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飞白和欠虚的第一次邂逅原是极为无聊的。只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没有任何铺垫,亦没有任何修饰。就像那在细细的水巷上云卧的桥,只是一堆砌在一起的石头而已。可有时,缘分就是这样,远没有哲家们想象得那么复杂,多年后飞白就是这样对离开如岛闯荡江湖的弟子们说的。
      当时飞白正站在船头顺着沉静的水道前行,耳中隐隐听到水波孔孔的声音,还有两旁白灰墙上高窗里传来的午鼾声。太阳漫不经心地撒下来,只有屋檐前高竿上搭着的床单、衣裤懒懒地挪腾几下。
      在船将要穿过一座一人多高的小桥时,她抬头了。她看到的是一双清澄又沉寂的眼睛,眼中晃过一丝鳞碎,之后,便是桥拱顶的阴影和吐着潮气的砖缝。站在桥上的他正巧也低下头,于是他也看见她了,看到那在一身白绒里的慵懒与寂落,还有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他眼下的水再也不美了。
      如果在那时候有人告诉他这便是一切故事的开始,欠虚是断然不会相信的。这只是一个阳光疏懒的夏日、江南水村的一隅,然而这已经足够了。上天给他们预备的,本不是大漠的烽烟或擂台的拼杀,只是水乡的一角而已。正如飏红着面对欠虚说的:“正是那种寂寞将你们拴在了一起。”
      飏咯咯地笑着,把手中的花雕一饮而尽。
      那夜,忆白庄里醉倒了一大片人。
      那天,离桥头的那次相遇刚好是十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十年》

      飏把托人从杭州买来的陈年花雕一坛坛搬出来,放在庭院里让清冷的太阳看顾着。她揉揉腰,望着那七八坛酒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飏?
      唤醒她的是从门口传来的一声略带疑问的轻呼。她回头看去,不禁愕住了,良久,缓下一笑,淡淡道,飞白。
      飞白低下头,呃,我有事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哪里,快进来吧,既然来了就不要拘束。飏走上前去,笑着把飞白拉了进来。
      飞白走进院子,看见一地的酒坛愣了一下。飏,这是?
      噢,你来得正好,今天是欠虚的生日,这些花雕都是我托人特地买来席上用的。
      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花雕的?飞白眼神落在一个火红的泥封上,玩笑道。
      谁知飏却沉默了。……是——
      飞白?
      一声微微颤抖的惊呼,脚步声在门槛边嘎然而止。两人齐齐望去,不禁都微微变了脸色。
      欠虚一手扶着门框,怔怔地望向院子。

      黑衣青年要了一壶酒、两碟小菜摆在面前。他素来挑剔,但听说这一带的女儿红甚为香醇,便也难得买一壶来啜饮。观色,闻香,刚要入口,便听酒保大声招呼:小姐,里面请!青年皱了皱眉,把贴上嘴唇的酒杯又拿了下去。黄昏时的小店客人很多,却突然静了下来。门外传来哗哗的水声,船搭跳板的声音,随即便是早已迎出去的酒保更热情地招呼声。青年随手转动着酒杯,琥珀般的酒酿在店棚的阴影下显出柔韧的颜色,边上一带“月牙”在斜透进来的夕阳下跳动着艳丽的光。心中略有不快,本来这次出来就是想静一静,过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却不料仍有人来打搅。
      正要灌下闷酒,眼前白影一闪,不知为什么,眼神被牵引着上移,上移……手中的酒杯落在桌上。是她?
      飞白坐在墙边另一带阴影里,向外能看到水道的一条。
      微微松了松领口,那里的绒絮扶在颈上有些不舒服。
      小姐要点什么?
      飞白不理店里店外客人灼灼的目光,手指慢慢敲打着桌面道:来壶上好的女儿红。
      好嘞!本店的女儿红可是百里挑一,就是京城来的少爷们尝了,都说是这个!说着得意地伸出大拇指。
      飞白往旁边缩了缩,避开了酒保伸过来的拇指,继续说道:女儿红要十七年的,不要拿错。
      这个……酒保有些犹豫了,商量似地说:十七年的我们只剩一壶了——
      一壶我也要了。
      可是……
      姑娘。坐在店那边的一个黑衣青年扬手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愿与姑娘共饮。说着捧着壶走了过来。
      飞白抬头微微一愣,是你?眼里有了片点暖意。你这是十七年的女儿红?
