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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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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是为六界之首。
自上古之神开辟天地、创立万物后,神作为一切源头的创始者,是各种精神的象征,他们至高无上,俯望众生。受其余五界的顶礼膜拜,享事物万灵的尊崇畏惧。
众神各司其职,神与神之间的来往甚少,各神镇守着四海九州的的各大神山,受一方水土及生灵的祭祀与供奉。
高尚的神,不入轮回,享有无穷的法力和无尽的岁月。只有上天的神劫才能使他们寂灭,千万年来,神界一直处于这种平行,互不相扰的境界,漫长而平静。
常羊山神殿,战神重殇的宫邸,位于常羊山山之巅峰。
常年氤氲环绕,即使太阳光辉万丈也刺不破重重暮霭的阴云。神殿几千年来从不曾向世人展露一隅,却丝毫不能阻隔千百年间世人对战神的敬畏与崇拜。
神,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这是戚玑第一眼看见战神的感觉。
空荡荡的神殿只有精美的立柱,如镜的水晶地面正倒影着戚玑跪着但早已停止发抖并麻木的双腿,。此刻的戚玑来不及细细欣赏战神宫殿的雕梁画栋,更不能感叹创造这样神奇建筑的鬼斧神工。
她低垂臻首,细密的汗珠突起在小巧挺秀的鼻梁上,明明这里很冷的,她双手垂于小腹之前,手指的关节因为紧握而发白。
太寂静了,没有人说话。虽然可以从地面的倒影中可以看到前方八宝塌上坐卧着一个人,一个男人。玄色的披风罩住了大半青墨色泛着幽冷寒光的铠甲,他半撑着头,左手的半拳紧贴线条刚硬的下巴,头盔的阴影遮盖了他大半的脸颊,看不清眉目也猜不透表情。好似在深思熟虑却又似是而非。
私自打量神颜是触犯神明,要受到神的戒惩。大祭司之前重复数遍的敬神规则,戚玑几乎全当了耳旁风。天知道,她这样一个祭品真被送进了神的地方。她只以为她和那些宰杀的牛羊一样,只有被屠宰的命运,她是死定了的。做为君王祈求战神保佑秦国大军,攻占赵国关键之战必胜的众多祭品之一,目前看来被送到这里来的只有她一人。她不知道那些和她一起祭天的女子们都哪去了,也不知道曾经是否也有和她一样被送进来多少人,有多少人活下来或者没活下来。她的反应就是卑微的跪着,从浑身战栗到麻木不仁。
只是这沉默的时间太过冗长。死亡已经变得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着死亡。
终于,
“戚玑。”神果然是万能的,神无所不知。
“是,神、神尊大人”。
“以后,你就留在常羊山”。清冷的神音,似遥远又近极。
“遵命”。
“不可私见凡人亦不可擅入禁地。你,要记好了”。
八宝塌上已经空无一物,完全没有一丝痕迹,大殿之上只有神音的回荡,振人心房。
仿佛像抽断了脊梁骨,戚玑瞬间瘫倒在地上,这是过于紧张之后的虚乏无力。双腿在变换姿势之后,疯狂地痛痒一寸寸钻噬着每一块肌肉纹理,犹如蚁嚼。她只能要紧了下唇,攥紧了拳头一动不动等待恢复知觉。
只是被要求留在常羊山,只是不私见凡人,只是不擅入禁地。是要感激司命神的眷顾吗?如果是,戚玑真要给司命神磕几个响头,谢他将自己带离了乱世,远离战祸纷扰的尘世间。这样便不再害怕被兵匪强抢,被饥民剖食。像蚊蝇一样被到处驱赶,像蝼蚁一样卑微的逃难求生。
人命如同草芥,每个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贱民都是草芥。只有经历了死亡,才能体会生的可贵。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
戚玑从记事之初就随着流民逃难,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也不知父母姓甚名谁。只知道刚开始还有阿婆带着自己,阿婆说阿翁和阿爹都被抓去服徭役,再也没有音讯,生死不知。阿娘和襁褓中的弟弟也在逃难的途中被兵匪冲散。阿婆会搂着小小的她唱歌安抚。那歌唱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舍?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牛羊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再后来,魏军屠城,一个骑着战马的魏军,用长戈一把勾去了阿婆的头颅,然后大笑着踏马离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阿婆那颗两眼暴睁的头颅,甚至没有时间拣块破布为她遮盖。因为自己要逃命,长期的流亡造就了两条奔跑的腿,奔跑已经成为条件反射,是人求生存的本能。
从此一个人,和所有的流民一样,翻尸体找食物、剥衣服,吃野菜啃树皮,偶尔翻到一条蚯蚓会让她高兴半天。饥饿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啃噬着她的身体与灵魂,有的时候觉着活着不如死去算了,一了百了,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可当真要死的时候依然拼了命地奔逃,只为一线生机。
她成了秦军的奴隶,和牲口一样圈禁在腐臭阴暗的圈栏,百来号人吃喝拉撒全在一起。吃的很有限,每天只有一小块馊臭的干豆饼,即使是这样,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也是珍馐美味。奴隶们会为这点馊食而大打出手,吃进嘴里的也会被抠出来塞到抢食者的嘴里。这只是生存之下残酷的缩影。每天都有死人从圈栏里拖出去,每天亦有活人被粗暴的兵卒踢进来。
这种日子持续到秦军祭天。大战在即,大祭司从奴隶之中挑选祭品供奉战神,为君王祈求战神的庇佑,大军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戚玑也是这个时候才有了名字,大祭司的赐名——戚玑。
香斋沐浴,戚玑从来不知道自己洗干净了会是什么味儿。只是觉得洗完三大桶热水后,浑身畅快轻盈,似脱胎换骨,走起路来都觉得举重若轻。素白的丝衣,衣袂飘飘,仿佛不小心就要离世升天。
斋戒三日,素饼是唯一的吃食。戚玑从未吃过如此的美味,恨不得连手指头也吃进肚子里,只恨自己没多张两张嘴,一次能多吃几个。
这便是神仙的日子吧,戚玑这样想。能过上几天这样的日子也知足了。祭了天,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这凄苦的一世终于熬到了尽头。若神能眷顾,来世愿为一木一草,不生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