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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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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一抹鲜艳的色彩突然闯入,白展堂看看扭着腰肢缓缓走向自己的高寄萍,于是咧开嘴笑了,“呦,高老大也来关心我啊?”
抹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白展堂的肩膀,“律香川已经给你服了十五次金丹了。”
“是么……那么多次了啊?我都没怎么数。”
白展堂仍旧一副无所谓的自在样子让高寄萍略皱了下眉头,她突然靠近白展堂耳边,“你知道么?唯一的杀死老伯的方法?”
白展堂一愣,“我怎么会知道?”
“但我知道,律香川也知道。”
“你跟我说这话,真的没关系么?老伯知道了不会惩罚你么?”
高寄萍从他耳边退开,拢了拢发髻,“这话题没什么可保密的,老伯一直清楚,我和律香川知道如何杀死他。”
白展堂露出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那借问高老大,如何杀死他呢?”
“一滴血。”
“一滴血?”
“一滴世上至阳之血。”
白展堂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在我身上?”
高寄萍看着他,不言不语,笑的高深莫测,直把白展堂笑的心里发毛背上发凉。白展堂刚想叫她别这样看着自己笑,就见高寄萍咬破了手指将手往天上一挥。然后,四周就亮了起来。虽然幻术解开后的现实里也是深夜,但天上有完满如银盘的月亮,足以看清四周的一切。
孙玉伯和律香川就站在他的面前,只在高寄萍身后几步远,方才他们应该是在幻术之外。白展堂看着他俩,开口就又把方才对高寄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那滴血在我身上?”
律香川看了看老伯,低下了头。孙玉伯对着白展堂微笑,那笑容比高寄萍的更高深莫测,白展堂觉得心里更毛背上更凉。于是他在心里咒骂了孙玉伯几回,明明不想说又起头吊人胃口,神经病,完全就是一个神经病!
“元月十五之夜,是每年天地间阴阳之气最为平衡调和之刻,所以,我选在今天结束一切……也是开始一切。”
白展堂觉得孙玉伯盯着自己的眼睛就像毒蛇的眼睛,冰冷的,恶毒的,贪婪的。纵然白展堂努力的要表现出不在意和轻松自如,他的心跳也在忍不住的加快。
孙玉伯突然移开了眼神,让他松了口气,孙玉伯的视线扫向了他身边的律香川,“动手吧。”
白展堂这时候才发现律香川手里拿着一把剑,律香川惯用暗器,他无论何时总是看上去两手空空的样子,白展堂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拿着剑是个什么样子。
律香川抽出剑,剑刃自剑鞘脱出的那一刻,响起一声清越龙吟。白展堂还来不及赞叹一声好剑,就见这一汪秋水如练直直斩上了孙玉伯的脖子,见到眼前变故,白展堂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剑过无声,孙玉伯的脑袋从脖子上滚落,被高寄萍从一边接住,放在不知何时拿来的金色托盘之中。孙玉伯是一个已死之人,他的血是冷的,脑袋和脖子的断口里没有流出一滴血。白展堂看着那切口平整光滑,心道这时候赞一声好剑会不会太过不合时宜?
高寄萍托着孙玉伯的头颅,笑着看向白展堂,“现在,要轮到你的头了。”
“你们到底要干嘛?”
高寄萍将孙玉伯的脑袋捧的高了一些,“你还不明白么?”
“该不是要把他的头,接在我身上吧?”
“真聪明。”这时笑着开口夸奖他的,是从方才开始一直安静着的律香川。
“开什么玩笑?”白展堂大声喊起来,“我不是命格体质至阳么?血也是阳气旺盛之血,把这老妖怪的脑袋放我身上,烧不死他啊?”
