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掠地（出版名《与他隔着一片海》）》天爱

13、五 在水一方的童话（1）

　　“在水一方”的广告正式开拍，纪飞扬也终于见到了沈临西和张玥。
　　娱乐圈里有不少恋人，公开的或者不公开的，很多外人以为关系很好的，有可能只是假象，但是这一对，纪飞扬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百分百是真心相爱的。
　　趁着休息时间张玥拿着瓶矿泉水跑过来，凑到纪飞扬耳边说：“飞扬姐，临西说今晚去城南的柳家巷吃夜排档，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又拉我去当电灯泡？”
　　张玥拉着她的手左右晃，“那边的烤鱿鱼可好吃了，你一定喜欢的！”
　　烤鱿鱼！纪飞扬的眼睛亮了，“去！”
　　张嘉茜这个妹妹真是要比她可爱太多，今年还在念大三，对一切事物都不设防的样子。因为她和沈临西的情侣关系不能公开，整个片场也只有极少人知道，而张玥又喜欢纪飞扬，故而自开拍以来三人经常在一起吃饭。
　　不远处是导演呼来喝去的声音——
　　“临西准备！临西！人呢！”
　　“张玥你别老是跑来跑去，妆又要重新补了，有时间去跟那团海藻培养培养感情！”
　　纪飞扬打了个哈欠，站在场地外的一个高处，看着那整个A城最最豪华的水上乐园。那里，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人山人海。
　　这一场戏是美人鱼和王子第一次见面，因为改编成分很大，除了几个深入人心的意象，故事内容已经大为不同。
　　张玥被打扮成小美人鱼的样子，作为人鱼族王室的公主，她却没有一条完整的尾巴，这对王室而言是莫大的耻辱、灾祸的降临。珍珠、宝石和玛瑙镶嵌而成的宫殿宏伟壮观，忧伤的人鱼徘徊在宫殿门口，唱着绝美的歌……
　　当沈临西穿着优雅的绅士服出现的时候，张玥慌慌张张地躲到假山后，用大团海藻遮住自己的尾巴。
　　年少英俊的王子带着几分轻佻，“来，让我看看这假山后面藏着什么宝贝……”
　　不得不说沈临西是一个偶像与实力并俱的演员，虽然张玥的表演略显得呆板，但他一流的演技和对张玥所流露的真情完全可以掩盖住其他的瑕疵，张玥的稚嫩越发体现出美人鱼的楚楚动人。
　　纪飞扬看着看着，几乎都忘记了炎热。
　　直到头顶出现一块阴影。
　　纪飞扬诧异地转过头。
　　“都说一白遮三丑，你本来就不漂亮，晒黑了就更难看。”程绍均撑着伞，适当地把遮阳处让给纪飞扬。
　　这里离拍摄场地有点距离，这边望得到那边，那边的人却不一定会注意这边，所以他们几乎是处在一个私人空间里。
　　“程总来视察？”
　　“嗯。”
　　“可还满意？”
　　程绍均眯起眼睛，“你是怎么想到用美人鱼的？”
　　纪飞扬不料他会这么问，含糊道：“就这么想到了呗。”
　　程绍均的目光转向别处，“听说你和冯韵文处得不错？”
　　纪飞扬毫不客气地回过去，“听说你和张嘉茜快要订婚了？”
　　“听说……以前是曹烨不要你？”
　　“听说，你当初出国是因为被谢家大小姐拒绝？真可惜，她现在已经是庄太太了。”
　　程绍均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倒是差点忘记了，这已经不是那个被他几句话就能训到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郭引绚为什么要把这个案子给你负责？”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个实力。”
　　“哦？”程绍均斜过头看着她，“我倒是很担心这“在水一方’的广告会毁在你手里。听说你以前只是个助理？”
　　“听说、听说、听说……程总耳听八方的本事可真是厉害！没错，雁城比不得你们程氏财大气粗，人员调动也并不严苛，所以我这个小小的助理才能跑来做策划。但是程总您大可放心，雁城有的是可用之人，即便一个不起眼的小助理，也能把你的广告做到最好！”
　　程绍均点点头，缓缓道：“但愿如此。”
　　纪飞扬觉得和他说话明显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找了个借口便要溜走。
　　刚一转身，还来不及看清楚前面的路，脚就已经跨了出去。
　　一个阶梯踏空，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下摔去。程绍均敏捷地伸手，将纪飞扬拦腰抱在怀里，“摔着没有？”
　　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脸颊，纪飞扬猛的把他推开，“没事，谢谢程总。”
　　程绍均不注意间被她这么一推，差点也要摔一跤，站直之后盯着她的脸冷哼一声，“你就是这么谢人的？”
　　纪飞扬垂着眼睛看地面，没有说话，自顾自整理头上的帽子。
　　这时候一个雀跃的身影突然冒了出来，“呀，姐夫也来了！”
　　正是张玥一场戏刚拍完，回头来找纪飞扬。
　　程绍均对她的口无遮拦毫无办法，随她怎么叫了，姐夫就姐夫吧。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会和张嘉茜结婚，就连正在一旁拨弄着大帽子的某只也这么认为。