      是。
      飞白摇摇头,我从不与人共饮。
      我也没破过先例。
      两人四目相视,浅然一笑。青年斟了一杯递给飞白,又自斟了一杯,两人依礼一让,干了。
      很久以后,当他的长子歧进京参加殿试的时候,飞白才想起来问他:你过生日不应该喝状元红的吗?怎么偏要饮女儿红呢?他一面给小儿子削着木剑一边道:我闲散惯了的人,师傅让我当家我都觉得拘束,还盼什么“状元”呢?这酒,我是避之不及的。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好上花雕的呢?飞白又问。
      他只是叹口气,给木剑刨开一面剑刃。
      而当时小店里,两个人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酒,谁也没想那么多。
      公子很喜欢和女儿红吗?
      噢,是啊。他从杯沿上望着她,余晖涂在她半边脸上,烟眉低垂鼻若玉柱,忽然觉得女儿红确实是酒中极品。
      可惜却不得尽情啊。飞白说着放下酒杯。
      啊?
      她在那儿!就在酒店里!
      外面忽一阵喧哗,接着几个青年男子闯了进来,最前面的一个穿白衣的提剑指向飞白。就是她!他身后几人均面带愤慨,怒蹬着气定神闲的飞白。飞白甚至连头也没回,冷冷一笑,刚要开口,就见面前青年脸色一变沉声喝道:华亭,休得无礼!声虽不大,闯进来的几人却俱是一震。后排一年纪稍长的喜道:少主!少主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青年看了看飞白,见她只是摆弄着酒杯。你们怎么来了?还大呼小叫的,当真无礼。
      可是少主——
      徐师兄你说。
      是。年长之人瞪了李华亭一眼,上前道:少主,芦花和会在即,楼主请您赶快回去。
      这么说,是师父叫你们来的了?
      楼主吩咐,少主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青年哼了一声,瞥眼还在拨弄杯子的飞白,道:好吧,我这就回去。
      是。徐洋也看了眼飞白,再次施礼道:少主,还有一事。
      嗯?
      我们几个奉楼主之命寻你回去,行至南村碰见这位姑娘。胡、凌两位师弟年幼无知,一时冒犯了姑娘,姑娘教训教训也是应当。只是……说着又看了看飞白。
      飞白缓缓接道:只是受不了我的蓝水针是不是?
      徐洋干笑道:两位师弟浑身奇痒难耐,还请姑娘赠下解药。
      没有解药。见到黑衣青年缩紧的眼神,飞白又补了一句:蓝水针本是和了痒粉的水用功凝聚而成,用不着解药,多在太阳底下晒晒,发发汗,把药发出去就好了。说完将杯里的酒喝干,冲黑衣青年轻一点头,转身径自走了。
      你!李华亭还要去拦,被徐洋一瞪也不敢说什么了。
      黑衣青年望着酒店大门,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少主,芦花和会的日子快到了,您还得专心准备比武,听说如岛新任岛主也是个厉害角色呢。
      我知道了。黑衣青年提起酒壶晃了晃,还有一点儿。他一仰头把剩下的酒全喝了。

      客人陆续地来了。先是一班江湖朋友,然后是从南都特地赶来的师兄弟。李华亭一见欠虚便笑开了眼,一拳打过去说:欠虚你还是没变啊,多少年了还长得这么潇洒!欠虚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道:华亭你老爱开我的玩笑啊。李华亭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楼主今年也不过三十,可怎么看怎么像四五十岁的人!咳,这楼主可真不是人当的,你当初选择离开真对啊。欠虚沉吟道:徐师兄辛苦了……这些年绯江楼的振兴还多亏了他呢!师父若知,也该瞑目九泉了。
      凌迅风却是第一个发现飞白的。虽然两人初遇不是很愉快,不过他对这个白衣少女,不,是当年那个白衣少女,还是颇有好感的。师兄,他拉住欠虚问,你把飞白也请来了?
      欠虚有点尴尬地摇摇头。她是路过,顺便来看看。而语气里却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失望。
      飞白帮着飏把水果准备好,忽然从屋里面跑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抱住飏叫道:娘!
      飏对有些发愣的飞白解释道:这是我们的儿子歧。又说,歧,见过飞白姑姑。
      飞白姑姑!
