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生》偷得浮生半日闲

2、2

　　“手滑了啊。。。”洛月眯着眼微微摇了摇头，两手在衣襟上随意地擦了几下，略带歉意地走过祈王的身边。
　　带着一丝微风拂过，有几缕黑丝飘然而下。
　　身侧的禁军如临大敌，屏气凝神地随着洛月的动向调整着阵形。
　　祈王看了看耳侧散开的一簇发丝，对上尉迟兰若戒备的眼神。
　　洛月后退两步，抬头望向高出自己一尺有余的折扇，踮着脚摸索了许久，终是面带羞涩地转向尉迟兰若。
　　“呃。。。”白玉牙雕般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红晕，“这位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尉迟兰若一愣，茫然地看向祈王，
　　“陛下。。。”
　　对上的，却是祈王犀利的目光。
　　“嗯。”
　　“原来公子即是祈王莫涵。”洛月面露惊诧，随即退后两步一偮。
　　“大胆！竟敢直呼吾王名讳！”一旁的禁军大声斥责。
　　尉迟兰若此刻已然取下了那把折扇，递还给洛月之时，对着那张淡然的面孔，忽然觉得身边的禁军很吵。
　　莫涵抬手止住几欲上前的禁军，面色平静得好似一汪潭水。
　　“洛相既然早就知道，又何必故作惊讶。”
　　“怎会。”洛月抿嘴一笑，仔细地检查着手中的折扇，“草民与陛下素昧平生，未曾有机会瞻仰陛下的圣颜。”
　　尉迟兰若默默一抖，忽然觉得自家陛下今日或许棋逢对手了也说不定。
　　莫涵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闭了闭眼走到洛月近旁。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国小皇子忽然三两步地走到洛月身侧，似乎是想挡在他的身前。
　　莫涵冷冷地看向那个小鬼，没什么想法。
　　不需要什么想法，蝼蚁而已。
　　“没事。”洛月揉了揉小鬼的脑袋，上前一步挡在他的前面。
　　“洛相既然已经辞官，今日又为何在此？”莫涵漠视掉洛月身后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洛月。
　　“受故人所托，来接他的小儿子。”
　　世人说宠辱不惊，或许就是面前这人那样。
　　尉迟兰若看着那抹瘦削的水色身影，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着实与纷繁复杂的王城不合。
　　明明该是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才是。
　　莫涵嘴角一抿，目光愈发的清冷起来。
　　“你不怕我？”
　　“祈王可想一统中原五国？”
　　莫涵一愣，有一个瞬间空气好像停滞了一般，连带不休的蝉鸣一起，周围顿时静默得令人心生惧意。
　　“。。。什么？”尉迟兰若不禁开口问道，身侧的莫涵亦是皱起了眉头。
　　“祈王可会下棋？”洛月不答反问，细细的眉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下棋？”莫涵兀自思量了片刻，“听闻洛相下得一手好棋，孤约莫是下不过的。”
　　“怎会。”洛月口中的这个“怎会”又让尉迟兰若心下一抖，“听闻祈王师承太傅仲付，实在是谦虚得紧了。”
　　“。。。洛相倒是清楚得很。”莫涵眯眼看向洛月，顺便在石桌边坐下。
　　“临时抱佛脚而已。”洛月亦是浅笑着在莫涵对面坐下，拉开石桌下的暗格，摸出一副围棋。
　　“对弈如对战。”言罢放下一个白子在棋盘一角。

