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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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沉香，今天是我的一千岁生日。在这个有点特殊的日子里，我想写些什么来纪念我这一千年的人生。虽然我觉得我身上值得纪念的事太多了，但你们最想看的，肯定还是九百八十多年前，我斧劈华山迎出新天条的故事吧。哎哎哎，别砸别砸，我知道迎出新天条的功臣不是我，可是每当我在我舅舅面前提这茬，他都要皱起眉，然后用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我。所以啊，虽然名不副实了点儿，但既然舅舅他老人家乐意，这小英雄的名儿我也只能背了再说不是？不然，要是惹娘和小玉不高兴了，我又得跪三年搓衣板。
什么？跑题了？好吧好吧，人老了就是容易唠嗑，我们拉回来说正题，就说那九百八十四年前——
那年，我十六岁。是村子里最普通的一个小鬼，就和普通的乡下小孩没有区别。硬要说有的话，大概也只是，我没有娘而已。
在比十六岁更小的时候，我也问过我爹我为什么没有娘。可是每当我问的时候，我爹总是不说话，然后自顾自地发呆，很久很久以后，才沉沉叹口气，说我是小孩子，让我不要多问。我以前不知道我爹那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是伤心。
我爹是个读书人，但他既不考取功名，又不做私塾先生；既不摹些书画拿去卖，也不替村子里不识字的乡亲代写家信，反而开了家灯笼店，每日里只靠糊灯笼卖灯笼养家糊口。有一阵子我特看不起我爹这样，还为这事梗着脖子跟他吵了几次。后来我懂事一些了的时候爹才告诉我，他的才学其实很普通，我说的那些活儿他不是不想干，但是他没本事，挣不过其他读书人。
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看上去很……落寞。对，就是落寞，这词儿还是舅舅教我的，我知道对一个读书人，而且是曾经很有野心，曾经想求个功名而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亲口承认自己才学普通更痛苦更难受的了。在我十六年的懵懂岁月里，就曾不只一次看到爹摸着那些已经泛黄带灰的书册发呆，但每次他看到我的时候就会立刻回过神来，然后板起脸问我书念得怎么样了，或者露出关心的样子问我是不是饿了。
小的时候不懂，后来回忆起来我却觉得很心酸。我和我爹那十六年的相处，大概……就是所谓的相依为命了吧。自爹将他的那些经史子集束之高阁的那一天起，他便放下了心中的功名梦，一心一意只想养大我。后来我问了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才知道其实爹并不是挣不过他，而是因为大家都是老乡亲了，爹不愿意抢他糊口的营生。
但是这些我从来没在爹面前提过，因为反正我就算提了爹也只会板起脸咳嗽一声，然后不尴不尬地转移话题……对了，他转移话题的法子永远是：“沉香，你舅舅布置给你的功课都做好了吗？”
——跟在村里时“我让你糊的灯笼都糊好了吗”一样毫无新意。
虽然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讪讪闭嘴，但其实心里很想跟他说，就算爹你说的还是“我让你糊的灯笼都糊好了吗”，我也会乖乖闭嘴不打探你那些陈年旧事的。但是我想了想，觉得哪怕我不说爹应该也知道，所以还是没有说出来，帮他省去了再尴尬一次的麻烦。
就这样，爹他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拉扯到了十六岁。这个，诚实地说爹他虽然很努力，可他的教育实在不怎么成功。因为我长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和我十岁的时候、六岁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区别。爱玩、爱闹、不思进取不肯用功，以至于我舅舅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下了断言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当然后来舅舅为他曾这样说过我向我道了歉，虽然我宁可他忘记这件事了——因为舅舅说这话的时候，包括娘亲小玉四姨母嫦娥姨母之内的所有人都在瞪我。
总而言之，我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长到了十六岁，然后，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人出现了。
就算是现在，我回忆起舅舅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教书先生用过的所有赞美一个人的词都能用在他身上，他完美得简直不像凡人……后来我把这话说给八太子听的时候，他很没义气地笑话我说我舅舅本来就不是凡人，那是天上的神仙。
可是……天上的神仙也没哪个像我舅舅那么完美的吧？八太子听到我犹犹豫豫的问话时也沉默了下来，视线在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托塔天王巨灵神身上转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来：“你难得说句人话。”
我听了很是不满，可是又不好意思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大大的实话。时至今日我想起九百八十多年前的自己还是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装作从来没出生过。可是我就算这么做了也很快会被舅舅再挖出来，结果还不如原来呢，所以我只能将这个美好的心愿深深藏在心底，免得舅舅不高兴。
哦，一不小心又跑题了。刚刚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的舅舅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改变了我的一生。后来我这么跟我娘说的时候，我娘刮着我的鼻子说我说错了。她说改变我一生的人是她不是舅舅，因为如果不是我传到了她的法力（还拿来糊灯笼），舅舅也不会发现我，我现在大概已经投胎转世不知道几辈子了。
