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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拒绝 ...

  •   第五章
      拒绝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那个冥冥当中注定要来临的拒绝。仿佛古代春天就被抓进牢里的犯人在坐等秋冬季的行刑。
      我希望暴风雨可以来的快点。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气温就回升了。雪本来就只积起了那么薄薄的一层,于是在日光下迅速的融化掉。莫非前几天不同寻常的倒春寒就是为了配合我的这次告白?苦笑苦笑。
      然后开始下雨,下足一天。到了傍晚,我出校门去买水果。就算要失恋,要天崩地裂,该吃什么还是要吃什么。更何况,结局已定,我亦不必再患得患失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我看见李长安和朱颜在一把雨伞下面进了校门,他们边走边在说着什么。我本能的认为他们是在谈和我有关的事。
      难以形容眼前看见的这一幕带给我的冲击力。从来没有如此痛切的感觉,原来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苍白和青涩。
      我无地自容。
      我做了给别人添麻烦的蠢事,现在正让别人为我而困扰。
      我侧举着伞,大步奔跑开去。他们可能会将视线投到路对面。
      匆忙当中我的膝盖撞上了林荫道边的花坛。这一下子痛不可当。我吸着气把伞顺手扔到一边,两只手交错施力,将裤管卷高来看:皮肤被擦破了一大片,伤口已经青肿起来,开始渗血。
      MD,我流血又流泪的恋爱。
      我还没把裤管放下,一阵风已经挟着大颗的雨点过来,将我扔在旁边的伞吹开抛起,伞顺风势在半空一旋后跌到地上,滴溜溜的在远处的水洼里打转。我赶紧奔过去几步,用力将伞拽回,头上手上,已经都是雨水。顿时觉得心里窝囊到极点。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

      我曾以为那个疤会留到地老天荒给我做纪念。但是没有。

      一瘸一拐若无其事的回到寝室后我接到了朱颜带来的刑期宣告。
      她说,“这个星期五的晚上,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你,谈谈。”

      日历终于翻到星期五。
      这天所有的课都上完以后我跟着其余女生一起去食堂吃晚饭,虽然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然后又回寝室换衣服。
      我站在镜子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换上了颜色鲜艳的衣服。

      我下楼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很多。我想我有些受不了朱颜目不转睛的注视。纵然那是一份关心。
      我站在女生宿舍楼前的大树下,面对着男生楼的方向,这样,如果有人过来,我不会漏掉。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
      暮色一点一点降临,心也跟着一点点沉寂下去。
      头顶雀鸟归巢的声音让我着迷。

      我终于等到李长安大踏步的向我走来。看见他的那一霎那我觉得异常的心酸。
      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啊,你的衣服那么显眼”。那神色那口气,和平常与我搭话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不是太知道这个晚上他邀我见面的目的,我猜我会误认为这是一次约会。
      我安静的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他却说,“我们出去走走。”
      他把我带出了学校。周末出学校的人很多,路上遇见他的熟人,毫无顾忌的调侃他,“怎么身边的妞又换了一个……”
      我大窘,脚步一退,顺势站进阴影里。他含糊的同对方扯了几句,应付过去。
      我跟着他走。走到公交车站旁他提建议,“周末了,去浦西转转?”我注视着他。他可真镇定啊。还是说不也像我要表白一样困难么?
      他说没带零钱。
      车来了,我付了车钱,一起上车。

      车上很挤,隧道线总是这样。我紧紧抓住扶手,站的离他很近。车厢里很闹,他不再说话。我觉得自如了很多。
      车厢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我沉默着凝视着他的侧脸,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哀恸袭上心头。
      下车以后他带着我走,我们一直走到南京路,他还是继续着他漫长而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比如说要去看看衣服看看磁带,我们便从这家店走到那家店,一家挨着一家的逛,不断的走进走出。南京路上的人真是多。接着他说表弟快过生日,问我选什么礼物才够别出心裁。我随便说了几个建议,自然都被否决了。
      我想他是在努力的寻找话题。可是有什么必要呢。这些飘浮在半空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对话,真是可怕。

