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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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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文生日快乐~
往日时光
00
这孤独却又喧闹的城市的夕阳正在遥无边际地下坠。
他告别母亲和村庄，从南方越过大半个中国而来。
不过是秋末，却已寒冷得犹如家乡的冬日。
这北方的城市与城市中的人皆与他面生。而南方山野间的夜晚那些盛大的星河，又是这里晚间疏朗的天空里寥落星辰所不能比的。
伍六一来的路上颠簸了长久长久，从秋跃至冬，沿路山水与城市变换不停。
自榕树乡读书铺那些到了深秋依然盛绿不减的山林，来到这寒冷热闹时有微雪扑面的繁忙北国。
不习惯是自然的。
他用砖做枕，在高高的楼顶俯瞰最后一道旖旎的夕阳。此刻气温随着它的消失而骤降，远处更高的楼顶端有着暖色的光晕残留夕阳最后的步伐。
他坐着施工电梯下到地面上。
这工地上不分早晚班，吃过简单的晚饭便要接着上工。伍六一搓着双手跺了跺脚，白雾笼罩面庞片刻又散去。天气冷的时候，腿上会有隐隐的痛。
可那不妨碍他毫不费力地往推车上迅速上着砖，以周围的工人望洋兴叹的速度和熟练。当兵时练就的卓越体格，当然也是这里的工头青睐他的重要原因。虽然腿上有伤，可还是在来到工地的第一天，就在几十个普通民工之间轻轻松松地出类拔萃。
但那笑眯眯的、看起来比起他做过活的其他工地的工头，要和蔼许多的矮个子男人，又怎么晓得，伍六一在他那不算遥远的过去里曾是名符其实打遍全师的兵王，工地简单的活计如何难他得住。
很快就提为组长，工头不在的时候由他来发号施令。慢慢的干的活也不再那么苦和累。
不过干完今天活儿就告一段落，他会有一次短暂的假期。或者直接就不干了。
伍六一在来的路上不断默念着目的地城市的名字，和将要去的那个地址。
那个地址曾在信封上被写过很多次。
这个有着盛丽的雪景与冰雕的城，梦中好像来过很多次了。
他还没有告诉将要见的那个人，他已经到来的消息。
一天的劳作结束。工地上其他的大灯都熄了，剩下几盏照着路——不时有卡车运建材过来。
工棚里从吵嚷变得安静，剩下得几个人值着夜班。
伍六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伍哥你明儿走了？”准备睡觉的工友看见他收东西。
“嗯。”
“你来这边儿是投奔亲戚？”
伍六一想想，好像也可以这么说，笑，“啊，是来找人。……睡吧睡吧，都忙活一天了你不累啊。”
“累死了。”那边呻吟了一声，倒下去沾了枕头就呼呼大睡。
伍六一拿出手机来，屏幕上闪动着一个号码。
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合衣躺下。
那一晚的梦境里旧日时光汹涌而至，约好了向他纪念、向他重申，过往那些被他忘记的值得珍存的寝食同步有难同当，以及遥远的一场好聚好散。
梦境里的往日时光提醒他、让他明白——
那些被人群因为忙碌而遗忘的萧条角落，还有着林林总总的牵绊和枝蔓。
那些爱与思念，仍然在葱茏地生长。
01
七连有很多种庆祝胜利的方式，相比之下士兵们在喝酒之前的庆祝都比较文明——就是说不会一群喝疯后的家伙把人扔到泥潭一样诡异的地方。
围坐在空地上的士兵在热血沸腾地唱歌，七连长从箱子拎起一瓶酒——被指导员一把没收回去，意思是说不等大家一起喝的话根本是犯规。连长作罢，挑了挑眉毛，点了烟听着士兵们的歌声。严肃的表情越发显出他眼睛里的得意。
演习刚刚才结束，还断断续续有撤回来的兵加入围坐拉歌的队伍。
“来齐了没来齐了没？”连长咬着烟一把拉住一个才从战场下来的一脸油彩的士官。
“报告连长！……不知道啊，刚我看见三班押着俘虏去指挥部，估计还在后边儿吧。……我过去啦。”说完跑没影。
伍六一走过来的时候吊儿郎当的样子让高城抽搐了下嘴角。钢盔歪着，帽带一长一短甩在外边，一脸乱七八糟补过好几次的油彩显得他整个脸狰狞得很。演习结束十分松散，武装带也解下来搁肩膀上，明明是个扛着枪的大兵，偏偏做出一副街头不良少年时刻试图寻衅闹事的样子。
几个三班的跟在后头，德行也差不离。就史今还规矩点，可是也没见他管他们。
高城几步走过去对着伍六一要踹，“还有点儿兵样子么你？”怒斥着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伍六一敏捷地躲过去，立刻笑开，对着高城伸出一个巴掌晃来晃去，“五辆啊，连长！单我们班收拾了五辆坦克啊！”说完嚣张地笑，“把他们虐疯了都！”
高城想严肃，但最终失笑，转过头去看史今，“怎么……那那指挥部咋说的？”
史今笑，“就让您好好犒劳我们呗——”
“先进啊连长得给我们班先进——”伍六一插嘴。