“所以,我喂你服用了十五日的金丹。”律香川向他走近两步,手上的宝剑盈盈散着寒气,“那丹药能让你体内血气如同今夜天地间阴阳之气一般,平衡调和,断不会伤了老伯。”
白展堂被他的微笑和话语哽在那里,只能看着他希望能看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看出律香川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托盘里孙玉伯的脑袋突然活了过来,那头颅上眼睛睁开,白展堂被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那脑袋竟然说起话来,“而且,你身上有一样东西,能助我将这多年来吸收的妖鬼精魄大大发挥,让我天下无敌。”
“哎呦我的妈呀,这啥玩意儿啊这……”白展堂觉得自己身上那汗流的唰唰的,跟浸在滂沱大雨里似地,“你一脑袋,不要突然开口吓人好不好?还有,都这时候你有话就直说行不行?我身上啥玩意儿啊?你让我死个明白成不?”
“一滴血。”
孙玉伯的脑袋一开口说话,白展堂就忍不住别开一点视线,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咋又是一滴血?我身上的血只能害死那些妖魔鬼怪吧?哪能帮忙发挥啊?”
“你身上别的血,都是阳气充沛,但只有这一滴。”孙玉伯的脑袋朝着白展堂微笑。
白展堂一副平时见着官差的没出息样儿升级版,“老爷子你别笑了行么?瘆的慌……”
“这一滴,是你的心头血,世间至阴的一滴血。我得到你的身体之后,它会对我注入的邪力起到大大的助益。”
听完孙玉伯这句话,突然,白展堂心里的害怕和恶心都一扫而空,再无暇顾及。他脑中所有混沌不明的疑团突然一下被点开,他猛然看向律香川,见他已经举起了手上宝剑,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
那眼神,如此坚定决绝……
白展堂心头一跳,急忙喊道,“香川,不要!”
孙玉伯的头颅发出冷笑,“我的傻孩子,之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死到临头才想起来求饶,来不及了。”
白展堂不理他,只看着律香川,脸色认真肃然,他连连摇头,“你不能这么做!”
孙玉伯冷漠的催促起来,“动手。”
白展堂眼睛瞪的将要裂开一般,他丹田提气沉声一喝,“律香川!”
剑如疾电,流水行云。
宝剑自孙玉伯眉心贯穿,律香川松开剑,手里一道金字丹砂赤符盖上孙玉伯头颅顶上。孙玉伯猛然发出一声惨叫,灵魂自头颅中破出,狰狞的朝律香川扑去,像是要撕裂他,但是却被金红双色的光链束缚着不能脱出。
他的灵魂看不出本来的人形,只是一团浓烈的黑雾一般。
孙玉伯脱不开束缚,立刻怒吼,“高老大,撕开符纸!”
高寄萍手一动,却不是替他撕开符纸,而是抽出腰里的锁灵九节鞭又将孙玉伯的灵魂捆了一圈。
那团黑雾挣扎的越发厉害,吼叫声如同万鬼夜哭,恐怖无比,“你也背叛我?竟然连你也背叛我?”
高寄萍将九节鞭在手上绕了好几圈,用力扯住拼命挣扎的灵魂,“律香川,你快点儿!不然等他逃出来你那心肝儿宝贝还是活不了!”
律香川自孙玉伯脑袋上拔出宝剑,又对着孙玉伯耸立在一边的身体一剑刺下,划破胸腹。扔掉手上宝剑,律香川伸手扒开孙玉伯僵硬干枯的皮肉,从孙玉伯身体里掏出了一枚紫黑发硬的心脏。
“香川,别……我求求你!”白展堂在木桩上也拼命挣扎起来,但银色丝线像是万斤铁索一样无法撼动,他急得几乎红了眼眶。
律香川听见他声音,动作只顿了一顿,并不肯回头,右手袖中滑下一枚赤色长针,约莫一尺半长,半根筷子粗细,隐隐可见龙纹盘绕。
“祝融赤金打造的九龙针……你什么时候找到了祝融赤金?”那黑色的灵魂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起来。
律香川的拇指在金针上摩挲了两下,“祝融赤金至热至阳,只有用祝融赤金打造的九龙针,才能取得天下至阳的一滴血。”
孙玉伯的灵魂还在挣扎,但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慈祥温柔,“香川,你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我一直那么疼爱你,你也一直那么听话懂事。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这样下去呢?”
律香川笑起来,“您别忘了,您正在要我帮您杀死您的亲生儿子。这时候还继续说这种谎话,老伯,不显得有些可笑么?”