　　莫涵身边的禁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此刻却纷纷面露疲相，想要坐下却又不敢，黄昏的夕阳斜射在身上，好似着火一般焦灼难耐，无休止的蝉鸣嘈杂得令人晕眩。
　　尉迟兰若整个人支撑在长剑上，看着自家陛下屏息凝神一个下午，面色忽喜忽忧，小小的棋盘上眼见着就要被棋子占满，却又屡屡在最后关头被腾空，一盘棋下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没有完结。
　　原来下棋也是个体力活。
　　“我输了。”洛月忽然放下手中的棋子，咧嘴一笑。
　　尉迟兰若此刻觉得世间最动听的语言也莫过于此，精神一振却看见片刻前还面露喜色的莫涵眼神骤然一紧。
　　数百格的棋盘上，黑白的棋子围成一个“霸”字。
　　“哦。。。”洛月一脸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一边无声地咧嘴浅笑，一边捏起青葱般的手指开始收拾棋子。
　　莫涵的目光好似一把利剑，死死盯在洛月悠然的脸上。
　　“太傅大人说过，真正的高手可以输得不留痕迹。”尉迟兰若深知自家陛下脸皮菲薄抹不开这个面子，自觉地挑明了话头。
　　“嗯。”洛月眯起眼冲着尉迟兰若点了点头，眼眸里深邃得看不清神色。
　　“还可以控制对手的落子。”
　　莫涵闻言顿时眼色一凛，现出一抹杀意，
　　“你在耍孤？！”
　　“怎会。”洛月浅笑出声，放下棋子摆了摆手，“何止是耍你。”
　　尉迟兰若顿觉无语，一时间忘了追究洛月的“犯上”之罪。
　　“你！”莫涵不是个傻子，盛怒归盛怒，倒也没有立马冲上去杀了对面一脸戏谑的洛月。
　　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
　　“祈王可知，”洛月似乎遇见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弈双方可以互通心意，所以，不要随便和别人下棋。”
　　莫涵一愣，随即稍稍平复了心情。
　　他又何尝不知，太傅说过，落子之道可以窥见人心。
　　“祈王，”洛月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一心想要窥探草民的心思，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泄露了自己的心机，实在是失策啊。”
　　莫涵一窒，正要说话，不想洛月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更何况，祈王又怎知自己窥见的心思是对方真正的想法，而不是草民故意让你窥见的佯装之意呢？”
　　莫涵顿时心下一惊，瞪着洛月许久说不出话来。
　　“呵呵，”洛月收拢了棋子复又放回暗格里，扇了两下扇子，面色却渐渐的淡了下来，“祈王，你可知心思缜密之人，往往可以一边窥探他人的内心，一边还要藏好自己的心思，更有甚者还能佯装误导对手，此番，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莫涵凝神看了洛月片刻，长出一口气来，
　　“那么洛相便是这“甚者”了？”
　　“呵，”洛月斜嘴一笑，目色深不见底，“祈王可想一统中原五国？”
　　“洛相刚刚问过孤了。”
　　“嗯，然而祈王却未曾作答。”
　　莫涵静默许久，暮色渐浓，一桌之外，洛月的眸色好似黑曜石般鬼魅，一时间竟着了迷。
　　“孤有意又如何？”莫涵忽然明白了太傅的意思。
　　那个死老头怎么会为了一介棋士特地跑来宫里。
　　“祈王觉得草民为何与您下棋？”洛月复又回到原先那冷暖不进的浅笑面容，无谓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所以你能？”莫涵扬起下巴看向洛月，嘴角亦是噙起一丝浅笑。
　　“那也要看是谁坐在王座上了。”
　　莫涵一愣，一股懊恼油然而生，多少有些不悦。
　　“所以你是故意在此等孤？”
　　“怎会。”洛月咧嘴轻笑，摇了摇头，“草民只是来接故人之子，祈王来或不来，于草民无异，只不过这天下，或许会失去一位霸主吧。”
　　尉迟兰若心惊胆战地看着洛月与自家陛下“谈笑风生”，兀自出了一身虚汗。
　　这洛月的口头禅一定是“怎会”二字，每次一出必定没有好话。
　　莫涵就着初升的新月看向面前那张略显柔弱的脸庞。
　　世人皆说大陈有良相，想来的确不是误传。
　　真是浪费。
　　然而，明明他说的都有道理，为什么还是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所以你要投靠孤吗？”
　　尉迟兰若忽然有点看不下去了，
　　再怎么看都是自家陛下在耍无赖了啊。
　　“怎会。”洛月的一声轻笑惊得尉迟兰若又是一身冷汗，“草民只坐相位，至于是哪一国的相位，原本就没有意义。”
　　。。。自古以来能将“变节”二字说得如此堂而皇之的家伙不多见吧。。。尉迟兰若觉得自己很想说话。
　　莫涵皱眉盯着洛月，片刻后忽然朗声大笑，
　　“好！从今往后，我大祈的丞相就是你了！”
　　洛月眯着眼盯在莫涵的脸上，许久不曾出声，莫涵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复又皱眉道，
　　“丞相可是还有什么不满？”
　　尉迟兰若忽然有一种预感，洛月下面吐出来的两个字一定是。。。
　　“怎会。”
　　果然！果然没有好话！
　　洛月一本正经地依旧盯在莫涵脸上，微皱的眉头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未雨绸缪，“陛下，微臣有一事相告。”
　　他变得倒是很快。
　　莫涵心下摇头，“说。”
　　“嗯。。。”洛月竟然吸了一口气，缓了半天才慢慢地吐出，“陛下，微臣真的不是因为嫉妒您长得英俊，才弄花您的脸的。”言罢忽然笑得一脸没心没肺起来。
　　尉迟兰若莫名其妙地看向莫涵脸上的那道浅痕，了然。
　　那边莫涵尚未回过神来，只见洛月俯身探向自己，青葱般的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划了划，柳叶眉微皱，一脸的懊恼不已，
　　“可惜了啊，可惜了。”
　　随即转向身后的小鬼，一脸的温柔，
　　“阿玉，我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