“你也跟这小子学坏了是不是？”高城扒拉开伍六一，对着史今瞪眼。
史今笑，“不是……就那意思呗，我……我也不知道。”
“团部肯定要给锦旗喽——”甘小宁咋呼了一句飘过去。
高城打量了下笑笑的三班班长班副，“……知不知道你俩现在笑得有多俗啊？”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们一把，“滚过去吧大伙儿联欢呢。差不多就开饭。”
大伙儿一块儿走过去。
史今也颇见不惯伍六一乱戴那钢盔的样子，伸手过去一把摘了。
伍六一头上一轻，摸了摸脑袋，转过脸去看他。油彩糊了满脸只剩一双眼睛四处放光，在史今看来那模样别提多傻了。
所以史今一下子就笑了。帽檐遮了双眼，只剩下嘴角的弧度。依稀也能猜出那因为笑容而弯起的眼睛里的温柔。
伍六一心跳慢一拍，要抢回钢盔，“果然俗气。”嘟哝。
“说啥呢你。”史今拽了帽带不让他拿回去。
“我说我呢！”扬了声调，“……不是你那么喜欢那玩意儿大爷就给你呗。”伍六一松手傻笑。
史今噎了一下瞪着他，“跟我‘大爷’？……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能了是不是你？”一把就把钢盔塞回去，转头就向空地走。
伍六一给那大力搡得笑着退后几步。眯着的眼里全是前边那人的身影。
充当炮灰刚刚从死人阵营里回来的白铁军路过听见。
——这对话真无聊。
翻着白眼离开。
史今找到三班一伙坐下。伍六一顺理成章地粘过去。
大伙儿还在唱歌。
“……当兵才知道过去的模样太放松
当兵才知道自己的骨头硬不硬
当兵才知道什么是孬种和英雄……”
真正是吼声震天。
“哎哟累死了。”伍六一一屁股坐下来索性抻直了腿，往后一下靠在史今身上。
史今本来想往旁边一让，直接给这厮躺地上的。但不知怎么的就没动。反倒被伍六一大力撞得歪了下身子，头也不转嘟哝了一句，“沉死了。”
伍六一见他没让，干脆一往后仰后脑搁他肩膀上，钢盔放脑袋上半遮了脸。他向来不参与这种大吼大唱的活动，只在外围听听热闹就好。
另外自己靠着的这个肩膀舒服得格外地让他不想动弹。
“……当兵才知道千金买不到战友情
当兵才知道帽徽为什么这样红
当兵才知道肩章为什么这样重
当兵才知道祖国的山河在心中
当兵才知道军人热血筑忠诚……”
歌声不断助长着人们的热血沸腾。
时间已经渐近傍晚，落日的光芒正在这一片山头蜿蜒，史今看着，光芒悉数落进他眼里。
伍六一觉察出他的安静，摘了钢盔，扭头想去看。
“脑袋蹭什么你，蹭我一脖子汗。”史今转头，然后发现他们太近了。犹豫了一下，笑笑，而后利索地往旁边让。
一下子没了支撑，伍六一赶忙用手肘撑着才不算摔得太惨。大家都乱着，没看到外围这边的动静。伍六一笑得有点狼狈，“哎你别说，有些事儿真是当了兵才知道。”
史今眯眼看着，柔和的落日光芒还停留在他脸上，半边天深红色，夜幕慢慢降下来了，“知道啥了？”明明声音沉沉的却让伍六一听了心里发飘。
“知道……”伍六一坐直了。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爆出炸字音的“咱当了兵才知道好男儿就是要当兵！”一句嘹亮歌声中。
史今没听见。“啊？”
伍六一对着那嘈杂的人群茫然又无奈。“没啥没啥，我瞎感慨。”失笑。
“六一都学会瞎感慨了啊，长大了。”漫不经心。
伍六一一下子炸毛，“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这种把人当两岁的语气！？”
“烦我别坐我边上啊，那么宽的地儿呢。”头也不转的平心静气真是气死人，实际上咬着嘴唇快笑了。
伍六一是打死都不会走的。“……我爱坐这儿你管我啊？！”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史今笑。
伍六一眯着眼，又神清气爽地往他身上靠。史今没让，由他靠着。
后来联欢结束，大晚上的酒已经喝到众人一片乱七八糟的程度了。
史今没太敢喝，待会儿还要把班上那群一个一个捉回宿营的帐篷去，他要是也给放倒了那真就没人管了。不时的有喝醉了和没喝醉的人凑上来要跟他碰杯，他都找理由推了。
其他人都找见了，都醉迷糊了，被史今堆到一块儿，由没怎么醉但被欺负得浑身泥渍的白铁军看守着。
就没见伍六一。
现在已经夜深了，其他营地的灯一盏一盏地熄，这边也快了。史今心里有些着急。
他匆匆走过营地边的树林子时听见一声，“找我呐。”
史今给吓了一跳，转头借着光一看，是伍六一。黑暗里看不太清但绝对是醉了的样子。还拎着一瓶酒。“……你干啥呢跑哪儿去了？走走走回去，快熄灯了。”
伍六一一把拽住他胳膊，“跟我去那边。”
史今皱眉，“要熄灯了，六一，你喝醉了你——”
“跟我去。”伍六一坚持说。
手上的劲忽然加大，史今一个踉跄被他拽着走了，“拉你班长垫背啊你——”
伍六一拽着他就走，“我没醉。”
几步之内离开树林豁然开朗，是一片山坡，在营地灯火逐渐熄灭的此时，显得静谧而安全。无云的晴朗之夜，抬眼看的时候，只觉得密密麻麻的星幕璀璨地降临下来。
