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章离绕》谢巷

1、01

　　残阳泣血，黄昏的天空永远带着悲壮与苍凉，噬尽光明。昏暗的色调折射进了阴郁的走道，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

　　阮衾看着眼前紧闭脱漆的们，沧桑的形容恍若暮年的老人，垂死挣扎。

　　她将黑色蹩脚的行李箱轻轻推靠在斑斓的墙边，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旋紧锁孔，卷着一道喑哑的声响，推门而入。

　　在门口的鞋柜里逐个翻找鞋盒，阮衾终于找到了一双拖鞋换上。踏进屋内，一股久违呛鼻的气味从厨房里传来，没有防备的猛然吸进，咳得眼泪都涌出来。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阮衾将钥匙套在食指上转了几圈，准确无误地扔向茶几，窸窣作响。

　　“我回来了。”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回来了就快点过来帮我做饭。”陈姨应声而出，满脸烦躁。

　　阮衾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脱下校服外套走进了厨房。

　　“菜都洗干净切好了，你赶紧把剩下的这些弄一弄，我还有一堆报表要准备，啊烦死了。”
　　说罢陈姨用手指顶了顶太阳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阮衾瞪着餐桌上几盘焦黑的才，叹了口气，陈姨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拿做饭没办法啊。转身取下墙上的围裙开始忙活。

　　抽油烟机呼呼作响，阮衾抬头看了看窗外，日暮西山，云红得耀眼。放下手中都锅铲，把一切都收拾妥当。

　　“陈姨，可以吃饭了。”看着唯一亮着灯的房间，棕褐色的门半掩着，阮衾提醒了一句。

　　——纵然知道不能改变什么，阮衾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唤她陈姨，她便替代不了母亲。

　　在记忆里，很小的时候，父亲与母亲便吵闹不断，起初她会惶恐会害怕，看着瓷碗瓷盘毫不留情地被掷出，清脆地撞击地面，散作一地碎片，甚至残破的角边还晕染着不知是谁鲜红的血。从来不会有人理会她那一句“爸，妈，你们别吵了好不好。”那怯懦卑微的声音在日日争吵的时光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终于泄气地被湮灭。

　　随着阮衾的放弃，父母的关系似乎也有所缓和，但这似乎只是表面，父亲每日早出晚归，母亲每日在家无所事事，阮衾喜欢这种表象可这不是真的。小区里流言漫天，都说阮家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阮衾不信，想问母亲，可是每次看见母亲面若冰霜，她欲言又止。

　　终至某天夜晚她被父母房中激烈的争吵惊醒。

　　次日起早，母亲脸色惨白，脸颊青肿，一言不发，却没见着父亲。

　　时光在父母的冷战中渐渐逝去，阮衾以为日子将这样延续，直至最后，她感到厌烦。

　　可是当这一天到来，阮衾突然觉得如此怀念那些冷战无言的日子。

　　——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母亲。

　　在邻居的帮助下她赶到医院，却也来不及看上母亲的最后一面，一袭白布盖在母亲的身上，
　　那般轻薄，却生生扯开母女的阴阳两隔，褥白的病床边还染着那么熟悉的血迹。

　　阮衾没想过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她来不及准备，就被猝然推至现实面前。她死死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的遗体从远处被推到自己面前再从自己眼前被推向远方，渐远渐远终至不见。

　　此时已是深夜，医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却还带着浓郁的消毒水的气味，阮衾终于反应过来，贴着干净洁白的墙壁，瘫软而下，捂住了脸，眼泪终于顺着指缝无声滑落，她害怕，都不敢出声，怕这些都是真的。

　　然而，整个晚上，父亲都从未露面。

　　阮衾内心怀着对父亲深深的怨恨，却来不及怨恨，父亲已然把争吵的根源带回家来，他终于把流言坐实，他牵着那女人的手，俯身对阮衾说

　　——以后，她就是你妈。

　　——那一年，她满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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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就是阮衾一直的坚持，那个女人，阮衾喊她陈姨。

　　“嗯，这个青菜盐放多了，太咸。”餐桌上陈姨用筷子轻轻敲击着一盘青菜，唤回阮衾的神智对她说。

　　阮衾撇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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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你怎么没跟你哥一起回来？”陈姨突然想起。

　　“哦，学校要求初三毕业班留下补课，这次就不放假了。”

　　阮衾有一口每一口地费力扒着碗里的饭，满嘴的饭，鼓着腮帮子。

　　“那下次还跟你们一起放假吗？”

　　“是。”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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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姨是父亲给她带来的母亲，陈书函便是陈姨给她带来的哥哥。

　　长久的沉默磨人心神，餐桌上只有碗筷不经意碰撞的声响，阮衾难受得很。所幸，陈姨很快就吃完了，留下一桌残羹剩饭，阮衾收拾收拾又到厨房去洗碗了。

　　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发出哗哗的声响，在盆里渐渐聚集，水位上涨，抹布和碗筷一入水，一番清澈已然浑浊，不复清明。