“你是聪明的孩子,最聪明的孩子,为什么要做蠢事呢?你不是会做蠢事的孩子,香川,老伯知道的,你是绝对不会做蠢事的。”
“老伯,人就是因为会做蠢事,才能称之为人。人一辈子,总要做蠢事的,不然人生就显得不完整。”律香川将赤色长针抵在自己心口,抬起头对着孙玉伯的灵魂露出笑容,没有掩饰的真正的笑容,“老伯,香川想当一个真正的人,所以,就让我做件蠢事吧。”
“不要!(住手!)”白展堂和孙玉伯同时嘶吼,律香川的手腕赫然一沉一推。
赤金长针没入心口一半有余,一滴血,慢慢的顺着针身蜿蜒下滑,凝于针尖,最后落在律香川左手心里,那颗紫黑干硬的心脏上。
顷刻间,赤红火光自那颗心脏上延烧,孙玉伯的身体、头颅和黑雾似的灵魂也都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包围。他的灵魂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尖啸着、咆哮着,可怖而扭曲。
烈火将一切邪物焚做劫灰,在皎洁的月色里化为乌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高寄萍第一个缓过神,立刻扬起九节鞭割断困住白展堂四肢的银丝。白展堂被突然放开,一下子倒在地上,他静静的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还背对自己站着的那个人。突然像被烫着一样蹦起来,白展堂朝那个背影冲过去,却在手要搭上律香川肩膀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然后收回了手。
他的心脏跳的极快,快的仿佛下一刻会不能承受的停止跳动。
律香川深深吸了一口气,舒展开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露出了温和的微笑,然后才慢慢的转过身,去看白展堂。
白展堂眼眶通红的站在那里,脸上已是泪痕交错。他大睁着眼睛,仿佛一下都不肯眨。
律香川吃力的从怀里掏出白色的丝帕,帕角上沾着深浓的红色。律香川抬起头,拿丝帕仔细的替白展堂擦掉脸上和眼角的眼泪,擦的很轻很慢。
全都擦干净之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谢谢你相信我。”
“你这骗子,混蛋……我就不该信你,我真不该信你!”刚擦干的眼角又滑下了泪水。
“你哭起来一点都不好看,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你笑起来,傻乎乎的但是又特别喜气特别可爱,看着你笑,就打心眼儿里高兴,想跟你一起笑。”律香川抬手捏了一下白展堂的脸,“你要一直笑着,一直都笑着才行。”
“我就哭,不让你心里开心,就不让你高兴。”
“笑一个嘛。”
“爷没心情!”
律香川伸手轻轻扯他的刘海,“爷,笑一个嘛,好不好?当我求你嘛……”
“我求你……你怎么不搭理我?你不搭理我,我干嘛搭理你。”
律香川晃了两下,就往下倒,白展堂一脸负气的流着眼泪,还是立刻就伸手把他揽在了怀里。律香川仰起头,手里抓着白展堂的手臂,声音越来越虚弱,“笑一个嘛。”
白展堂终于没有了办法,只好心里埋怨自己没出息,又顺着他了。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咧开白牙。
“嗯,这样才好看。”
其实,白展堂脸上这又哭又笑的样子,滑稽又古怪,一点都不好看。
“好看,你就给我天天看,看我笑一辈子。”
“嗯。”律香川将心口的九龙针拔了出来,鲜血从伤口里并不快速的涌出来,无声的染湿青灰色的衣料。
“展堂……”
白展堂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看见他笑弯了的眼似月牙儿一样,他笑的那么温暖。
“能遇见你,真好。”
那温暖安宁的笑容凝固在白展堂眼底,时间仿若静止。
“啊啊啊啊啊——”
悲戚的长啸划破夜色,最后化作哽咽的低吟。
高寄萍站在一边,看着白展堂坐在地上,抱着律香川的尸体哭的浑身颤抖。她同律香川一直看不惯对方,互相斗了许多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他眉间染上悲色,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就是因为拥有感情,才显得愚蠢。
但也正因为愚蠢,才显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