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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   杜竟容做出投笔从戎的决定是在那样一个晚上。
      迷茫的烟气笼着黄昭昭的月,清凌凌的池水涟漪着硕大的荷叶。荷花凋零,却是廊下菊花盛开的大好时节。荷花塘边,断木头上,两盏高挑的明灯切断婆娑的暗影,落在一个清癯的身影上,让他的半个面目浸湿在黄色的光晕里。那人低着头,随意又苛刻的姿势显出几分落魄。他左手托着一把古香古色的剑,右手在银白的雕着冷梅花色的剑身上徘徊。他微微抬起头,黄色的光透过几缕碎发光亮了宽阔的额,还有蹙在一起的眉头。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说话了,声音温文又纠结。
      如果你一心在文官的仕途上发展,未必没有作为。只是,你一方面埋头文案库,一方面又这样不甘地抚剑,你到底在为难谁呢?
      杜竟容没有回头。他知道,梁追这时候正斜倚在廊子尽头,望着天上滑腻的月。
      一直以来,我的前程都是堂兄安排好的,我没有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他。
      现在也是吗?
      现在也是。堂兄的选择都是对我有利的。但是,有时候我开始怀疑,那些对我来说是不是最好的。
      太过犹豫会失去很多的。梁追回头看着前面的背影,有些认真地说。
      可是,我一直害怕,太快做决定,会不会使自己后悔……
      梁追的声音顿住了。半晌后,才听见他缓缓地舒口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不甘这种东西是没用的。想做的事就要尽快去做,不论后果如何,至少尝试了。努力过,就不会后悔。
      杜竟容转过身去,却见那人缓缓走下来,两袖盈风,白衣映黄,整个人仿佛披着月色一般。
      不甘的东西,在太阳底下晒,或者烂掉。
      月光笼在那个人身旁,是那般唯美,那般蕴藉。
      蕴藉如歌。
      月色亦黄,却黄得清澈。
      第二天,杜竟容求见六皇子,提出要辞官参加武举。六皇子轻笑,对一边的歧说,大人看竟容有没有当武官的天分呢?
      歧也笑笑,杜大人文武全才,何用我来品评?
      是啊,竟容允文允武,搁在文案库是屈才了。六皇子的眼珠一勾,杜竟容脸色微红。
      今年武举未开,竟容也不必急着辞官。六皇子摇摇头说。如果真想调离文案库的话,我身边正缺武功高强的护卫,竟容你就先委屈一下吧。
      谢殿下。
      杜竟容嘴角带出一抹喜色,连忙深深地低下头去。

      杜竟容从六皇子那里回去的时候,梁追不在。三天以后,梁追坐在荷花塘边的廊子上等他,身上夹着一缕清香。杜竟容有些忧郁地说,他已经是六皇子的护卫了,梁追淡淡一笑,你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好。有时候杜竟容在想,那人怎么会有那样悠远的笑容,悠远得好像满天飘荡的,芦花。
      梁追仰头,廊顶细腻精致的描摹勾勒都掩在浓重又清浅的夜色里。

      负回到如岛,得知梁追来过。他皱了皱眉,手紧紧地按在剑上,扭身就要走。梁凤秋拉住他,轻轻摇摇头。
      他会拼命赶路的。早走远了。
      负的身形立在门口,宛如一尊石像。
      梁凤秋拍拍他的肩头,说,先去银月洲吧。芦花已经飘了呢。

