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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从纯白到蓝紫 ...

  •   第二十四章

      从纯白到蓝紫

      整个九月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的约会里过去。日子过的居然不是不愉快的。
      我忍不住都有些佩服自己——什么时候起,我竟成了黄连树下能弹琴的高手。

      到了十一前,在学校里,我与高晓已经很公开的出双入对。虽然在心底,对于这一份感情的过速发展,我并不是没有一点犹疑的。
      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在十一长假里两个人一起出游去无锡。
      也约了日子一起出去买了火车票。

      买完车票回学校,到了女生宿舍楼前,我愉快的和高晓挥手道别上楼。
      总算可以出去玩玩松一松神经了。
      回到寝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她们看我的眼神……较之往常的鄙夷蔑视等等,现在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顿时起疑。不过仍然尽量沉着脸,脸上淡淡的。
      我很快得到问题的答案——我在自己的床上找到一张上个学期的成绩单。我敢肯定,在这个寝室里,我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这张纸片的人。
      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呀。八门功课,有一个刺眼的C,其余AB。平均分倒还好,大约在85以上。我想,不知道能排第几?大约和往年一样,前三吧。
      那么,她们这样盯着我看的原因是?

      我沉住气,轻描淡写“哦”了一声,把成绩单轻轻对折,“成绩都下来了?”
      寝室里静默了快一分钟。陆菁菁勉强应了一声,“是”,跟着终于不太情愿的说,“你是班级第一。”
      这下反而是我怔在那里呆住了。

      喜悦与自豪的感觉率先涌了上来,在心底一个接一个的冒着泡。欢乐的泡沫很快破灭掉。我还是站在原地,我还是那个已经被剥夺掉一切没有什么可以再骄傲的我。一种深深的无助和后悔紧紧攫取住我的心脏,这是一个好消息,我却觉得眼前发黑,胸口疼痛到喘不过气来。
      如果我还能是原来的那个我。
      我不愿意再想下去。
      太痛苦了。
      只是,如果有人,或者有某种力量,能让我回到过去,然后……扭转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哪怕为此他要求我亲手吊死李长安,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然后下手。
      就是这样深切的遗憾和痛恨。

      我转过头来深深的注视着陆菁菁,我听见自己说:“那又怎么样呢。”
      我没想到我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这样凄凉。
      我在陆菁菁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样的肃穆,那样的悲哀,还有……那样的可怜。

      然而在内心深处我也很清楚的知道,我就算比现在再可怜一百倍,最好也还是无须妄想会在这里得到什么了解或者怜悯。
      这个地方今天是不能待了。
      我把成绩单收起,赶紧出门,无论如何最好是赶紧出去避避风头。

      学校诺大,我居然无处可去。想了想,跑到相临的男生宿舍楼又去找高晓。不知道校规怎么说,反正女生进男生宿舍无须登记,反之,则是严防死守。
      高晓那里也正在发成绩单。
      我伸过脖子好奇的凑上去。高晓一脸自豪的顺手递给我,“喏,拿去看。哈哈,这是二年来最好的一次成绩。”

      60,60,62,60,61,……汗,我晕。平生没看见过这么紧压着及格线低空飞过的成绩单。我反手递回给他,不免龇牙咧嘴,“您老大真是高明。”
      他不服,从鼻子里出气,“这不是挺好吗?门门都及格!”
      “是是是!”我彻底服帖了。
      心里不由想,我俩真是绝配。我对他在及格边缘徘徊的成绩不以为意,他对我算得上比较靠前的排名也没有什么兴趣或者压力。
      我讨厌一些男生。他们找你作女朋友,只是因为在其他人眼里你够“优秀”。
      这算什么,我可没有兴趣做别人衣襟上装饰的花朵。
      见鬼,这一下我发现自己真是不切实际:在感情上分明已经吃过苦,可是我仍然死心不息的想要爱情,而且要那种最纯粹的爱情。

      “算啦算啦,爱情就爱情吧。”我决定学习高晓的大无畏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放下包袱,好好的享受接下来的无锡之行。

