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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推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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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
这是一座太繁华的城市,商业区的大楼如同放不好的积木,前后左右,一幢又一幢,马路四通八达,下班潮过后,偶尔有车辆驶过,然后又重归于平静,公司出来的舒满收好手机,抬头盯着对面大楼刚换的大型广告板,晚间隔着雨帘,霓虹灯的光影晕化开,是手表广告,旁边还诗意地用金漆写着几个大字,情不知所起。舒满的目光被吸引着,怔然地没有转移,心里轻轻默念,揉合着雨声,脑里有工作过后的放空。
背后男声唤她:“舒小姐。”
舒满一时没注意到,两声后才回头,她微微一笑,夜晚当值的保安看天色不好,舒满只提着一个手包,热心地问:“需要雨伞吗?”
“章年去了停车场取车,不用了谢谢。”
她的声音很清澈,带有几分亲和舒服。交通灯转换,一辆车开来,舒满笑道:“来了。”正想走近,马路忽然驶过另一辆黑色的车子,天雨路滑,转弯时两车差点要撞上,幸而车速不快,驾驶者都能瞬间应变,没有酿成意外。
目击的舒满和保安也松一口气。
章年下车查看,白色的车门明显被擦花,他火爆地拍了拍车盖上前要跟他们理论,对方驾驶的也推开门下车,两人在马路旁争执了好几分钟,大家都说自己没错,僵持不下。
站得远远的舒满考虑要不要过去调停,一直安坐后座的男士开口了,他低声和朋友说了几句,朋友不情不愿,最后也点头决定息事宁人,从皮革掏钱塞进章年手里,尽快解决这场小纠纷,章年得意地挥手,“哟!下次开车记得长眼睛!”
换来的是司机伸出车窗外的中指。
舒满失笑。
天继续下着细雨,丝丝直立而落,她漫不经心地抬眸。
黑色车子路过一刹,舒满心里没来由地跳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后座的男人不带任何表情地注视她,正要看清,车子已经汇入车流。
章年喜孜孜地把钱给她,舒满推过:“车子是公司的,坏了申报修理,这讨来赔偿你自个收了吧。”章年大笑。
抵达餐厅已经晚上九点多,大学室友婚前送别,包厢里坐满男男女女,新娘路芳看她出现,叫了起来:“舒小满!这!这边!舒小满!”
舒满远远应好,现在很少人这么叫她了,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舒小满,奶奶取的,当时父亲喝得半醉,讨吉祥地让奶奶取名,偏奶奶没读多少书,那天恰好小满,奶奶喜呵呵的喊了句小满,她的名字就这样拍板,后来母亲却有所微言,跟丈夫说:“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过度的字我不喜欢。”
父亲抱着小满坚持:“又不是那个满,老人家取的多福,听起来不错,小满。”小舒满也排斥,从小学写自己的名字就爱挑走一个字,如今除了证明文件,其他人都叫舒满了。
在座有的是老同学,舒满认识,有的是新娘的同事,舒满认不出来,路芳虽然到了没多久,但她酒量浅,两杯下肚脸上已经泛着红晕,路芳的男同事看见舒满双眼发亮,换了位子故意问旁边的章年,“这位是舒小姐的男朋友?”
章年笑着摇头:“我是舒小姐的助手。”看着也不像,男同事又探问:“舒小姐有男朋友没?”路芳看出他的狐狸尾巴,揪他后领道:“昨天追梅子,今天又乱来了!去喝酒吧!”
工作以后聚少离多,朋友们各有各忙,难得坐下来都玩个不亦乐乎,有人建议玩色子,输的罚酒,舒满点头,有不认识她的人笑问:“舒小姐也懂喝酒?”
此言一出,大阵哄笑。
路芳指了指几个姊妹,“当年寝室算我最乖,舒小满就一疯丫头,酒还是她教咱们喝呢。”
服务生拿来色子,路芳跟老同学摇了三盘,后来换到舒满手上,色子停下,她和章年默契地对看了眼,舒满唤:“年年你来。”
章年沉默了几秒,一脸认真:“五个三。”
路芳和旁边的男同事商量了一会,那男同事不信,叫开。
舒满小心地把斟得冒泡的啤酒分成了两小杯,笑眯眯地说:“都输了,这一杯你们对分吧。”
男同事怀疑,要章年开,章年应要求让他们心服口服。
五个三。
路芳先咋舌地往后缩:“那个啥……新娘要仪态也要保持皮肤状态,滴酒不沾是最好的。”
太没义气了,男同事炸毛:“敢情你刚才喝的都是奶啊!”