      男孩儿长得很像他爹,清秀英俊。然而那双亮晶晶、充满活力的大眼睛,却像当年的飏。飞白心中一动,解下一片玉佩放在歧手里,笑吟吟道:好好读书,将来给你爹娘考个状元回来。
      等歧走了,飏对飞白说:欠虚这辈子不为名利所累,但他付出的太多,他和我都不希望后辈们再走这条老路,为了遗世而割舍那么多,不值得。所以,我们希望孩子过回普通人的生活。飞白点点头说:是啊,说什么不沾尘俗,其实最傻的还是我们自己啊。
      飏赞同地一笑。两人默默剥了只梨子,飏又问:对了,你这次离开如岛是要去哪儿啊。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飞白说。我有个弟子在蜀山遇到了点麻烦,要我去看看。
      呵呵,能劳动岛主大驾的怕不是什么“一点”麻烦吧。嗨,十年前还是师父们为我们操心,现在轮到我们替子女徒弟们劳神了。
      飞白苦笑着抚顺头发,她眼前是一个对儿子慈爱有佳的母亲。要是当年没有选择离开,试问自己能给他这些吗?不能。而飏却做到了。该没什么遗憾了。
      这是认识以来飞白和飏第一次非常合契的谈话。

      江湖上传言,飞白和飏的关系就像冰山与火海。这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制造出低气压。其实在这里面最难过得不是飞白,也不是飏,而是欠虚。有时候飏躲在屋子里哭,飞白站在廊子里望月,而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在树影下守上一夜。那时他大病未愈,哪受得了夜寒深重,天刚亮便一头扎了下去。临失去意识时他感到一双亦不温暖的手抱住了他,耳边是欠虚、欠虚的惶惶叫声。他心里一笑,便睡了下去。那天后他不止一次地猜测过那双手是谁的,飞白还是飏?
      然而他不知道,那并不是一双手。
      一只是飞白的,一只是飏的。
      一旦事情牵扯到欠虚,那两个人便会出奇的默契。
      有时候初次的相见可以影响到两个人以后的关系,这点飏非常相信。她是在芦花和会上见到飞白的。飞白已经击败了四名挑战者,按规矩,只要再打败一个便可与同样胜出五阵的欠虚进行对决了。这时候飏蹿了上去,一柄秋水剑泛着华光抵在飞白面前。
      飞白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一张空白的宣纸。但飏知道,一旦动起手来,飞白就会化作那飘逸潇洒的一笔焦墨,给白纸添上七分灵气三分霸气!因为她的名字是——飞白。
      为什么挑战。
      你管不着!
      飞白深深凝视着那双热情燃烧的眸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有一天那种热情会变成温柔,那丛火焰会被秋水取代。岁月对人的改变,远远在人可以估量的范围之外。
      她还是出剑了。若情虽非神兵利器,却也是把难得的好剑。师父临终前亲手把这把传了三代岛主的宝剑交给她,嘱咐她妥善保管。剑不发,心不动;剑一出,念随剑转,好一手书空剑!如行云流水一般,却是柳家狂草!
      夜——
      下盘一扫逼得飏后退闪避,也使秋水长剑不得近身。
      里——
      优雅地翻身,挡开那招“冰履身”。
      挑——
      啊!飏向后仰退,刚好看到手中的长剑飞到几丈的高空,打着转儿摔在地上。咣啷啷。
      飞白收住招式意犹未尽地念道:——灯看剑。她是一个惜招如命的人,除了与人过招或自己练剑,从不多使一式。
      欠虚赶到时,看到的是望着自己右手一脸不置信的飏和立在一边的飞白。
      秋水剑躺在地上。
      叫你小心小心,还是弄成这样。下次你就等着流血流干吧,我才不管你。
      咝——欠虚倒抽一口冷气,飏噗哧一声出来,继续给他包扎。
      你身体都成这般样子了,你师父还让你来比武,你到底是不是他徒弟啊。
      不管师父的事,绯江楼与如岛的约誓早在师祖的时候便已定了。欠虚盯着飏在他臂上给布条打着结的手淡淡地说。而且我也没吃什么亏,飞白的身体……也不在状态。
      怎么?挑了挑眉,飏心里不舒服。难怪你打得漫不经心,却原来是在关心对手。只是不知人家飞白小姐领不领你这份情呢?