      买的火车票是九月三十日下午的。上了车发现,车上居然一点不挤。我俩惊喜的对看一眼,看来没什么人在国庆节去无锡,这次算是选对地方了。
      都说长途旅行最考验感情。各种交通工具一坐好几个小时,到目的地还要安排琐碎的衣食住行,力争一起吃好喝好玩好……如果旅途结束,彼此还能够相看两不厌,那么这段感情就有可能长久。
      和高晓一起,似乎不必担心旅途会无聊。我俩一起说说笑笑,努力打发时间。

      暮色将至,车窗外的天空的蓝色在一点一点变幻并加深。我想起席慕蓉的诗句。
      “从纯白到蓝紫,仿佛在说着我一生向往的故事。”

      呵。时光流转。我仿佛重回到一九九八年四月三十日的傍晚。我在从上海开往杭州的火车上,奋笔疾书,笔尖划得纸面刷刷有声。那是我那些写给李长安的、从来没有被拆开过、至今仍深藏在柜子里的白色厚纸大信封里的第一封信。

      火车抵达无锡,暮色已经笼罩大地。
      高晓事先打听好了住处。无锡市区某个国家某局下属的招待所。据说地方还清爽,人员不会太多太杂,而且房间价格不高。
      在火车站,略等了几分钟,我们就坐上了开往目的地的公交车。车上有点挤。我和他手拉着手,紧紧抓住扶手,跟着汽车的节奏,身体轻轻摇晃。
      我有些疲倦,但是兴奋。

      公交车一条街一条街的转着弯。大约已经进入闹市,大街上挤满了喜气洋洋准备过节的市民。衣着大多朴素,但是笑容发自内心,淳和温厚。
      我想我开始喜欢上无锡。
      途中经过某个不知名的大桥时,听见响亮的礼花绽放的声音。

      我们探头看向窗外:鲜艳炫丽的礼花,红色绿色,白色紫色,一朵接一朵的升上天空,在宝蓝色的夜幕里绽放。大朵大朵的金丝菊状的花朵,在半空中,和着观看人群发出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彼落此起,络绎不绝。
      车子渐行渐远,盛放的礼花逐渐在我们的视线中淡出。
      握着高晓的手,我的心里,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我有预感,终此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天我在无锡所看见过的美丽烟花。

      我们顺利的到了住地,规规矩矩的登记了两间房间,然后出去找饭吃。
      这天晚餐吃的居然是东北菜。
      吃到一半,我倚着桌子笑起来,“我们两个居然大老远的跑到无锡来吃东北菜……”
      高晓也笑。不过按照他的说法,这个馆子里的菜,比方锅包肉什么的,滋味尚属地道。

      吃完饭,我们随意的在无锡街头闲逛。
      无锡是个宁静的山水小城。较之上海,明显空气澄净。夜晚的天空碧蓝如洗,星光灿烂。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九点钟还没到,路两旁的商店便逐一关门打烊。
      我们觉得无聊,干脆挨着路灯电杆,在马路边上并肩坐下,第一千零一遍的讨论《覆雨翻云》。说着说着便提到了小说里的诗词引用。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高晓拖长了调子,在灯光下面摇头晃脑。
      我撇嘴,搞的同花间派一样。
      “我觉得这个句子滥情。书里到处用。还有好像也引的不对啊,不合乎人物身份:书里分明说纪惜惜是才女,不像怜秀秀是歌伎,为什么拿原本写歌女的句子安到她身上?”
      不过纪惜惜的身份似乎也有点儿没有明言的暧昧。我想。
      “你有身份之见?”
      “不是啊。怜秀秀一样是大才女加大美女。”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老黄到处用这个句子啊。还让怜秀秀也写了‘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条幅来赠庞斑。”
      我发愣。
      “有吗?不是吧。”我一边否定一边冥思苦想。
      啊,我拼命的从我记忆里翻腾资料,终于被我挖出点成果出来:“是……是了,她写的是‘抛残歌舞种愁根’!”
      高晓否定我的意见,“哪有。我都没看见过这个句子。”
      我一向最禁不起激。“打赌!”
      高晓一掌击到我手掌上,“打赌!”然后问我,“你要赌什么?”
      我迟疑。“不知道耶。……你要赌什么?”
      “我要你的初夜!”
      我正在喝水,闻言立时将满满一口统一冰红茶喷到了面前的人行道上,跟着呛咳不已,引来路人惊讶侧目。
      我连脖子都紫涨起来,慌慌张张的转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
      “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
      那家伙的脸也成了可疑的砖红色,说话像在喉咙里打滚,但还是昂着头正色同我说,“我对你是志在必得!”
      我为之绝倒。

