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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姐 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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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过世了。”乔萱低声自语道。沉重的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
林若看了乔萱一眼,说道:“姐姐,你……真的要走?”
乔萱清然一笑。
林若看着师姐这若有似无的笑,心中一动。
“我这样的不肖弟子,原是早该被逐出师门的了。”乔萱的笑在脸上渐渐漾开,一时间,面若桃花。接着说道,“师父亦是宠爱我,最终将掌门之位传了给你。如今,我该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林若愣了一瞬,轻轻“哦”了一声。
衣着一身玫红纱衣的乔萱,右手握着沉鱼剑,身形洒脱地走出门去,没有回头。
“姐姐……” 林若心底默念了一声。林若从小不管乔萱叫“师姐”,却一口一声“姐姐”地喊着。师父开始觉得不合规矩,可林若怎么说也改不过来,久而久之,师父也不再多说。
门外,夏日的阳光,打在绿莹莹的树叶上,一闪一闪,甚是耀眼。林若看着门外,只觉眼前渐朦胧,一恍惚,时光倒流。
天渐黑,漫天飘着片片雪花。江南的冬天,本是少有雪见的。可那一年,居然下了一场不小的雪,夹杂着细雨。那一日异常阴冷,天也黑得特别早。林若自小害怕天黑,尤其是这样阴冷的夜,心里常常难过得不知所措。
那个下雪的夜晚,乔萱被罚站在门外,晚饭也被剥夺了。乔萱自幼天资聪慧,却不服师父管教,为此没少惹师父生气,被罚也是三天两头的事。
林若在晚饭时,偷留了一个红薯。夜了,一个人溜进厨房再把红薯热了热。林若后来回想起那个阴冷的夜,她居然没有如往常一样害怕,心里一边怜惜师姐,一边为自己能帮师姐的忙而暗暗高兴。
乔萱从林若手里接过红薯的时候,笑靥如花:“师妹,好暖好暖啊!”
林若看着师姐,暖暖一笑,心中依然又怜惜又高兴。
乔萱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行动。每当师姐又因忤逆师父而受罚时,林若常常一个人默默伤心,默默帮师姐做一些事情。只是,从来不提师姐做的那些惹师父生气的事。林若虽事事听师父吩咐,心里却想要努力维护师姐的自由。
眼前的景物又渐渐清晰,乔萱已不见了踪影。终于自由了吧。
林若自小因为师姐的缘故,渐渐学会了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让师姐看到自己的悲伤,不让自己成为师姐的负担。然而,乔萱临走时的一句“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了”,让林若心里狠狠一震:“原来,我不是姐姐的牵挂。”
师姐离开之后,林若练功常常走神,有一次险些走火入魔。惊吓之下,林若索性决定休息一阵,反正现在已没有师父日日督着她练功了。林若总是独自进城里闲逛。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看不出开心,亦看不出伤心。只是走在路上,心里会觉得安定些。
一日清晨,林若进城去逛早市。因为这个时候的市场,有些热闹,但人并不很多。林若喜欢一点点的热闹,但很讨厌人多。
林若右手握着落雁剑,一边走一边漫漫看着市场上的器物。
“沉鱼”“落雁”,本是一双。林若身形纤细,正合轻巧的“落雁”。乔萱习惯粗枝大叶,力道也比林若强,是故配上相对厚重的“沉鱼”。
走着走着,林若停在了一个身形颀修的少年身后。这少年正站在一只小摊前,手中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把折扇。林若是喜欢折扇的,喜欢那种张合自如的洒脱。
那少年手腕轻轻一抖,折扇“嗖”一声被甩开。紫檀木,镂着梅花形状,有着一种质朴的精致。
“好漂亮的折扇。”林若不禁脱口赞道。
少年转身,打量了林若一眼,笑道:“姑娘也喜欢?那小生只好割爱了。”话毕,手腕又是轻快一动,折扇“嗖”一声被收起,接着甚是恭敬地双手托着折扇,送至林若面前。
林若瞧了瞧那少年,接过扇子,却笑道:“姑娘客气了。”原来,眼前这人长得确是英俊颀修,身着一身合体的男装,很有美男子的气质。然而,林若却注意到了耳洞的痕迹。原是女扮男装。
“嗯?呵呵,被这个小妹发现了呢!”那扮着男装的女子朗声一笑,很是大气的样子,全不若女子的神情。
那女子笑道:“在下陆泉。小妹呢?”