      我们一直走到外滩。
      天早就彻彻底底的黑了。上海的夜空是永恒的紫红色。因为城市的污染和过强的光照,几乎看不见星星。这一点我永远不能觉得习惯。在杭州,只有第二天要下雨,夜晚的天空才会是这个颜色。

      我们走过外滩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周围是周末欢乐喧嚣的人群。外滩永远人多。除了游客和情侣,小贩也挤在潮水一般的人群中穿梭:卖气球的,卖旅游纪念品的,卖地图的,卖竹哨的,还有人把巨大的绿色、红色绒线毛毛虫拖过地道叫卖。
      耳边充斥着混杂的声音,熟悉的上海话,天南地北的方言。
      江边橘黄的探照大灯亮到刺眼。我们还在继续往前走。黄浦江的这一边,是让上海自豪的万国建筑博览会,雕像,塑像。我的右手边,是黝黑的江水。江对面是浦东,沿岸有大块的霓虹灯广告。
      风很大。我觉得有点冷。

      一路走来,都有脏兮兮的小孩在跑来跑去,他们向情侣们纠缠,推销玫瑰花。
      淬不及防里,一枝花瓣边缘已经发黑的红玫瑰就递到了我跟前。
      李长安像被火炭烫到那样跳了起来。
      我说:“我们不买。”
      这是摆脱纠缠的最好方法。

      也许是那枝不受欢迎的玫瑰让他终于下定决心。
      走到陈毅塑像那里,他忽然转过来,正视着我的脸,对我说:“我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也不想答应你。”
      言犹在耳。
      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那天晚上的灯光,色彩,人影,声响,于此刻又都活现在我眼前。
      我努力努力朝他微笑,终于抗不过去。
      我侧过头去,不愿让他看见我的脸。
      因为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我闭上眼睛,让泪水静静的滑过我的面颊直淌下去。那样痒。眼泪流过的地方,皮肤迅速干燥和绷紧。
      我不敢用手去擦。
      我被吓住了。我做了那么长那么多的心理准备。整个晚上我一直应付的很好。我好努力的。我没想哭给他看。
      可是在他说拒绝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胸口酸到不行,眼泪于瞬间已经夺眶而出。
      我那么努力克制,还是流下了一滴泪。

      看《大话西游》的时候我读高二,在某个考试前的一晚坚持去看,为此回来的时候还被母亲堵在门口,差点不准我进家门。
      那时这个片子太前卫,多数的人们觉得莫名所以,于是一点也不红。记得在我告白的时候也还没开始走红。我喜欢的很多东西往往要在多年以后才会红。我太不大众。

      那滴眼泪留在了至尊宝的心里,也决定了他的选择。
      我的眼泪只留在了自己的心里。
      同样折磨那个保有它的人,多少年不得安宁。

      他终于开口拒绝了以后我们的谈话就不绷的那么厉害了。
      他多少放松了。
      我没哭也没哀求,顺利努力的配合他,把他觉得困难的事情给办好了。

      李长安彻底放松以后,开始谈苏子夜。
      他说他是被动的,他也不想要她。可是她能缠,百折不挠,对他又很好。班里其他的男生对苏子夜的印象很不错,鼓励他,说他应该接受。
      他说他在北京有喜欢的女孩子。她扫帚眉,葡萄眼,总之不好看,可是那才是他喜欢的女生。
      他说,他暗示了苏子夜很多次,包括让她陪他去邮局,当着她的面在包裹单上填写陌生的北京女生名字,希望她开口问,可是她就是不接他的茬。

      他说朱颜和他说了很多苏子夜不好的地方。他问我,“是不是你们女生都不喜欢她?”
      我微微一笑,想起朱颜曾经抱有的对我的种种偏见。“也许吧……朱颜这个人很主观。她喜欢的人一定没有不好的地方,反之,她不喜欢的人,在她眼里就没有好的地方。”
      他说,“是啊,朱颜那个人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也就女生能这样。男生可不行。”言若有憾,又带点羡慕。

      那个晚上,我没有为苏子夜辩解。一直向我致以平和的微笑的苏子夜。我因我的私心而不堪。
      后来我后悔的不行。我根本没有必要这样。
      那时侯还是会犯很多错还不知道错的年纪。
      我一直负疚到现在。即使再后来我在给苏子夜的信上选择向她坦白,关于我的卑鄙,关于我没有为她说一句好话,以及我甚至跟李长安附和,他转述的朱颜的话。
      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