史今忽然感觉肩膀被伍六一大力搂过去。
“良辰美景佳人美酒……我伍六一不枉此生啦哈哈哈哈。”伍六一大笑。
史今给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又忍不住失笑，“什么破比喻你……发酒疯啊？”
“我就这点初中文化，你饶了我吧。”星光远不及月光明亮，却还是映得伍六一望着史今的眼睛发亮。
史今听了那句话，“初中……”学校对于他来说是多遥远的词儿啊，“六一当……当兵后悔么。”他忽然这么问了一句。总归是喝了些酒的，想是也有些微醺。
“不后悔。”伍六一说拿起瓶子来又灌了一口，史今想去抢下瓶子来，被伍六一躲过。而后笑嘻嘻地说，“你要喝么。”
史今犹豫了一下，拿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干脆地没收了。拽起伍六一的胳膊要把他拉回去。
伍六一反手握住他手腕，而后下滑顺当地牵住他的手。
史今动作僵了一下。想要抽出手来。
“班长……”伍六一出声，“你……别动行么。”语气显得急切。
史今没转身，由他这么拉着手。
“这儿……没人，你就让我拉一会儿吧。”那语气可怜巴巴的听得史今心里一紧。
伍六一笑，然后笑得有点儿无奈，“不当兵我哪辈子才遇得着你啊。”
那声音在夏夜里清晰地传来。年轻的士兵热情而真挚的声音，却也严肃得令人心惊。
手指动了一下与史今十指相扣。
军营里这样的事儿层出不穷，并不觉得奇怪。可是对方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
史今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时候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又传统又保守，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其实非常抗拒这种事。
可是竟然没有甩脱伍六一的手。
史今皱眉，“伍六一，松开。”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只是望着自己一愣，片刻，乖乖把手松开了。
那表情看的史今有些不忍。
而后伍六一蹲下来，开始点烟。
“回去了。”史今踢踢他的脚。
“班长你……讨厌我吗？”伍六一转过脸来，嗓子有些干，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灭。
“讨厌你干嘛，”史今只说，“别在这儿抽，你想把山给烧了？”
伍六一管不着，“那你不讨厌我……你手都不让人拉呢？”竟然是傻笑。
史今无奈地又要去把烟拿过来，伸手过去的时候却被伍六一一把拉住，又拽过去，离得太近，可以看到伍六一眼里那种不管不顾。
史今屏住了呼吸。
“六一……”
像是要一口气说出什么的样子，“班长我——”
“别。”史今心里一下子慌了。要抽回手来伍六一还那么紧攥着，史今正想着用擒拿给他一下子打趴了却最终没有。
“别什么？……史今我告诉你我今儿就是喝醉了，我就是要什么都告诉你。”伍六一咬着烟腾出另一只手来，往史今腰上揽。
腰上传来一股力量的时候史今已经察觉不妙，可是伍六一即便醉了身手也敏捷得怕人。当初那个几下就能被史今放翻的上榕树傻小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伍六一是一个格斗高手，擒拿高手，给钢七连赢了一面墙锦旗的兵王，一个真正的尖子。
一个快要把史今比下去的尖子。
史今的力气忽然软了，好好地看着伍六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伍六一压在他身上，清楚地看着班长忽然抿唇笑了笑，可是那笑一点儿也不好看，像是有一小块悲哀落进他的眼底，慢慢地晕染开来。
伍六一心底一紧。“……你笑什么。”咬着烟质问的样子痞痞。
“伍六一，我教你那么多，练了那么多，你就拿来干这个，哈？”史今好好地看着他。微光里他的表情令伍六一心中一空。“你说你算什么玩意儿？”声音疲惫。
“我——”
“你想干什么现在？”史今声音有些严厉了。
“班长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便是压制着史今，伍六一也什么都不敢干。
“伍六一你知道你现在叼着一根烟跟我说话的样子像个流氓吗？”史今曲起膝盖给了伍六一腿上一下——仁慈地没攻击要害——不过也足够他从压制下脱身。
伍六一不知所措地被掀翻，站起来拿下烟，看着史今，“我……没想干啥，我……我怎么就流氓了呢我？”瞪了眼睛看着史今。
史今又好气又好笑，笑意有些苦，“伍六一你还是……没长大你知道吗，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很好的姑娘，”他这么说，忽然觉得下面的话有点儿不想说了，可是他还是开口了，“你会爱上一个好姑娘，到那个时候你想起现在你就会觉得真是傻到没边了。……我这么说你懂么？”