“林若。”林若答道,淡然一笑。
“林若妹妹,以后就叫我‘姐姐’吧!”陆泉笑道,竟颇有些无赖的神情。
“不叫。”林若忽然认真起来。“姐姐”这个称呼,只是给乔萱这样重要的人的。在林若心里,“姐姐”是一个异常神圣的称呼,不可以随便就用的。林若总是有一些这样的自己莫名的原则。
陆泉也不再多说,只有些许失望地撇撇嘴。
接着的几日,陆泉带着林若四处游玩。二人只是游玩,别事却都不谈。然而很开心。原来,不了解,兴许也不坏。林若阴霾的心情,在那几日里渐渐消散开来。陆泉每次见到林若时,总会笑道:“林若妹妹,叫‘姐姐’!”林若一如既往,笑着认真回绝:“不叫。”直到陆泉离开这个小城。
陆泉离开后,林若的心安定下来,开始认真练功,并且招收了一些弟子,决心好好做一个掌门人,以慰师父在天之灵。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林若也再没有过乔萱和陆泉的消息。林若的状态日渐好起来。也因为当上掌门师父,变得更加独立而坚强。
一日,林若又在清晨时进城逛早市。这一年多来,由于要认真练功,又要一掌门师父的身份处理很多事情,林若很少再有闲暇之时。可自从在早市认识陆泉之后,林若偶尔有了空,还是会去早市上小转一会儿。
林若正停在一只卖折扇的小摊前赏玩,突然感觉身后有异,迅速侧身,右手随即甩出去。手中抓住的,是一把收拢的折扇。
“林若妹妹好身手啊!”
听这声音,林若心下一动,微微抬头一看,果真是陆泉。但见陆泉微笑着,依然是一身男子打扮。林若嫣然一笑,道:“你居然还是这副样子!”
陆泉“呵呵”一笑,道:“找个地方坐坐吧。”
二人进了一家客栈,面对面坐下。
“喝一些酒如何?”陆泉笑道,“其实,我不怎么会喝的,只是今日高兴。”
林若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师姐常背着师父偷偷喝酒,酒量是不错的。看着眼前的陆泉,一时间,林若心里竟感觉异常的喜悦。
二人此次兴致都很高,聊了好些事情。陆泉谈起家里的不和,林若谈到师父和乔萱师姐。陆泉的心中竟也有着些许感伤的往事。
那日,林若在城中逗留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树梢。
分别时,陆泉笑道:“林若妹妹,路上小心。”
林若嫣然一笑,道:“泉姐姐,你也小心。”
那一阵子,江湖内外传闻着一个叫“击水”的杀手,专门暗杀朝廷官员。虽然听说这些被杀的官员,全是死有余辜的奸恶之人,然而,还是引起了朝廷的反感。于是,全国各地都在通缉这个传说中的“击水”。江湖中人,亦对“击水”没有什么好感。只是,这个叫“击水”的杀手,究竟是男是女,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一个活人见到过。
林若依旧没有师姐的消息,只偶尔和陆泉联系。林若每次见到陆泉都很高兴,陆泉也仿佛一直笑靥如花,对林若很是照顾。只是,林若发觉陆泉从来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即便是林若提出的,亦不动摇。那个时候,陆泉的神情会突然认真地阴沉那么一瞬。可就那么一瞬,林若心中竟觉得寒冷异常,如同对阴冷之夜的害怕。
一天夜里,林若无意中见到了真正的“击水”,见到了“击水”暗杀的场面。
没有月,只有淡淡的星光,仍足以让林若看清“击水”的身影,如此熟悉。林若惊讶于“击水”如此精湛的剑术,以及,如此冷峻的杀手式的剑招。
“泉姐姐……”林若心底默念了一声,泪流满面。
以后的日子里,陆泉依然会偶尔与林若一起逛早市,一起品茶饮酒、东聊西扯。只是林若开始异常敏感地察觉出陆泉疲惫、烦躁、心不在焉、冷淡的细枝末节。林若对此以及那夜的所见,只字不提。每次分离时,依旧会嫣然一笑,道:“泉姐姐,你也小心。”只是,笑颜中藏着一点一点加深的忧伤。
陆泉亦隐约感觉到林若的异样,与林若的联系日渐减少。
一日,陆泉将林若送出城门。是时,天已黑,月光惨淡。时节已入深秋,又是一个阴冷的夜。分别时,林若的笑容里,那忧伤已深得仿佛融掉了眼中的笑意。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吧。”陆泉目送林若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暗想。如水的双眸中,漾开一层悲伤。
陆泉的眼神只悲伤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冷峻起来,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今夜,还有一个暗杀目标——一个残害忠良的巡抚。刚从京城返回,今夜路过这个小城。县令安排了最高级别的护卫,以及享乐。那些所谓的护卫,在陆泉眼中,不值一提。
陆泉轻而易举地潜入巡抚的住处。屋内,歌舞升平。守在院中的所有护卫,在很短的一瞬,全都悄无声息地倒下。当巡抚意识到被袭时,陆泉的剑峰已然落在喉前一寸之处。那巡抚只吓得全身颤抖、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陆泉只觉有个身影一动。再回神时,巡抚竟从自己的剑峰前消失。陆泉定神一看,一个红衣女子站在门口。她用剑鞘捅了一捅,那巡抚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撞出门去。
陆泉先是被惊得一愣,但见巡抚要逃,举剑上前。却听那红衣女子道:“惩奸除恶,终归要用国家律法。你这般暗杀,恶人是被除去了,却使真相永远不得大白于天下。”
陆泉冷笑道:“国家律法若真的有用,何以天下有如此多的奸恶之人,逍遥法外!”