“我老公不要我你娶我么?”
这杀手锏一出,男同事可怜兮兮的给她解决了。
当晚玩了两个多小时,舒满大意地输了几局,罚酒几杯,章年看她喝得脸颊红红的要拿过杯子给她顶酒,被舒满拦下来:“开车不要喝酒。”
散场后舒满从洗手间出来,她靠在走道的栏杆透气,章年问:“还好不?”
“我觉得喝酒最浪费,没多久又吐掉了。”
“明早的会议推了,好好休息。”
“可不行。”不过刚才只管喝酒,没吃过什么,吐光以后肚子有点空落落,舒满拍着额头笑:“咱们去吃鸡粥,你有没有嗅到,好像有鸡粥味道。”
章年认真嗅了一下,空气中只有烟酒气,哪有什么鸡粥?
他说:“没,你醉了。”
嗯,估摸是这样。
餐厅装修雅致,廊道宽大,两旁镂空雕花的窗棂,透出红红的灯光,服务员端盘子经过,一个男士身影站在旁抽烟,章年眼尖地先认出来,压低声音跟舒满哀叹:“那个男人便是先前后座的人,这趟真是冤家路窄。”
舒满愕然:“撞车那个?”
顺着方向看过去,男人指间一点星火忽闪忽闪,剪裁合体的西服将他修长的身材展示得非常好看,此刻他正远眺餐厅外的人工湖,水光映衬下,气质本应优雅安然,皮鞋却忽然在地上踏了一下,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他心里的不耐烦,不经意地回眸,视线在空气中和舒满对上。
舒满第一眼便注意到那半根烟。
也许海喝了一场,真的有那么点醉了,心里木然,她出神地望着,直到男人皱起眉头,舒满才意识到肆无忌惮的目光很过份,于是掉转视线。
“嘉扬,齐嘉扬在哪?”
包厢传出叫唤,男人听见,他掐灭了烟,今晚为刚完成的合同庆功,不想让大家扫兴,转身进包厢,经过时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随风扑鼻,舒满又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
侧脸居然很好看。
他走后舒满拍拍章年的肩笑说:“人家根本没打算找你算帐,想太多了。”
最近经常头痛,归根究底都是隔壁装修。
电钻的声音不时毫无预警传来,有时早上,有时晚上,连续三天加班,难得中午在家里睡,又突然响起,把好梦正浓的舒满吵醒,她翻身拿枕头捂住耳朵,电钻声稍缓,舒满昏昏沉沉睡着,枕头滑落,没几分钟,换了个锤子敲打,闷闷实实的,三长四短、三长三短、三长两短……
舒满爬进被窝,继续睡觉。
几分钟后,拖桌子。
──钉木板。
──刮灰。
……
终于安静了,今天的工程应该暂停了吧,正这么想,巨大而震撼的声音突如其来,有一刻舒满是真的被震动到了,嗡嗡耳鸣,然后连连绵绵,每击打一下也像山摇地动,拆墙声将疲倦的舒满从被窝揪出来,她张开茫然的眼珠子看看天花,看看地板,看看柜子上放着的一杯水因为震动而溅出,杯子慢慢移动、移动,在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承接以前,哐啷一声,满地碎片。
我的天呐!
舒满匆匆穿上薄外套,踩着家居拖鞋去看,她租住的小区房子都是两户相邻,房与房之间只隔着一道墙,两个月前搬进来隔壁还没入伙,附近几乎没人经过,最近忽然多了几个装修师傅搬工具搬地砖进进出出,看来有新的邻居了。
其中赤着肩的大哥粗声门道歉:“姑娘,不好意思啊。”
舒满回头问:“你们打的什么呀?”一遍凌乱的。
“业主要求把两室打通。”
“承重墙么?”
“放心,对楼宇结构没影响。”
舒满疑惑地盯着他:“那么厉害的震动,不会是打我那边的墙吧。”
他一副你别开玩笑的挥手:“怎么可能呢,又不是两套打通,不会影响你的。”
有他这句话舒满放宽了心,临走前她问:“工程大概还有多久?”
“差不多了,这几天应该可以完工,姑娘忍耐一下。”
舒满浅笑:“没关系。”也不打搅他们工作了,她回家将打破的玻璃扫掉,然后敌不过睡意,打了个呵欠,再也不管什么电钻切割机还是大锤子,在耳朵里塞了绵球,蒙头继续睡。
章年来接她已经是黄昏,装修的声音不知哪时停止,能睡一觉感觉果然好多,舒满套着睡衣漱洗出来,原本坐在客厅的章年不见了。
她打开门四处找,章年竟然去了隔壁,两户连着屋檐,正门间距只有几米,装修师傅离开时马虎收拾了一下,装潢材料几乎堆到她的门前,舒满小心看路,免得被跘到,工程进行中,大门的锁不过是一把简陋铜锁头,章年想了想,捡起一根幼小的铁枝往门锁撬,舒满吓了跳:“怎么啦?”