      是夜回到住地——我登记的是那种三人间,但是当晚整个房间里只住进了我一个人——不免想起高晓的惊人之语来……直到朦胧睡去,心里都有点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早起,才知道一夜无事。
      我知道自己想多了,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有趣的是,在感觉安心以外,竟然隐隐又有些失落。
      我玩味着自己的心思,转头看向窗外,发现淅淅沥沥的下起秋雨来。出来玩居然下雨!郁闷啊……

      这一天我们没有去任何无锡知名的风景区,而是去爬了离住地大约两站路的一座山。
      这山,就简简单单的被称为“青山”。
      因为只是毛毛雨,所以我和高晓都没有打伞,背了包手挽手的登上山去。还没到山顶,雨雾已经缓慢而坚定的濡湿了我们的头发、脸颊,还有衣物。
      原来大自然自是润物细无声。
      雨中的青山非常宁静,有种自然而润泽的美丽。可能因为是雨天,没有听见鸟鸣。空气当中可以嗅见被淋湿的树叶和秋日里已经成熟的草籽散发出来的清香。半湿的蒿草和结着不知名小红果的深绿色灌木在我们走过的小道两旁探头探脑,轻轻的挨擦着我们的裤腿,在我们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把一些尖锐细小的针状种子悄悄的钩挂到了我们的衣物上去。

      到了山顶,雨逐渐下大,密织如帘。
      山里的气温,较之我们出来的市区,有大幅的下降。我只穿了单件衬衫,走路的时候不觉得,停下来便觉得冷。我努力克制,仍然不免瑟缩。
      高晓一直握着我的手。这时他说,“噫,你的手像冰块一样”,说完便脱下他的牛仔外套一定要我穿上。
      我抬眼看他。他举着一把伞立在冰冷的雨丝里,一边说话一边吸着气,很努力的要把瘦瘦的胸膛挺起来。他瘦,肯定更冷。
      有一只无形的手顺着我的目光一下子拨动到我心弦,我觉得胸口有点发热发软。
      我微笑起来,“你难道真不冷?……要不,来抱一抱一起温暖一下吧!”
      我张开手臂迎接住他。他一把抱起我,便顺手便把伞迎风抛掉。
      我笑:“好象还在下雨哦。”
      他在我耳边大声说,“抱你,当然要用两只手!”
      我再笑,紧紧回拥住他,“好,不管。那就让它下去吧。……”

      这一刻,我终于把自六月以来一直笼罩在我头顶上生活里无所不在的阴影成功的丢在脑后。我紧紧的拥抱住高晓。全心全意的享受命运在此刻赐予我的一点柔情蜜意。
      对我而言,那时仍是一个痛苦的时代,我却不愿意放弃,固执的要寻找出生命里愉悦的每一刻。
      我俩在雨里拥抱良久。
      我猜,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对高晓动了真心。

      接下来在无锡游玩的那几天,真是快活而又甜蜜。我想,对于我们两个来说,那些日子,都是永生难忘的好时光。
      年轻。相爱。还没有什么束缚,也没有太多阴影。身处异地,可以尽情欢笑。——最后一点,对于我来说,尤其重要。