      欠虚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飏便也沉默了。
      飞白走后,飏把秋水剑又捡了回来。她心里竟至不安,颠倒着剑脑子乱哄哄的,好似有千般想法,又好像一片空白。没有配不上人的剑,只有不配使剑的人。三招即败,这对于秋水剑,是多么大的侮辱!也许她不应该明知不是飞白的对手却仍去挑战,就像是兄弟们所说的不知天高地厚?飏使劲儿摇摇头,即使她一招就败,也会挺剑挡上去的。因为她不能让欠虚以这样的状态去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
      飏得知欠虚的状况还是在三年前。
      那是一个散漫的日子,飏被二叔吩咐去才药。刚到村口,就一眼看见前方不远处倒着一黑衣少年。飏走近一看,却是欠虚!扬波村离南都极近,绯江楼的人和二叔也是常来常往,她与欠虚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最近一个多月一直没有欠虚的消息,她正烦闷着,怎么着日竟至……飏也不知自己当日是怎么把欠虚弄回去的,只记得二叔替欠虚把过脉后脸色阴沉,半晌无语。
      有一次歧拿了本药经请教母亲:娘,这病怎么治?
      飏拿过书看了看,慢慢摇摇头。
      怎么可能无解?那爹爹的病是怎么治好的?歧并不信。
      飏愣了愣,喃喃道:这病,再也无人,能解了。

      欠虚睁开眼睛,圆圆的日光滚下来,落在一头黑发上。欠虚轻轻从杯中抽出右手去抚摸那头黑发,却不料刚伸出手对方便醒了。揉揉发红的眼睛,飞白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
      欠虚抚上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冰凉,成功地堵住了对方下面的话。
      你就在这儿坐了一夜么?
      又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过了好久,飞白合住他那只手低声道: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说。你拒绝了别人,现在又在拒绝自己。
      欠虚瞪大眼睛,好一双清澄的眼睛,只是那波动的水光再不是桥上的那种落寞,而是缓缓沉淀着沉静。
      飞白眼角一酸,连忙扭头向窗外望去。半凋的树枝上,一只褐色的麻雀在扑跳。
      有过了一会儿,飞白转过头笑着对欠虚说,你好好歇着,我叫飏去给你准备点儿粥。说着匆匆离开。欠虚本来想拦住她,却已晚了。他知道缄默意味着什么,他这次没有拒绝自己,他拒绝了她。多年来对自己刻意的封闭不是一朝半日可以解除的,也许她的确需要考虑找一个可以陪伴终生的人了。当他看那片白影消失在们边时,信口不禁又是一窒。终于,结束了啊……他宽慰地想,继而浑身一颤,无形的失落感攫住了他:这一切本没有开始,有何来结束啊……
      只有飏知道,飞白那次从欠虚房里出来,已是拼了全力了,刚踏出院子,便再也不支倒了下去。飏知道,飞白为了给欠虚疗毒,已在那间屋子里呆了三天,不断的运功运功,本就体质偏弱的她早就不堪重负。虽然飏不会放弃自己的幸福,但如果这次飞白真治好了他的宿疾,飏也就不要与她计较了。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然而飏不知道的是,飞白为了给欠虚解毒,自己先服下了另一种剧毒——“遥”,因为欠虚中的“落”,眼下只有用“遥”以毒攻毒方可化解;而飞白所中的遥,则在没有“落”可来相救了。谁也不知道,因为飞白对谁也没说。其实他和欠虚最相似的也是这点,有了什么事只由自己担当。
      不是不信赖别人,只是孤独已成性,刻入了灵魂。

      流火七月,方圆数十里的芦花荡忽然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船只载着兴奋的议论驶向荡心——如岛。
      五年一次的芦花和会自六十余年前设立便成了南方武林人士的焦点,因为设会的两派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其实力不可小觑,两派主人的武艺更是高得匪夷所思。按照约定,绯江楼、如岛两派同辈的掌门将于如岛比武,每次与会的武林人士把如岛挤得水泄不通,如岛只好采取更保守的做法,只邀请南方武林成名人士和各派派主入岛,才勉勉强强有了余地。