“可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
“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你班长算什么呀。”史今已经不想再耗下去了，钢七连营地的灯光已经熄灭。
伍六一看着他，“可我就是喜——”
史今一拳挥过去。
伍六一捂着脸疼得表情扭曲，震惊地看着他，“你至于么班长……”
“滚回去，快点。”史今已经生气。“跟我说就够了，这事儿要让别人听了你不是不清楚被举报的后果，先不说我，你在部队里大好的前途就全毁了知道吗？”
伍六一忽然道，“你喜欢我么班长？”
这么劈头盖脸一句，史今感觉黑暗里自己的脸热辣辣的。“喜欢啊……可是不是你觉得的那种。”他这么说了出来。对不起。他轻吸了口气。“回去，我数三声。”
伍六一呆了一下。
“一。”史今数着，他发誓这次一定要使上最狠的擒拿招数。“二。……”
伍六一忽然失笑，“我知道了。……前途顶屁用啊，什么都不让我干，”伍六一显得有些难过，“喝酒也抢，抽烟也抢，我整个心思都在你那儿的时候，你告诉我我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好的姑娘。”
史今心里一震。
伍六一好像笑了一声，又像是叹了一口气。并不看史今，拎着酒瓶叼着烟，就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三。替你数了，来打我啊。”笑容惨淡，转身就离开了。
史今望着他的背影。
黑夜漫长，那个孑孑的身影就那么一步步坚决地走开，身影的主人用难以想象的巨大的勇气换来的是强烈的孤独。
02
从那以后关系就变得有点奇怪。三班的人明显感觉出来班长和班副之间话少了，更多时候是班长跟班副说话，班副每天冷着个脸子。可是训练出操参加竞赛比谁都狠，那拼命的样子再加上平时不苟言笑，更加的可怕。
但是以班为单位协同作战的时候，两个人即便话都不说几句，但还是惊人地默契。
后来连高城都看出来了，把伍六一找去，一脸笑问说你你你整天拉着个脸子是不是小时候暗恋的女孩儿给你寄信来说她嫁人了，然后你就失恋啦？
高城没个正经的胡乱猜测却似乎有点吻合伍六一的心境。
伍六一就点点头。死样活气的。
结果史今听说伍六一被高城叫去之后，自己去找了高城，开门见山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高城奇怪地看着史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脑子有点乱。
可是同在一个班朝夕相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缓和。
只不过有些东西永远的改变了。
伍六一不越雷池一步，可他再如何掩饰、或者忍耐，对史今的特别总是越来越明显。那种关心与忠心耿耿的追随，即便是沉默着一语不发，也能感觉到那种气场——生人勿近，除了史今。
史今并非感觉不到，有时候只要伍六一站一旁，如果旁边没有其他人，他的目光总落在他的身上，那种特殊的感觉并未让人不自在，只是史今有时候对上他的目光看回去，觉得心底发慌。
伍六一……不到一年的时间从冲动幼稚的告白者，变为内敛稳重的暗恋者……这真是悲凉。这种成长让他觉得辛苦，可是慢慢的他开始觉得让这事儿就这么淡了也好。
何必要什么结果，谁给得起谁结果呢。
高城以前说过原来的连队里，有人跟当时还是连长的王团举报了两个兵。后来一查居然真的是，两个都被分配到了边疆，真正的天南海北。当地的部队也不待见他们，甚至退伍转业了之后找单位也困难重重。前途是小事，最伤人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所以——
702团一把尖刀钢七连里最优秀的尖子，彼此是形影不离的最好的朋友。
大家都这样看待。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切直到许三多来。
当许三多一锤把史今砸翻在地的时候真的已经超过了伍六一忍耐的底线，如果当时史今没趴在地上喊他，如果当时理智没有万幸地残存一星星，阻止伍六一立刻挥拳上去，或许许三多立刻就能被伍六一三五拳就打爆脑袋，保证下半辈子比起现在更加痴呆。
坐在医务室里的时候见伍六一满脸的黑气，反倒史今还试图安慰，“你当初抡锤的时候也熊得可以。”笑得一脸勉强的样子。
“我把你熊到医务室来了吗？！”伍六一大吼一声。
正在替史今上药包扎的医务兵吓得差点跳起来。
史今瞪他一眼。“你闭嘴。”——真是在人家医务兵面前也不觉得丢人。
后来尽管踹了伍六一几脚还跟许三多说他跟伍六一掰了。
其实史今一直记着伍六一当时来扶他时那眼神。那种比演习时他中枪时还要惊惧的眼神。
那目光令史今觉得简直有些承受不起。
