闲而来的月光攀折上梁，给这本就晕染模糊的厅堂，更突显了几分神秘感。气氛好像更为沉重····

　　半晌，半知闭上眼眸，喘出一口长长的气“萧，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闻言，折萧怔了怔，随即，按捺这心中的狂喜，应了一声，缓缓步出，雕花门在身后关上，折萧吸了口气，是深夜特有的湿气，他叫他萧，他刚才叫他萧。

　　他已经多久没有叫他萧了？

　　从五年前的那一次开始，他便从未这样叫过了·

　　五年前···五年，距那，竟已经五年了···

　　他在这里五年了，自己把他囚禁··五年了···

　　这五年里，他从不让自己碰他，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拥抱，或是关切的搀扶，也会招来他，受伤般蜷缩的呜咽，而这样的呜咽，不属于他，不属于高贵而脱俗的他。

　　而更让折萧不安的是，这五年间，他从未想过要逃，这五年间，他总是安静地呆在自己给他的华丽囚笼里。唱着他不明白地歌，还记得那日的他，瞳孔里的决裂，倒影着自己同样决裂的身影时，自己以为，他定会拼尽一切，从这里逃开，只是他没有，他像一只被折了翼的金丝鸟，日复一日地站在只属于自己的那一小片天地，再不理，今夕何夕····

　　月色不知何时，躲藏到了乌云之后，只簌簌地泻下零零的一点，罩在折萧的皮肤上···像刚才，半知的手，而从未有人告诉自己，月色，也是如此地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