      银月洲的芦花飘得比如岛的主岛还要早些。当如岛的水面还零零星星扬着白色的雪絮时,银月洲的天空已经被乳白色的芦花充满了,摇摇曳曳,就像一场乳白色的梦。
      负坐在小船的船尾,看漫天芦花向后旋转着飘去,拇指在剑柄上摩挲。
      公子,到了。舟子放下长篙。负慢慢起身,转过头,一座白绒绒的小岛飘摇在宁静的水面。一只沙鸥飞过,掠动一丛纤白的芦苇。
      舟子把船靠在岸边,负提着篮子独自踏上这座飘在如岛东边的小岛。
      银月洲和如岛十分的相似,边缘丛生着芦苇,芦苇下面是细白得发亮的蓬松的沙。负沿着小路向岛中央走去,脚下软软的,温暖的触感一直烘到心头。
      转过一个生着矮草的白色的小丘,在绿树掩映下立着一座小小的白色的坟。坟前的石碑绢白无瑕,在婆娑的树影中沉默。负在约莫三十步外的地方静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坟前,放下篮子。坟旁已有一人。
      梁追前天刚来过。
      负眼神闪动了一下,蹲下身打开篮子。
      又错过了啊。要么说没缘份呢。
      负从篮子里掏出祭品,摆在坟头。
      梁追带来的祭品还没收下去呢,你又拿来……
      负拿出三炷香,上在小鼎里。
      只有这些吗?
      负从怀里摸出一片发黄的叶子。青青黄黄的叶子还带着树枝的湿润。他把叶子埋在坟边。
      唉……你们两个。年轻人一声叹息,抱着双臂退在一旁。负就这样跪在坟前。
      日光旋转,星辰渐起。浅浅的风扑乱交叠的树叶,抖乱了印在坟上的形状。

      雨丝纷乱地穿过交叠的树叶,落在细白的沙土上,将缕缕白沙冲泻而下,宛若一条条娟细的白色水瀑。白衣青年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坑中,坑壁的灰色暗影笼着黄色的叶子,应和着雨的轻吟。
      夏末秋初,寒蝉凄切。
      青年坐在白沙上,静静地望着在里面恬然入睡的人。
      追,其实……
      你不必解释。青年呼口气,雨丝轻轻的打在唇上。他伸出手,掬一捧沙土,撒在坑中。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
      负欲言又止,然后,长剑出鞘,劈开散漫的雨雾。就用这个来决定……咳咳咳……
      一串剧烈嘶哑的咳嗽打断了他急促的声音,无情剑冷硬地向上挺着,却也感染了主人的痛苦,微微颤抖着。
      青年的背影似乎一瞬的凝滞,然后他的手向前轻轻推着,沙和着雨水从指尖漏下,落在叶子黄色的衣裙上,溅起小旋精致的水花。
      那一剑伤得很重吧。
      负愣了一下,突然双手捂住脸,在青年的身后跪了下去。水线顺着结茧的手指哗哗地流下,从水的后面传来嘶哑断续的哽咽声。
      我明白,但是……负低着头,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他跟前。我明白,但是,我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你,她是为你而死……
      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所以……
      负放开手的时候,看见的是盈然飘落的一截白衣……

      小厮递来一封信,在歧的耳边说了几句。歧放下药碗,嘱咐一二便离开了。负还笑骂道,你这家伙到底是要看兄弟,还是要把你的吏部搬过来?歧笑而不言。
      歧离开后,负靠在枕头上,目光沉淀下来。可怖的伤疤上擦了药水,仍然暴露在空气里,积聚着钻心的疼痛。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白布,清爽的布料上沾着未及洗净的乳白色泥点。布的一边平直齐整,唯有最好的剑手用最快的剑一力切下才能作到这点。
      当时雨声犹在耳边,当时剑气破空之声似在身前,负第一次觉得,为什么那一剑不是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叶子,盖着银月洲的芦花永远地离开了,但是他多么想抱着那黄衣的女孩儿,对她说那三个到最后她也没说给他的那三个字。
      追,也踩着银月洲的泪水离开了,但是他多么想拉住那人洁白的衣袖,对他说在最紧要的时候也没能出口的那三个字。
      泪水决堤的水一般汹涌而出,他还不是经过千般磨砺的汉子,他勇敢,他无畏,但是,他仍有他的惧怕,他仍有他的固执,固执着不能给予原谅,对别人,或是对自己。他们都是一样。
      负痛苦地捂住脸,从嗓子和眼角挤出酸涩的泪,泪水浸湿了胸口的疤痕,浸湿了被子,浸湿了床。那泪水在伤疤上燃起一团熊熊火焰,顺着蜿蜒的痕迹滚动着灼烧下去,烧到他心头的血肉。
      空空的内室,回荡着压抑而又沉重的哭泣,哼哼的声音里不停重复着两句话,六个字:
      我爱你……
      对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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