何其有幸也不幸，伍六一偏偏就这样有情有义。
回到宿舍之后，许三多已经去睡了。史今受伤了所以洗脸很麻烦。
伍六一看史今那别扭的样子，表情就很难看。
走过来把史今扒拉开，二话不说拿起毛巾拧干，那架势，史今以为他会因为生气而把毛巾一下子糊上来。
可是动作却出乎意料的小心。
小心地帮他洗脸。伍六一并没有看他的眼睛。
没有表情。动作几可说是温柔。
史今说不出话来，就一直看他。
伍六一被看得无奈，“我脸上有什么吗，那么好看。”话里还是带着火气。
史今想说六一长大了。
后来觉得怪怪的，于是就笑。
伍六一皱了皱眉，“忽然间笑什么笑，大晚上的，那么瘆人。”转过身去拧毛巾，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伍六一转过脸来的时候，史今还是弯着眼睛，学连长说就是笑得一脸暧昧俗气。
就那么被笑得没了脾气。
“谢谢……六一。”他的声音，让人心里安静。
伍六一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嘴有些苦。“我谢谢您了。”
后来要去洗澡的时候，伍六一早早琢磨着心里就有些不自在，然后那天就冲着全班喊了一句，“听好啊宣布个事儿，班长手给伤了洗澡不方便，谁跟他——”
“你跟我去就行了嚷嚷什么。”史今抬头瞪了他一眼，而后自顾自去拿毛巾香皂。
伍六一愣了一下，低头收拾东西。
走廊上。
“嚷什么呀，让许三多知道了心里多难受啊。”史今数落。
伍六一心里一咯噔。他妈怎么还是许三多。
结果他迎面就走来了。
看他们拿着毛巾脸盆什么的许三多还宣布要跟他们一起洗，伍六一差点没昏过去，史今再三劝阻许木木还是没用的情况下，伍六一情急说了一句——“一起洗澡……一起洗澡是老兵的事情，你懂么？”然后伍六一自己在那儿石化了。
“这也是七连的传统么？”许三多问。
史今生硬点头。
“这个传统不好。”许三多说着一些把人肺气炸的话似懂非懂地离开。
伍六一喃喃地骂，被史今拉走了。
后来的事情伍六一真不愿再回想第二遍。平时也不是不在一块儿洗，只不过现在是史今手给伤了，伍六一得给他搓背什么的。
而从澡堂出来以后伍六一就黑着一脸一言不发，穿了衣服就想先走。
史今在后面叫住他。
伍六一闭了闭眼，背对着，不敢面对他。
“装什么没事人的样子，我都看见了。”他擦着头发，走过来。
伍六一今天再度石化，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片刻，“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你让我来你不是整我么？”伍六一转过头去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史今忍笑，“我……不是我让别人来你不得把人家吃了？”
伍六一想了想那画面，压了压火。那倒也是。然后好好看着史今，“……班长你看你这么得瑟——”
不就仗着老子……
仗着老子喜欢你么。
伍六一顿时觉得无比挫败。
史今伸过手来，揉了揉他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
很温和的样子，一如既往那个笑——自两年前那个夜晚之后伍六一就觉得史今笑起来让他心里揪着难过。手掌有着无法忽略的温度。
伍六一呆了一下，史今收回手的时候，伍六一看了一眼——并不是受伤的那只手——于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史今的笑容慢慢地消去。
这一生里再没有什么词语能描述当时伍六一的那种紧张了。仿佛时间都被放慢了无数倍——单就那个淡下去的笑容，延长了像是一个世纪。
史今轻轻地甩了一下手，挣开了他。
伍六一握得并不紧，他觉得握了好久了，其实他只握上了一瞬间而已。
他的眼里一黯，轻轻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是细小的尖刀。冷而痛。
落寞陡生。
“走吧。”史今拽了他的胳膊一下，他只是木然地跟着走。
伍六一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以为这两年来的隐忍是成功的，可是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功亏一篑。伍六一跟着他走，整个人都是悲伤的失恋小气场。
直到发现史今拽着他进来的是他们班那一层盥洗室，而史今已经把门关上。
“刚刚那澡堂门口，人太多了，”史今说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伍六一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史今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或者…………紧张？