　　一切打理妥当，阮衾擦干了手，到客厅拉起行李箱，滑轮与残损的地板瓷砖摩擦，发出断续低哑的声响。

　　回到房间，看见一室清冷，天已渐黑，拉开窗帘，窗外也没有不久前的明亮，连带着整个房间都陷入朦胧的昏暗，阮衾是极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她偏执，曝露与阳光之下亦或是隐藏于黑暗之中，在她看来无不胜过这种好似挠痒挠不到痒处的昏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走到床边，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终于寻得一片凹凸，指尖按下，墙上的光管带着些许刺耳的杂音闪烁了几下终于带来一份安静的光亮。

　　阮衾摊下行李箱，从里面掏出几个本子，放在书桌上开始沉思。
　　这个夜晚安静得出奇，或许也不算出奇，只是几天不曾回家，习惯了学校宿舍的热闹嘈杂，再反应不来只余蝉鸣的静谧。

　　灯光是纯净的白，似一层薄雾撒在阮衾的脸上，她一向冷硬的脸显得难得的温婉，沉静如水。手边摊开的是数学书以及作业本，这是一直以来都让她头疼的科目，眉头蹙起，显然又遇见了难题，笔尖在草稿本上有意无意地划过，一道道毫无章法的曲线在诉说着眼前人的苦恼。
　　墙上时钟滴答地转，不知什么时候起阮衾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嘴唇亲亲抿起，大概又是一场好梦。

　　留着一条缝的门此时被轻轻推开，阮天东，这个令阮衾失望十几年的男人脱下自己的外套覆在女儿的身上。他伸手意图抽出阮衾还握在手中的圆珠笔，却引得沉睡中的她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身影令阮衾很快地褪去了眼中的惘然，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慌乱起身指尖手肘磕到了桌子的边缘。尖锐的疼痛袭来，她不禁轻呼一声，皱起了眉头。

　　“爸，你回来啦。”终于站定的阮衾止不住的懊恼，刚才的表现真是足够丢脸。

　　阮天东倒是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心头抹上了一股不是滋味。

　　慌乱之中那么明显的疏离，他并非看不见。

　　“嗯。不小心吵醒你了。不过既然你已经醒了，就收拾收拾睡了吧，现在也不晚了。”说着还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金属的质感在灯光折射下一阵耀眼，阮衾恍惚之下，轻声答应了。

　　“好。”

　　“那我走了。”

　　“去哪？”

　　“朋友应酬上一点事，过会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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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呀，阮衾看着墙上的时钟三针一线，贴在一起，规矩得无一丝偏差。但他已然走远了。

　　时钟上的秒针迫不及待地往下一个目的地滑动。桌面上的手机也适时震动起来。

　　看着闪烁的灯光，轻缓的音乐柔和了房里的安静，按下接听键，放至耳边。

　　“阿衾，生日快乐。”传来温和磁性的声音。

　　阮衾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也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可是蛊惑人心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朵，霎时，眼眶便红了一圈，嘴角却轻轻勾起了流淌着暖意的微笑。

　　“阿衾？”许久不见回应。

　　“谢谢你，哥。”阮衾的声音略带哽咽。

　　“我果然是第一个吧。”竟带着浓郁笑意。

　　阮衾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针和分针还在坚守着笔直，只有秒针走了分毫。

　　“是。”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没想到会被留在学校，没办法帮你庆祝了。”

　　“没关系的，你还记得我就很开心了。”

　　“你这傻孩子。”言语间透露这丝丝宠溺。

　　……阮衾伸手抹了抹眼眶，却红得更加厉害了。

　　“礼物本来也是准备好的，下次拿给你吧。”

　　“好，补课累吗？”

　　“不累，就是挺无聊的。”

　　闻言，阮衾不禁带着红红的眼眶，浓重的鼻音，呵呵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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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

　　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带着笑意，阮衾走进了卫生间。花洒喷洒这带着温度的水，氤氲水汽萦绕，温热是水珠顺着她缕缕发丝流下，满头雾水使她略显狼狈，朦胧之间熏出了她眼里的泪意，水珠伴着泪珠在白皙的脸上悄然滑落，分辨不清。逐渐聚集的暖意笼罩了她全身，而她只是由衷地感到舒服。

　　从卫生间里出来，又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吹风筒，插在插座上呼呼作响，吹起耳畔的发丝拂过颈脖，带着酥酥的痒意。

　　等到头发都干了，窗外已经黑得如同一块能拧出墨汁的布料，纯净的黑衬得一轮明月愈发的明亮。

　　阮衾轻快地爬到了床上，摸索过床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空调，调了合适的环保温度，拉过脚边的被子躺下，摩挲着指尖上的凉意，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倒映这黑影，沉静温婉，阮衾伸手关了日光灯。

　　但愿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