      李长安问我,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仿佛将好奇心压抑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始打听。
      我摇头不答。我曾经渴望的,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死亡。花若离枝,便已经萎谢。所以,也就不必再诉衷情?
      他又提及那个看见我收被子向我提出帮忙的傍晚,踌躇后问我,“那天你是在哭吗?”
      我一怔,反应过来。其实当时我还没能彻底明白自己心事。那时他大约已经和苏子夜公开出入。
      不晓得为何,他和苏子夜之间的故事,我知道的是那样的晚。如果早知道,我想我不会表白。
      这,大约也是和同班女生分开住的一种坏处。

      他终于谈到我那封信。我拙劣的情书。
      他摇头,口气依依,仿佛不胜感慨的:“结尾的时候你说,‘如果你不能爱我,那就请你原谅我的痛苦吧’。你不能想象我读到这个句子的时候的感觉。你这句话杀伤力惊人。”
      我苦笑。虽然说恰当的引用调动阅读情绪也是一种值得肯定的能力。不过我不敢掠人之美,于是老老实实的把泰戈尔推荐给他。
      他“哦”了一声,似乎表示失望。

      李长安又问我,关于这封信,我是否告诉了其他人。我再度苦笑,“我只和朱颜说过。”
      他跟着告诉我,他把我的信给他的上铺看了……(我!)因为他也需要征询意见。
      他讲,“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我们都保证不再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以后……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好吗?”
      我点头。
      只是我从此就痛恨“心照不宣”这个词。

      李长安在那个夜晚向我坚持,一再说他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拒绝苏子夜。又问我,要怎么拒绝这样一个女生。
      这本来不关我事。可是人性中的卑劣又浮了上来,我没想到要克制。我跟着他继续往前走。顺他的口风,胡乱说了几句。
      他需要我教他如何拒绝别人么。
      这个晚上我和他说了太多的话。我觉得疲倦。

      我一直记得那晚他说过的话:
      “拒绝你其实也挺可惜的。毕竟你身材那样好。”说的时候口角带笑。这分明应该是一个玩笑。他却口气诚挚,仿佛当真遗憾。
      这是第一次我听见男人说我的身材好。
      再后来若干年后高晓听了以后说我:“笨!这说明他一贯经验丰富!”
      是吗。

      再后来我们就回去了。在金陵路坐的渡轮。还是我掏钱。
      对此我有些耿耿——比被拒绝还惨的事情,大约就是被拒绝的这个晚上所有的路费花销还是自己掏钱?这个时候的李长安,在我眼中比较像那些拿一百块钞票当公交月票的骗子。
      渡轮开动时,霓虹灯光下的江水翻绞起来,色彩丰富而艳丽,有点像莫奈的某张油画。
      汽笛声响,那些曾激起的水波浪花,最终是破碎了,黑暗了,平静了。
      我想到一个句子:“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上渡轮前。也许是这个晚上李长安觉得已经混得够熟,对气氛和我足够有把握,他观察我再三,忽然对我说,“你难过的话就说出来吧。你脸上的微笑,也实在太僵硬了一点……”
      我僵住。
      笑容于瞬间在脸上破碎,我听见它们在“簌簌的”往下掉的声音。
      我痛恨他的提醒。也痛恨他一定要坚持安慰我。

      渡轮上我转过脸去不再和他说话。
      他还在和我说话。他问我,要不他认我做他妹妹?
      我开始对他失望。我说,“我做你兄弟好了。”
      妹妹?上帝。我爱的人的品位就是这样?

      然而这场爱恋至苦。即使来的莫名,即使我也许质疑他,不欣赏他,甚至可能都不喜欢他,这爱恋依旧纠缠我入骨,至寒至苦。

      终于我坚持到和李长安道别回到寝室。朱颜竟还在等着我。她焦虑的问我如何。我爬上床,模糊的微笑着和她说我很好,一切……“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脸上的笑容要到睡进被子里很久,我才懂得把它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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