史今把手伸过来。
伍六一好好地看着，有点没明白。
那双刚刚把自己甩开的手……伍六一明白过来的时候，心底轰隆一声巨响觉得脑子都昏了，却不敢握上去。
“班长？”伍六一觉得呼吸一下子没有了，像个初恋的傻瓜也的确是个初恋的傻瓜。
后来在班里。
“看什么看，你那什么眼神啊。”史今瞪伍六一一眼。
伍六一还是目光一瞬不转。
白铁军瞟了一眼，瞅瞅阿甘，正要出去的阿甘又探进来，“标准的如狼似虎。”
伍六一回过神来凶狠地一眼扫过去。
甘小宁立刻躲到史今后面，“班长……你看这家伙他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
伍六一站起来踢开小马扎要跟他PK，“找死是不是。”
甘小宁再躲，史今看也不看他们，“他有贼心没贼胆。”
许三多在一旁傻笑。
“走了伍六一去车间，活还没干完呢。”史今只是说。看伍六一还在那儿戳着，“干什么没听见呐？”皱了眉。
所以后来史今是一如既往。只有伍六一天天笑得像个神经病。
04
生命中最重要的，你的命运对它们最了解。
所以毫不留情，一一拿走。
那或许是他们最好的时光，而他们一无所知。
在那样的时光里，你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心底还没有空出多余的地方，留以置放和怀念谁忧伤的笑容。
没有时间去想失去。
时刻把失去挂在心上的是孤独而落寞的人，是被拆散在天南海北的人。
伍六一后来不断地改变。
有一点史今说得很对——以后回想起那时会觉得傻得没边。
伍六一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当了一辈子兵，当了一辈子兵的人荣誉刻在骨髓里，也觉得一辈子就会这么一直这么热火朝天地继续下去。
可是命运准备好了一个玩笑。
命运把这相依为命般的刻骨感情，慷慨地赠他，又命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地消散，随着那个人离开日期的倒数而分崩离析。
05
史今揉了揉右眼。刚刚递光盘给许三多的时候被树枝子划了一下的眼角，现在还有点儿疼。
许三多已经兴高采烈地先回班里了，史今告诉他班里一堆人等着庆祝呢。
史今就在后头慢慢地走着，揉眼睛的动作，被一直靠在楼梯口的家伙给瞅见了。
刚要走过的时候，被毫不含糊地一把拉回来。
“眼睛怎么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而那种坚硬每每在史今面前有所收敛，从中溢出某种笨拙的关心。
“哎划了一下，没事儿。”望着他。“你干嘛呢没事儿猫这儿伏击我。”眼睛弯起来笑。
对面语气还是硬邦邦，“连长说你跑了让我找你。”面无表情。
史今皱眉看看他，忽地笑了，“我回来了么，表情那么凝重。”
不说话了。
“六一？”凑过来看看他。
伍六一有点绷不住，转过头去。
史今抬手又揉了揉眼睛。
伍六一瞟了一眼他，转过脸来，“……我看看。”
史今抿了抿唇忍住笑，放下手由他看。“其实没事儿就给挡了一下，我没注意看路。”还是笑。
伍六一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史今那种笑看起来挺温暖的。
但在这个时候伍六一看着只觉得抓不着心挠不着肝的难受。只是能够温暖别人罢了，却没有办法温暖他自己。
有些什么东西即将穷尽了，温柔也油尽灯枯走到末路。
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他暴躁而失落。
“……回头我把路上那些树枝子全砍了。”伍六一说。
“抽什么风你，”史今失笑，“走吧回班里。”
站原地不动。
史今拍他脑袋一下，拽着走了。
06
后来，是一个周末。
窗外瓢泼的大雨，雨幕看起来像被风吹得卷动不止。
车间里没有人——除了他之外。
车门打开着，伍六一坐在车门口。
送完许三多之后的史今，刚刚好像在流泪的样子。
伍六一把肩膀借给他，然后换来史今说出命令就快下来的消息。
此刻的伍六一点上烟。
阴云密布使得天色暗得很早，冷湿的空气沉重而粘滞。
他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史今走过来的时候都没有发觉。
“哎。”
伍六一猛地抬头。
史今在他的旁边坐下。
伍六一看了看他——已经把刚才湿透的军服换了，现在穿着的作训服才洗过，肩膀处有折过的笔挺痕迹。
伍六一转开头。“班长，……哎你说我们把这车开出去吧。”
“想背处分啊。”
“带着你开回我老家去。”
“无不无聊你？”史今无奈地笑。
伍六一转过来好好地看着史今的侧脸，瞄准，一口烟全喷在他脸上。
史今不停扇，“有病啊。”
伍六一笑。果真足够无聊。
不过是想过来跟他待一会儿。
待一会儿。
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
“班长。”