“我看着不对劲,瞧瞧。”
舒满阻止,“装修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别乱来。”虽然没邻居看到,装修师傅也走了,但是偷进别人房子终究不好。
章年看了看她,算了,或许是他多疑,扔掉铁枝开车送她去剧院。
盛阳揽下的工程,为新落成的小剧院处理广播系统,工作分派到她的二线,工程顾问、设计师、技术一众多日以来忙得昏天暗地,终于完成初步方案,周一在盛阳的办公楼开会确认安装前细节。
演示室里播放着一幅幅剧院的结构照,顾问向剧院范主任讲述音控系统、扩声调音台等等相关用材,舒满安静地坐在麻绒面料的椅上,看着投影硬幕,舞台灯光一闪一闪,她禁不住细数各种各样的色彩,漫长的会议持续了几个小时才结束。
舒满骨头都感觉到疼痛。
公司出来,她趁着时间还早,叫章年送她去超市,购买大堆零食泡面巧克力,满满一购物车,章年瞧了眼她的货品:“买这么多能吃完么?”而且全都是没营养的东西。
“接下来几天的生存物资,早上吃巧克力,它热量高,没那么容易低血糖,中午泡面,晚上泡面。”
“啊。”他定定地应了一声,“还欠点东西。”
唔?舒满想了一下,他不提都忘记了。
“对了,卫生巾。”
“……洗衣粉。”他说。
经过蔬菜区,章年停下脚步,拿了两盒鸡蛋,塑料合装着,一合六个,又顺手挑了几个大红番茄放进她的购物车,舒满低头翻了一下,问:“买那么多鸡蛋干什么?”
“番茄可以生吃,鸡蛋……”他想得很困难:“实在没办法放在电子开水壶里一拼煮熟。”
舒满禁不住笑:“其实番茄炒蛋难不了我。”
搬出来第二个月了。
起初一个人住确实有点不习惯,早上起床没有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早安,午饭餐桌对面空荡荡,烧热水,泡泡面,自个埋头吃,晚上还好,偶尔和同事在外吃完才回家。
开始诸多的不习惯,后来都慢慢演变成习惯。
对于搬出来,她是这么解释:“因为比较安静。”
“太静了。”章年却是这么评价。
舒满笑笑。
安静、安宁、安逸,追求的也不过是这些。
可是有些宁静,注定是要被打破,强势而猛烈地粉碎,就像前一刻仍然晴空万里,下一刻骤雨降临,根本没赶得及做出防备和抵御,已经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湿。
搬进来的第二个月零十天。
章年将舒满送到家附近,她在后座提过两大个塑料袋,就要下车走,章年追了上来:“等等,我送你进去。”
这一带治安不错,实在用不着,舒满以塑料袋轻碰他,“别把车开进来了,走吧。”
几盏橘黄色的路灯有如指引方向的小星体,沿路偶有细风拂过发丝,非常清凉舒服,舒满慢慢地走,四周寂静,看来今天装修功夫做完,舒满扫了一眼隔壁,屋檐下的灯泡此刻正点亮,门缝透出薄光,隐约听见脚步声,皮鞋踏在地板,一下一下沉实而清脆。
估计业主来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毕竟是新邻居,舒满考虑了一下,手上提着太多东西,还是先把它们放回屋里再说。
打开门,亮了灯,她直接走向厨房,将鸡蛋番茄可乐统统放到冰箱里,忙了一天工作,累都累死,舒满很写意地踢掉那双高跟鞋,光着脚在地上走,她拿了个杯子,放冰倒水,这才想起漏掉没买杯子,她一个人住,家里原本有三个也很够用,谁知前阵子被震碎了两个,只剩下这个了。
清凉的开水滑过喉咙,舒满边喝边走向客厅,正想去卧室拿衣服洗澡,步伐陡然顿住,她扶一扶额头,低头又喝了几口,是清水,不是酒,她没醉。
非常的清醒。
视线缓缓地转望,当接触到前方景象以后,舒满脸色都变了,睁大眼直直地盯着前方那道墙──假如还有那道墙。
……不是说过和她无关吗?!
哐啷一声,家里最后一只玻璃杯成功地从她手上滑落,碎成了星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