我想想也对。虽然爹在一边小声说他放上天灯也是原因之一，但我娘和我都忽略了。
那一年我第一次运用法力，得到了一个舅舅，也第一次听说了我娘的事。
舅舅把我娘，关了起来。
我那时候不懂，我爹和我娘相爱，然后成亲，这有什么不对的，为什么舅舅不许？其实直到后来我劈开华山迎出了新天条，我也还是不懂。但我运气实在太好，有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舅舅，一边成就了我的名声，一边还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成长，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我。
救母的过程我其实挺不想回忆的，因为太丢人。但是舅舅说男子汉应当勇于面对自己做过的一切而不是逃避，所以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把那些事写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舅舅对我施了个小法术，让我害怕了，不敢再提救母的事。可是后来在梦里看到娘，她那么美那么温柔，我就又不甘心了。我想要天天和这样美这样温柔的娘亲住在一起……我想把她救出来。后来再想，这种想法实在既孩子气又不讲道理。不管对错不管是非，也不管代价——无论成与不成，若不是背后有舅舅全力护航，我这条小命早就送掉不知多少次了。
但无论如何傻气天真自以为是，我还是上路了。说来汗颜，虽然那时候大本事没有，小心眼儿却还不少，虽然一路磕磕碰碰，但居然一直有惊无险。其实落到牛魔王手里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虽然看上去我一直耍嘴皮子很有点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势在，可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我心里觉得我还有张底牌——我可是二郎神的外甥！
后来每当我说起这个的时候三太子还有好些人都会在边上冷笑，不过不管怎么说，我那时候的感觉不是没错嘛！哎哎，小玉你别生气你别生气……我知道我一边说要打败舅舅一边又利用舅舅的名声吓唬人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你别走啊！
……反正莫名其妙的，或者说是因为有舅舅保佑的关系吧，我就这么逃过了一劫又一劫，然后我就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小玉。小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也很放松，虽然中间也有过不少误会挫折，但好在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说到这里我又想挖坑把自己埋了……为了小玉，我曾经放弃过我娘，还不只一次。
虽然娘她从来不怪我，小玉也一直说是自己不好，但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不好的人不对的人，从来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三太子有一次喝醉了说我这个人没良心，他醒后大概自己也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一天都不敢忘。其实有阵子我因为这个事每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害得爹娘和小玉他们担心得不得了，最后还是找来了舅舅劝我。
舅舅不愧是舅舅，什么都没问，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他也不劝我，也不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他只说了一句：舅舅犯下的错，也一天都不敢忘。
我一个激灵，便再也不敢做出萎靡兮兮蔫儿巴巴的模样来。虽然我真的很想很想对舅舅说，那不一样。可是我知道，以舅舅的性子，肯定觉得都是一样的，我说干了嘴也没用。所以只能搓巴搓巴自己，翻个身继续像以前一样精神奕奕地活下去。
爹娘小玉，三太子八太子丁香，四姨母嫦娥姨母百花姨母，八戒师父唠叨胜佛，还有我最最敬慕的舅舅，让这些我辜负过的对不住的亲友长辈，亲眼看见我的改变和成长。木已成舟的事，再去追悔也没有用，我能把握住的，只有将来。
写到这里我又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那些发生过的事清晰得好像就在眼前，无论我写不写都不会忘记。按舅舅的话说，有功夫写这个不如再多看两本书。于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听舅舅的好……便就此搁笔吧。
………………
“沉香，你舅舅大老远地来为你庆生，你跑哪儿去了？”
“哎哎哎，我这不是来了么！——舅舅你来了！”沉香一眼看到不远处一身白衣笑容温暖柔和的杨戬，一个移形术便到了杨戬面前。
杨戬刮了他鼻子一下，微笑道：“一千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撒娇？”
“哪儿跟哪儿啊，沉香在您面前，不是向来就是个小孩子么……”他咕哝了两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也笑了起来，“舅舅，这回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吧！”
见杨戬迟疑，沉香心中咯噔一下，却见杨戬果然无奈地叹口气道：“你晚了一步，三太子昨日方邀我去花果山会你师父。”
沉香愕然转头，便看见哪吒嘴上叼了个苹果，一边还冲他洋洋得意地笑。
沉香见状有些悻悻，但心里却暖洋洋的全是幸福满足之感。
新天条出世第九百八十年，天界平安、人间平安、地府平安。百花园繁花似锦，广寒宫桂香四溢，万窟山春光融融，水晶宫风平浪静。没有人神魂俱灭，没有人万劫不复。
没有地震没有海啸没有洪水没有干旱，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
一切都好。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