　　他觉得这时候应该表示一下作为姐夫的关心，看着一身奇怪装束的张玥道：“这阵子还习惯吗？”
　　张玥点头，“习惯习惯！飞扬姐人可好了呢，剧组的员工们也都很照顾我！”
　　纪飞扬一脸的黑线，你都口口声声叫某人姐夫了，谁有胆子对你不好？
　　下午拍摄期间，程绍均一直在旁看着，整个剧组从导演到场工都认认真真不敢有丝毫马虎。
　　纪飞扬听到有人私下议论。
　　一个人低声道：“程总亲自在这儿站了这么久，真是难得啊。”
　　另一人赶忙附和，“可不是，这个‘在水一方’是张小姐说要建的，程总当然用心。”
　　“也对，咱这女主角是程总的小姨，内定的。也难怪了，要我说怎么总感觉有些傻乎乎的，不像是专业的演员。”
　　纪飞扬咳嗽两声，径直走了过去，“你们的事情都做完了？”
　　“没……还没。”
　　“那还有这时间唠嗑？”纪飞扬也不明白自己脾气怎么就不好了。

　　因为下午的拍摄进程大大加快，四点的时候就收工了，飞扬整理了下随身的物品准备回家。和张玥约了七点去吃晚饭，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
　　出门的时候正遇上程绍均和导演，这回倒不是程绍均开口，导演一见到她就喊道：“飞扬，一起去吃晚饭吧！”
　　纪飞扬摇摇手，“不了，我和人约好了。”
　　她没看到一旁程绍均突然皱了下眉头，转身离开。
　　回到家洗完澡已经接近六点，纪飞扬窝到沙发上去闭目养神。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很想家，她从四年前离开S城之后就已经很少回去，想到父母年纪慢慢大了，没有自己在身边肯定也会寂寞，要不……这个广告完成之后就辞职回家吧？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熟门熟路的地方，她的亲人朋友都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意外，她大概一辈子都不回离开S城的。
　　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
　　梦里的S城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小而温馨的家，父亲在窗台上给仙人掌浇水，母亲将洗好的衣物一件件晾起来，她拿着手机趴在卧室的阳台上，等某个人的电话。
　　一辆熟悉的车子从楼底下开过。
　　父亲啧啧嘴，“这八成是个富二代吧，瞧瞧现在的年轻人，有了钱就知道开着车到处乱晃，像什么样子。”
　　母亲笑笑，“又是来接他女朋友的吧，我看那小伙子人挺不错的。”
　　“你见都没见过，就知道不错了。”
　　“你想啊，住在这小区里的都是工薪家庭，但这小伙子也没嫌弃，我算算时间……哦对，都快三年了吧，也没见他跟那小丫头分手，每星期都来呢。”
　　父亲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是接他女朋友的？”
　　“不然他能隔三差五往这儿跑？你当初追我的时候不也老踏着辆三轮车等在我们家楼下？”
　　“三轮车？那是自行车！”
　　“我看都一样……”
　　正当父亲母亲开始回忆往事的时候，纪飞扬探头探脑地从房间里出来了，“爸爸妈妈，欣欣找我出去玩呢，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哈！”
　　“嘿，怎么又要出去了？”母亲话没说完，大门已经啪嗒一声关上，她有些担忧，“哎你说这孩子别是谈恋爱了，跟欣欣出去还穿那么好看？”
　　“她哪天不好看了？”父亲笑着放下撒水桶，自家女儿怎么看都是最漂亮的，“都大四了，你还当她小呢，再过两年要是跟你说还没找着男朋友，看你急不急。”
　　母亲推了他一把，“哪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说着自己却先笑了，“我女儿长得像我，当然好看了……”
　　纪飞扬一溜小跑，转到花园边上看见程绍均已经下了车在等她，跑过去就扑到他怀里，“六天了！”
　　“嗯，六天。你看我这不哪儿都没去就先来找你了吗？”程绍均这回出差，已经把工作时间压缩再压缩。
　　他亲亲纪飞扬的脸颊，“小东西，想我没？”
　　“想……”纪飞扬拖着长长的口音，摸摸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累了？那我们今天不出去玩了，我学会滑蛋牛肉了，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飞儿真乖！”程绍均又亲了她一口，紧紧抱着，“可想死我了。”
　　“哎别！”纪飞扬推他，“这里好多熟人呢！”
　　“怕什么，早晚是要认识的，你可说了一毕业就让我去见你爸妈的。”
　　纪飞扬撅嘴，“但是现在不行嘛！我妈妈早说了，读书的时候不可以交男朋友。”
　　“好好好，我们回家去！”
　　上了车纪飞扬就爬到后座去捣鼓程绍均的行李箱，“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呀？”
