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隐袖a

1、第 1 章

　　谜　　底（小说）

　　文/彼一

　　很多时候，他困惑得几乎是恨了：额头竟然也亲不得么？
　　她微笑。
　　香水百合开了，香气馥郁，倒不似初买回时的淡雅。紫红的喷点，自蕊芯深处一个踉跄溅洒出来，斑驳于浅粉的花瓣，似泪带血泣出。因为开得过盛，反倒夺了含苞时的那份绿意和内敛。
　　这样的花事，叫她模糊忆起早年看过的一部韩剧。两个美丽女子，一个热烈美艳，一个文静柔弱，俨若不同花期的香水百合。情节是韩剧一贯的冗长，且隔了太久时月，早已记不真切，只依稀记得，前者待字闺中，后者云英早嫁，他，她，与她，三个人，眼神纠缠，情感纠结，丈夫的目光追随着妻子的大学闺蜜，长长的镜头扫过来，电梯缓缓升起，他与她不知，他们的身后，是她落寞的表情和身影。
　　枕了他的手，说与他听，语气怅惋：结局想不起来了。多少有些遗憾和懊恼。因为遗忘，好好一个剧情，竟仿佛给出了谜面，却没有谜底。他笑她，哈韩族。拈指拂去她散落额前腮边的碎发，俯身端详。仔细端详。她的眉眼，倒似了韩剧里的女子，妩媚，精致。忍不住将唇印下去，再印下去。总是忍不住。他的喃喃自语一如既往的困惑：额头为什么亲不得？
　　他同样给出了谜面，却没有谜底。
　　在谜面和夜色一道清晰地缓缓浮起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仅仅是想起来才打一个电话的朋友。电话里，只说过去不说现在，都不说。许久以前，她大一，他则留校做研究生班的辅导员，进出那座独立的研修楼。但校园里的花木人事却是共同的。他说出上句，她就接了下句，或是会意微笑。偶尔见面，也只是煮酒论英雄，她从不喝酒，却与他推杯把盏，被辣得泪水涟涟，仍笑着央求：再来一瓶好不好？他递过面纸，忍不住用筷子敲她手背：斯文点，别给我丢人。他感慨，我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了。她则说，我终于找到可以喝酒的人了。就这么宠着她，护着她，看她一天比一天快乐鲜活，就已满足。似乎就已满足。
　　直至某天，他借了酒力，在夜色里看她。她的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像蝶翅轻颤。夜色下唇彩让她的唇鲜润无比。她说什么了吗？他什么也没有听见，想起的，却是她和泪饮酒的笑靥。胸中怜惜和豪气陡生，突兀问她，你有没有哥哥？她怔了一怔，他已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将唇印了上去。不由分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就是你哥哥。他感到她的身体瞬间绷紧。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轻脆。夜色如轻绸，如蝉翼，无数暗纹蜿蜒蛇行，终于龟裂，分崩离析。她惊住了，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前。他想她就要推开他了。他想她就要远远逃离他了。他想他再不能看到她眼睛听到她声音了。他近乎绝望地捉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她悸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似是要挣脱，却终于没有。
　　他说，他后来说，书上说哥哥对妹妹是可以亲额头的，我为什么却亲不得？不是不困惑。
　　她依然笑。那晚，他的吻落于额际，她始才知道，这个雅隽又略带一丝忧郁的男子，原来是欢喜着她的。她开始舒缓开放，从此。在他手心里。在他呼吸里。开到极盛。
　　不是不艰难。他几乎是拼却了性命和全身气力在爱她。至子夜，手机仍一次次振动，是他在另一处地方与她相守。再不会有人对她会超过他了。格子跋山涉水前来看她，什么也不问，只说，我可以放心了。
　　她淡淡地笑。不告诉格子，他与她，太过通透理性，因此俱知，这样的爱情，最是易碎。在镜子里看住格子，说，你也要让我放心才好。心里想起的，却是那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是不是会这样？她不去想。来不及想。由不得她想。他的吻猝不及防。夜色的碎片从四面八方直刺她心房。她无法躲闪无法避让。无处遁逃。
　　格子一边给百合换水，一边说，我就要结婚了。她说得很轻，仿佛是自语。点一支ESSE，只燃着，出神许久，格子说起一个男子，却不是新郎。他的名姓，格子不说，她亦不问。许多细节，似曾相识——这样的故事，总是雷同。格子的脸隐在缭绕的烟雾里，语气平静，结束了——会结束的。暗红的烟头一明一灭。
　　是结束了，还是会结束？她从格子纤长的手里抽走ESSE，吸一口，淡淡薄荷味道。掐灭。夜色如水，是那么凉。
　　和格子一起抱了电脑与零食坐在床上看韩剧，仿佛仍是青葱年少。竟然轻易就找到那部韩剧。看三个人在欲海情天里挣扎浮沉。为了闺蜜的丈夫一直单身的女子。爱着妻子闺蜜的丈夫。被动□□时一脸痛苦忍耐的妻子——抑或，她是在忍耐背叛与不忠罢。看到一半，两个女子，在浴室，氤氲相对，水汽蒸腾，彼此目光迷离。才恍然那个妻子原来爱的不是丈夫，竟是闺蜜。长而浓密的黑发，铺泻在白色床单上，纤细的指尖，在对方身体上缓缓翻山越岭。仿佛《雪花与秘扇》里的李冰冰和全智贤。
　　她和格子相视而笑。她们中间空出很大一块，睡了一夜，两人都不敢动弹，生怕不小心触碰了对方的身体。她们不是写女书的李冰冰和全智贤。
　　在他的身边接格子的电话。格子说已平安到家。格子还说，下个月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她说好的。想起夜色下格子宁静的脸。忍不住说与他听。格子的婚事，格子的那个他。他听，心不在焉。她说，格子早晨就走了，怎么天黑才到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他应着，最后说，照顾好自己。挂了电话，他习惯性地要给百合换水，她说，格子已换过了。他哦了一声，细心插花。她歪了头看，若有所思，笑，那个男人，性情倒有几分似你。他说是吗。韩剧里的情节突然重叠过来，她脱口而出，——是不是你？那么尖锐，仿佛那晚夜色瑟瑟龟裂的脆响。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因为姐姐——格子，她才上了那所大学，然后才遇到他。他和缓而答，我只有你，我只爱你。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摁掉。笑得依然困惑：额头为什么竟然亲不得？
　　此题无解。
　　她想告诉他，韩剧里，只因闺蜜后来爱上了一个男子，那个妻子就以最快的速度嫁给了他。这样，她永远不会失去她。
　　可是，来不及了。他的唇已落下来。

　　——2010年5月22日星期六15:3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