      我和高晓的爱好兴趣并不是很一致,却有颇大一部分存在着交集。所以当两个人一起为能更好的吃喝玩乐而贡献点子分享经验时,很有点找到知音的感觉。

      次日天就放晴。
      我们携手去了好多景点,还去了太湖。太湖在日光下美的像卷图画,湖面波光粼粼,点缀着点点漂动的白帆。
      自然我们也有争执和吵闹,但是通常很快就会都变得心软,令风波迅速消弭于无形之中。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注意到,那时凡有争吵,总是他率先低头。在我与他的感情进程里,他似乎比我妥协的更多。
      我固然享受这样的小小特权,喜欢那份被人呵宠的感觉,但是也终不免有感触:
      是否,在所有的感情里,都是被爱的人,才拥有那份对感情生杀决断的主动权?
      我想起我过往的人生来。
      是不是,适合你、真正属于你的爱情,就不会叫你吃苦?——那么,我曾经苦苦追寻李长安的身影,是否真是人生中一个美丽的错误?

      后来。
      我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太太幸福了。

      生活里有过这样纯粹的欢乐,回到学校成了一件让我极度痛苦的事情。但凡有别的选择,我真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危险、敌意与冰冷的寝室。那里有还没有被人揭发的小偷,有对我永恒的讽刺和挖苦,有老鼠,有蟑螂,有垃圾,就是没有给我的光和善。
      然而我只得回去,面对事实。

      已经是班级团支书的张甜,冰着一张脸过来问我,有关节前发下的成绩,我自行核对以后是否发现存在计算错误。
      我抬起眼很镇定的看着她。
      “有。综合分的计算,在小数点两位以后存在错误。我真实的成绩,应该比单子上的,再高零点零几分。” 说话时我在心里苦笑——那是一张德育分为零的成绩单。
      说完,我准备把具体的复核和我计算出来的数据向她说明。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轻描淡写的这句话,会带来张甜歇斯底里的反应。
      她冲到我跟前,一脸暴怒的冲我发作:“即使是这样(少算了你的分数),你不还是第一名!!”

      我大惊失色。
      我迎着她紧盯着我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往后连退了三步。
      她在说些什么?!我都这样了,居然还有人在嫉妒我?
      一个已经得到了原本将属于我的利益的——我想可以这样说——一个一直以来成绩并不输于我的人在嫉妒我……

      这一刻,轮到我在白日里见了鬼。我紧紧的瞪视着她——我贪婪的攫取住这一刻——在这一刻里她还没想起来需要自我克制。我看见她脸颊上肌肉逐寸扭曲,嘴角狰狞,紧盯着我的眼光里充满了难以言述、难以自控的强烈的怨毒和嫉恨。
      然后。
      她在努力的压抑和控制自己。她脸色煞白。我听见她因为用力而正从牙齿里“嘶嘶”的往外吐着气,那样子,不是不像一条毒蛇的。

      我紧紧的瞪视着她,我难以置信的逼视住她。即使她在迅速的收敛和复原,我仍然在我已经抓住了的、她显出原形的、那令我如此恐惧的一刻里感觉到了深仇大恨。那是唯独对我才有的、深刻的仇恨。
      我仿佛已经堕入地狱。我看见了鲜血般稠密浓重的黑暗。我嗅到了血腥和杀戮的味道。我的耳边听见鬼哭狼嚎。
      这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思前想后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我迅速的悟出了一切。一直紧紧缠绕在心头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坚硬的迷团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了松动和裂痕。

      我眼前是比死还要暗沉的光。

      我嗫嚅着嘴唇,看着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一条从深海里被捕捞上来,用力摔在甲板上,失去氧气和水分的鱼。
      我呼吸不过来。我听见有人在远方凄声厉叫:
      “原来是你!”
      天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直到此时此刻。她控制不住自己。

      ……

      我默然的背转身,开门离去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仍站在原地,已经又是那个刻苦朴素的好学生模样了,寻不见方才一星半点狰狞的痕迹。只是呼吸仍旧粗重。
      画皮。我想。
      真是能干。
      我知道她在为她方才的失控而后悔。聪明和一直深藏不露如她,不可能不知道,我也知道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里,我和她都来不及遁形,赶不及收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从纯白到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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