　　“馋嘴！”
　　“唔，手剥核桃、糖炒栗子、巧克力……咦？这个是什么？”纪飞扬拿起一张红色封面的小册子，竟然还是浮雕压印的，一打开，“哇，繁体竖排的软笔手写！庄泽、谢宛……笙磬同音，鸾凤和鸣……噢，是结婚请帖啊！做得真好看！”
　　当然好看。纪飞扬不知道，写这请帖的是谢家一位长辈，论起在书法界的排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绍均，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把请帖做成这样，你说好不好……”
　　程绍均此时却默不作声，除了疲惫还有些莫名的心烦，只管开着车。他没有告诉纪飞扬，出差回来的时候路过A城，他顺带回去看望父母，在路上竟然遇到了初恋谢宛，收到了这张请帖。
　　程绍均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无意识的隐瞒，在今后不久将铸成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纪飞扬想他一路开车回来肯定也累坏了，就不说话，只继续找她的零食。
　　突然在一个内置的小口袋里碰到个坚硬的东西，纪飞扬拿出来一看，竟是枚漂亮的女戒。
　　见程绍均还是只顾自己开着车，她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送我呀？”
　　程绍均回过头，“对不起飞儿，这次回来急了点。”
　　纪飞扬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有些愣住了，拿起手比划，“这么这么小的也没有？”
　　程绍均笑了笑，温柔道：“想要什么明天陪你去买好不好？”
　　纪飞扬沉默着低下头，悄悄试了试戒指的大小，大了，这么说的确不是买给自己的。感觉到戒指里似乎有刻痕，趁着程绍均不注意，纪飞扬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是一行小字：
　　此生唯一。均。
　　纪飞扬只觉得全身一颤，戒指沿着手心就滚了下去。
　　程绍均听到声音，转头问她，“怎么了？”
　　一看之下却吓了一跳，立马踩住刹车，只见纪飞扬蹲坐在座椅上，一副呆呆傻傻的表情，似乎连自己满脸泪水都没有察觉到。
　　程绍均开了后车门上去搂住她，“怎么了宝贝，不就是没给你带礼物么？不哭了噢，好好说话，要什么我都给你，嗯？”
　　纪飞扬眼泪掉得更凶。
　　程绍均把她抱在怀里，一手拉过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生病了？”
　　纪飞扬突然对着他的胸口狠狠打了一拳，程绍均吃痛，正纳闷的时候，纪飞扬又猛地搂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
　　程绍均胸口再怎么疼，心里都是甜的，抵着她的额头亲了又亲，“哎你说我一大男人，怎么就老被你这么治着呢？”
　　这小姑娘他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只能在手心里捧着藏着。她软软的小身体一靠过来，他无论什么气都烟消云散，她不开心哭鼻子，他也就陪着不痛快。
　　但是后来呢……后来……纪飞扬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的血色，冰冷的机器攫去了她生命里死死守护着的温暖，所有的情感和依赖都随之远去，也将所有的软弱和胆怯尽数掩盖。身体痛得像是要失去知觉，脑海中却偏偏死命地抓着那一丝清醒的洞察……
　　“纪飞扬，你还是不是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滚！滚得越远越好！死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她从梦中惊醒，满脸的汗水和泪水。
　　手机在身旁叫嚣，她无力地抓起来，“玥玥，我马上好了，等我下。”
　　那边传来张玥和沈临西嘻嘻哈哈的声音，“好的，我们在楼下等你哦，飞扬姐是刚睡醒吧？”
　　“嗯，睡了一觉，洗把脸就下来。”
　　纪飞扬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竟是被一场梦折磨得浑身乏力。要真是一场梦该多好？她对着镜子苦笑。
　　多久没有梦见程绍均了？太久了，久到自己根本就记不起确切的日期。那么个人，记着他的时候总要想到对他的恨，而又不想去恨，于是选择忘记，又偏生忘不掉他的那些好。
　　曾经不顾一切的信任，换回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没有人爱在伤口上撒盐巴，纪飞扬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有牵扯，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程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