      人们所关注的不仅是绯、如两派这场较量的本身。传言这次两派都会有新人出战。一年前如岛老岛主离世,而新岛主闭门练功,迟迟不出岛涉足江湖,到现在江湖上对他的猜测传飞了数十种版本,实际上却谁也不知道新岛主的庐山真面目。绯江楼的楼主尚在,但由于他实高出新任岛主一辈,只好派少主前往。这位少主也不是常在外走动,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两派高手的神秘面纱,无疑是除了两套书空剑的对决外最大的看点。
      武林人都听说过,有三套书空剑可冠文剑之首。绯江楼的雨书空和如岛的雪书空皆在其列。另一套风书空,则据说是这两套书空剑的宗源。年纪较长的人都还记得以前数次芦花和会上剑气淋漓、衣袂飞扬的情景。岛边沙洲,白芦碧水,两名剑手用剑书写着自然的美妙与心境的起伏。不像武,却更似舞;不像生死相搏,更似双舞愉情。不过没有人计较,因为为这份美景,不远千里来一次也值了;更何况在两派掌门比武前还有一盘开胃菜。
      这一年的开胃菜做得太无余味了。十名前来挑战的人,其中不乏超群之士,竟在短短三炷香的时间内分别被两位主角挑开,让两人轻而易举地会合。
      而这也是飞白平生第三次见到那个人。
      仍是一袭黑衣,右手负剑的青年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诧异,一双眸子掩在太阳的阴影中。
      一股热浪夹着水波的凉气卷来。
      欠虚。
      你是……
      飞白。
      在玄殇的密室里欠虚曾问过飞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飞白替他裹紧衣服笑道:在酒店里徐洋他们叫你少主的时候。飞白又问:那些人见到如岛岛主竟是这么一个小丫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当时怎么却没事人似的?欠虚想了想说:也许我潜意识里早把你和如岛岛主联系起来了吧,飞白。
      不像师辈们数度交锋,飞白和欠虚只向对方把过一次剑,就是在那岛东的白沙洲上。清风白水,碎阳暧暧。飏不安地退后,站在鸦雀无声的人群边,目光直直地投向举剑胸前的黑衣青年——欠虚。眼看两人渐渐入境,她就心跳加剧,不久,飏的声音世界就只剩下了那放大了的“砰砰”声。
      阳光下,欠虚的脸被照得很白,白得像天,白得像湖水上的芦苇,白得像一地的细沙,白得像飞白的衣。飞白的心底出现一丝裂痕,透进一缕风,然后涌进的尽是那两潭寂寂的清泉。对面那双眼睛仍是月前那般模样,人却清减了几许。暗叹一声,缓缓擎起若情。
      她的剑是若情,而他的却是断情,当两剑相交的时候,一道刺眼的白光划过两片剑锋,就在二人下意识闭眼的一瞬,一股力将两剑生生地分开。难怪师父师祖们交手多年也无法分出胜负,却原来断情若情本难相当。后来当欠虚和飏携手离开时,她对着师父的墓不止一次地问,为什么他们会拥有这两把剑?而当她听说岭南新起了一座忆白山庄时,她只淡淡一笑,原来了断也可这么容易。
      不理会一旁众人啧啧的议论,两人稍稍一愣,又挺剑缠在了一起。一时只见黑白交错,银光相缠,狂乱迅捷的笔画,竟似一生一世也不会分离。剑手被剑缠在了一起。
      欠虚的雨书空如梅黄碎雨,一笔“凌波不过横塘路”笔笔挡向若情的剑锋。看似凌厉,然每每即将触及时,便极轻地下压或上挑,嘴角微挑看若情剑式会意地顺势划开。
      在飞白眼中,断情的招数却似温柔的安抚,又见欠虚面有异色,心中莫名一喜,背对着旁观众人展开一个绚丽的笑容,手上挥开飘飘白雪应予一首“彩袖殷勤捧玉钟”,与他肆意舞开,像只雪色的蝴蝶把自己最美丽的姿态展现在他眼前。
      比剑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意味。旁观的众人看得惊心,酣斗的两人却舞得舒心。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两句剑意的不祥。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今宵剩把银杠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数十年后,当雨梁剑客负以一套惘情剑式登顶南方武林时,当朝吏部尚书歧赠给他一盒礼物以示祝贺。负打开礼盒,不由惊道:断情剑!歧点头道:这是父亲临终前让我转交给你的,当时你正在闭关。歧又说,本来还有断情剑诀的,但父亲说……信可违,情难绝。剑诀已经烧了。
      负抚摸着锋芒如初的剑刃,忽想起了那样一天早晨:爹爹在庭内削木剑,一位白衣阿姨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还喃喃吟着“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