红衣女子轻叹一声,道:“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行为方式是正确无误的。可是,到头来,往往伤人伤己。你若胜了我,这件事我以后再也不管。”
陆泉冷冷道:“你既已见到‘击水’的真面目,我何以能让你活着。”
红衣女子不语,二人径直奔向城郊的一处荒地。
城郊的空气比城内好很多,月光也明亮一些,只越发有些凄清。二人都不再说话,在相隔一丈处,各自拔剑。
二人剑术都属一流,你来我往,久战不下。
此时的林若,又开始对这种阴冷的夜,无端惶恐起来。她越来越害怕,陆泉会再一次离开,不再回来。想起那夜,陆泉剑身上泻下的寒光,林若的全身就变得异常冰冷。“不管怎样,泉姐姐都不要再去暗杀了。”林若这般想着,决心一定要连夜找到陆泉,说服她摆脱杀手的身份。
陆泉与那红衣女子的打斗,被寻声而来的林若找见。
林若只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失声喊道:“姐姐!”
红衣女子一走神,陆泉的暗器已飞至,右手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暗器上喂有毒,红衣女子右手一麻,剑从手中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泉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那落在地上的剑,剑身镌刻着“沉鱼”两个字。原来,这女子是林若的师姐——乔萱。
林若见师姐受伤,急冲上前,口中又喊了一声:“姐姐!”
陆泉看清是林若,肃杀的神情一扫而去,显现出了几分慌乱,不知所措地走上前来。
乔萱见陆泉神色异样地走近,以为陆泉要对师妹不利,奋力甩出几枚袖箭。陆泉竟躲避不及,左腿被打伤,一时失去重心,斜倒在地。
“泉姐姐!”林若见状,惊叫道。
乔萱看着师妹,甚是惊讶,问道:“师妹,你怎会认识这个杀手?”
林若的神情平静下来,轻轻点头道:“我知道她是个杀手。可是,她只是我的姐姐。”
陆泉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若将乔萱和陆泉一同带回。乔萱服下了陆泉的解药,林若给陆泉敷上了金创药。二人的伤势很快就好了。林若原先还担心那个死里逃生的巡抚,见过陆泉的样子。可笑的是,当夜,那巡抚夺门逃命,却一头栽进池塘淹死了。三人听罢,都只淡淡地笑笑。
三人大清晨进城喝酒。乔萱与陆泉已把酒言欢。虽然,两人还是对对方的观点不敢苟同,还是约定以后要再切磋切磋。不过,让林若高兴的是,陆泉答应,以后不再轻易杀人了。
乔萱道:“师妹,你自小就因我变得敏感而不快乐。所以,我下决心一定要狠狠地离开你,以为这样你便可以忘了我,可以自己好好快乐生活。原来,这样亦是错。师妹,对不起。”
林若心中猛地一震,却只是笑盈盈地摇了摇头。
然而,乔萱与陆泉还是选择了离开。她们不属于这个小城,她们要去走自己的路的。林若心中却平和着,只因她们说,不管怎样,林若永远是她们牵挂着的好妹妹。
与师姐和陆泉告别,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林若平静地当着掌门师父,打理着各种事物。乔萱和陆泉的消息很少很少,不过,忙着身边平淡而充实的琐事,林若也会有忘记她们的时候。
一日清晨,林若独自走在路上。一个姑娘跑上前,笑问道:“姐姐,请问钟楼怎么走?”
“直走,到路的尽头,再右拐,便可见到。”林若答道。突然间,一恍惚,“姐姐”,那问路姑娘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了一声。林若心底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