“什么。”
“班长……”
“干嘛？”
“我叫叫你，”伍六一看着天色慢慢地暗下来，帽檐下的眼睛也跟着天色一起暗，不失为英俊的笑容现在却很难看，“你说你以后会遇上很多……好姑娘的吧。等我去找你你会不会——”
史今给了他帽檐上一下，盖到脸上，“伍六一你今天磕脑袋了？”
伍六一扶正了帽子，无奈，“只是把你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史今的笑。
而后他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走到卷帘门的下面。望着车间之外被雨幕笼罩的世界。不时的有雨点扫到他的脸上。
史今在背后看着他。笑容慢慢地淡下去。他也站起来。
就像是不断被剥夺存在感的人，每走一步都越发静悄悄的，步子有些令人难过。
就这样走过来。
“你能不能别逞强了。”伍六一忽然说，背对着史今，咬着烟，那架势快要把过滤嘴嚼碎了。“这笑得比哭还难看呢，哄许三多还行，我看你那样我都累死——”
忽然噤声了。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后背上忽然传来沉沉的重量，暖暖的温度透过迷彩衣料传到肌肤再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向心脏。
史今的额头抵在伍六一坚实的后背上。
“不逞强。所以借我靠会儿。”只是一声嘟哝，声音沉沉的软软的，如释重负一样的疲惫。
那时候伍六一心里一塌糊涂。一动不动。吐出烟，皱着眉偏过头去，张开口想说什么，又忍了。
他抬起手来要把烟拿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手居然在不断地发抖。抖得让他觉得害怕。
伍六一忽然有些愤怒，他迅速地拿掉了烟，猛地甩到地上去，接着一下子转过身来把史今紧紧地抱住。
他大口地喘气，而后捧着他的脸找到他的嘴唇，本应该是凶猛地吻下去，可是忽然停住，就那么停在微小的距离上。
史今微微蹙着眉，眼里那些微末的悲哀像是永不消散了，屏着呼吸，目光有些闪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那眼神里有一些爱惜与迟疑，以及越来越深的、比任何哭泣都要更深的悲恸。
伍六一不再看他了。那眼神让他觉得胸口压抑无法呼吸。而后他就不再迟疑地吻了下去。
原本是年轻的无忧无虑的恋人，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命运里无奈地锁紧了眉头。然而无论如何都不减情深。
雨幕越来越重，像是整个天空都顺着浩大的水流坍塌了下来。
周围越来越暗了。
车间里没有亮灯，黑黢黢的好像是沉默而冰冷的海底。
伍六一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当初的心滚烫得竟好像是不断翻滚的沸水，腾起的雾气氤氲成汗水与泪水。
可时过境迁后，不过变成寡淡的凉白开。
过去在最鲜活的时候，是一幕五彩斑斓声音嘈杂的影片。
记忆越来越拥挤，思念越来越不明晰。
最终声音磨没了，色彩也化开了，最后甚至人的轮廓、样子都模糊不清，只剩下隐约的场景和并不连续的画面。
偶尔去试图回想的时候发现留在那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像一幕幻觉，终于在最后消散了。
其中有以为当了一辈子的兵，以为已经做了一辈子的事，以为已经爱了一辈子的人。
后来伍六一在不断升腾的黄色烟雾中倒下去。
这个时候忽然回想起的，是那个重重的靠到自己后背上的力量。像是自己能给他最强大的支撑，所以他把一切都托付给自己一样的信任。
可是他倒下去了。
心里有什么永远的消失了，
他觉出了郁愤，却并不后悔。正因这种无怨无悔的放弃，使他觉得自己原来自他走后这样孤独。
伍六一忽然笑了一下，抬在担架上仍笑着冲许三多挥手。
那笑容让许三多觉得苍凉而悲壮。
所以那个家伙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难看极了。
07
伍六一睁开眼的时候手机在不断地震。一开始以为是闹铃就给摁了，后来拿起来看看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
那个名字令他愣了一下。
拨回去。
“喂？”
“……六一啊？我打了你那么多次电话咋不接呢？”劈头盖脸一句，有些着急的样子。
这是……好久没听过他声音了。伍六一没有说话，半晌，“哦……哦，那个，我……我睡着了。”
“你……”那边有点儿乱，伍六一隐约听见炒菜的声音，史今好像在那边说着什么，“你啥时候过来啊？”
“啊？我……待会儿吧，我待会儿给你电话。”伍六一痛苦地发现自己的笨拙。“那什么，你……还好么？”
那边沉吟了一下，“……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一个劲笑。
沉默了一下。
“哎我妈听说你要来，一早就在这儿准备好菜呢……你在哪儿呢我过来接你吧？”史今说。
伍六一看了看周围已经眯着眼围观他手忙脚乱半天的工友，咳了一声，说，“好……不是，不用！我知道你们家我过来就成了。”
“伍哥，女朋友啊……？”工友笑笑地拐他一下。
“瞎说。”伍六一咬着牙绷着得意的笑。眉飞色舞的。
08
史今放下电话，过去跟母亲帮忙。
“今儿不用跟你大哥带队去？”母亲转头看他一眼。
“啊，不用……我战友来大哥给我放假了。”史今笑了一下，准备开始帮母亲切菜。
“哎你别弄……那我还没洗呢，去那边儿择菜去。”
史今听话地过去。
一片绿。是早晨才看到的那条短信。不知道这些年来他都干了些啥。虽然一直都有写信或者电话联系。可是确实是好久没有见面。
一边择着菜，思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一次演习中七连的胜利之后的联欢，大伙拉歌的场景。
就那么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单就这个记得清楚。
直到过了不久，手机忽然在腰间响起来。
09
远远地看见了他。
听许三多说伍六一他腿弄伤了，后来也亲自问过他，他说没什么大事。
现在他站在街口的样子，仍是非常显眼，一眼就能认出来。身子挺拔，像在拔军姿，等着他过去喊解散。
史今想到这儿的时候就笑了。
拨了他的电话，看他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自己。
走近前来，还是能看出腿上有点儿不利索。
史今心里忽然有些酸楚，走上前去。
那人真正久违了，他就那么走过来的时候看得伍六一愣了一下。
“班长……我来了。”伍六一揣着裤包，笑笑地。
史今看了他半晌，抿了抿唇，不大的眼睛一笑更眯成弯弯的。“嗯。”
周身飞驰着的平静而安好的人世，其中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令人们分离又再度相聚。
“走吧，”史今伸出手，后来又感觉不太对，又缩了回去。
伍六一的手晾在半空，失笑，“你就是……一直这么——”抬手就搭他肩膀上，搂了过来，笑笑的，“别扭。……见我高兴么。”
“高兴。”史今老老实实地说，然后，“……几年不见这么油嘴滑舌。”
走进了一条小街，伍六一看周围没人看着他，转过头凑近史今的耳边，“我终于杀来了……班长，一颗红心献给你哟。”最后一句竟然轻声唱了起来。
史今一愣。
耳根子很热。
又回来了，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旁。史今闭了闭眼。
寝食同步和有难同当。
同最初一般。
10
……
大伙儿围坐成一圈拉歌，七连长在一旁笑笑地看着。
现在唱的是这样的一首：
“……班长拉琴我唱歌
歌声朗朗像小河
先唱咱家乡风光好
再唱咱连队英雄多……”
《我和班长》。
伍六一听着听着词儿就笑了，“要不是五音不全我也跟着上去唱。”
“上去啊。”史今转过脸来笑笑的。
伍六一毫不含糊站起身来就要冲上去。
史今严肃了表情一把把他拽回来，“得了得了我开玩笑呢。”怕他真上去乱唱丢光自己的人。
伍六一才不管，铁了心要当领唱。史今都急了。
他才不管。
站到圈儿中间的时候三班一伙一阵欢呼，正唱到——
“……班长划船我掌舵
船上满载丰收果
流水急来浪头大
多亏了班长的粗胳膊……”
伍六一大笑，站在圈里就喊了一声，“班长你有粗胳膊么？”
都晓得史班长是精干瘦削型，大兵们毫不含糊配合地一阵笑。
史今脸皮又薄，在那边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三班更是笑成一堆。
“这小子搅场子来的！撵了撵了！”高城凑进来笑着把伍六一给踹回去。
后边儿大伙接着唱，伍六一回到三班这边以后，史今眼疾手快扯着胳膊将他弄过来，对着脑袋就是一下，然后顺手拿过一个钢盔就糊他脸上。
“班长收拾得好！”甘小宁带头鼓掌。旁边一群跟着起哄。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伍六一，一边咳一边喘，“太……太狠了吧这也……”
史今收拾完就远远地坐了，结果看见伍六一又毫不犹豫地冲自己走了过来。
“……我像弟弟他像哥
当兵一年没离开过
今天我戴上光荣花
多亏了班长帮助我……”
在伍六一听来，那歌声，豪气干云又柔情似水。
“……两颗红心献给祖国哟嗨……”大家开始重复这句。
伍六一凑近史今，“一颗红心献给你。”声音正在史今的耳边，微热的气息。
史今愣了一下。
再抬头的时候。伍六一已经走开去，高城在叫他帮着搬啤酒。
史今摸了摸耳根，觉得很热。
……
一晃这样多的年月，悄无声息过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