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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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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役犯人的营房管理并不很严,加里森在晚间公共区桌边的闲聊中得到了不少信息。将近熄灯的时候,酋长从外面闪进门来。两个人对了一下眼神,分别不慌不忙地回到自己的床位。
“戏子他们怎么样?”中尉低声问。
“没问题。”酋长双手一按床边,跃上了自己的上铺,动作灵敏的像一只猎豹。他趴伏在铺位上,低头微笑说,“那个家伙,到希特勒面前都不会露馅儿。”
“是啊。”加里森也会心的一笑。这里的长官斯坦格尔看上去虽然挺精明的,但是比起他手下那群机灵鬼儿,可就差得远了。
“头儿,你要找的东西怎么样了?”酋长看到加里森的眉宇间已经比白天的时候放宽了不少,他知道这是头儿的任务有了起色的预兆。
果不其然,加里森的眼睛里一道亮光闪过:“有眉目了。格吉尔本来是作为鞋匠被留下来的,后来据说是因为偷了东西被德国人打死了。”
“偷东西?”
“对,估计应该是和情报有关的,我明天找个机会溜进鞋匠的屋子问问。”中尉话音刚落,尖锐的熄灯笛声短促而刺耳的响起。整个营地马上陷入了死气沉沉的黑暗,只剩雪亮的探照灯无情地扫视。
加里森在自己的床位上躺下去,一天的紧张过后,此刻稍稍的放松给他带来的却不是休息的舒适。所有白天被他刻意压抑和忽略的伤痛此刻一起叫嚣着扑向他,撕裂的伤口与粗糙囚服摩擦的伤痛比起其它的来还算是温柔的,令他感觉最虚弱的是这几天一直萦绕不去的低烧。全身的骨节都像被拆散了一样无力,疼痛从肌肉深处散发出来,让他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睡眠姿势。
加里森不禁怀念起战争之前的日子,那时候自己还和酋长一样,是个焕发着青春气息的小伙子。青年人的恢复能力让他引以为傲,无论发烧多么厉害,只要灌下几大杯热水,再闷起被子睡一觉发发汗,第二天又能神清气爽地爬起来。即使后来在北非战场上,自己也从没有过现在这样和自己的身体作战的感觉。也就是这几年在敢死队的日子,虽然不用像原来那样整天冲锋在枪林弹雨的阵地上,但是伤病却好像缠上了自己一样,那引以为傲的恢复力也渐渐离他远去,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
他勉力地又翻了个身,想让自己疼痛的半边身子缓解一下,这平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又牵动了腰部的旧伤,那伤痛来的并不剧烈,却缠绵入骨,持续的钝痛时缓时重,像一把锯子一样撕裂着他的神经。细密的冷汗又从额上冒出,加里森只能无力地蜷缩起身子忍受着这阵阵的折磨。
或许是由于被伤痛耗费了过大的精力,加里森没有察觉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上铺跃下,直到被一只温暖的手抚上腰间,他骤然惊醒抬头,从窗户缝中漏过的一丝光线在面前这个人黑色的眸子中反射出无言的关切。
酋长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按在嘴唇上,作了一个噤声的表示。然后探手到自己的口袋中,像变魔术一样摸出一个扁平的小小酒瓶。加里森疑惑不解地盯着他——说到酒瘾,酋长可是远远赶不上其他三个家伙,如果是卡西诺,兴头上来顺手搞点儿佳酿还不会让人惊讶,甚至那个意大利小生,如果看到他认为值得珍藏的名酒也少不了顺手牵羊。但是在深夜的敌人阵地里,由酋长拿出这样的东西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熄灯后的营房虽然黑暗,但并不是安静无声,犹太杂役们在白天的高压下时间长了,都很珍惜夜间可以脱离德国人监视的时光。所以很多床位前依然有着聚集的身影,甚至由那些失去家人的男女所组成的相互慰藉的临时情侣仍然在夜色的掩护下耳鬓厮磨,营房里嘁嘁嚓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酋长向周围扫视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们,便低声向美国人的耳边说:“头儿,趴着别动,把衣服撩起来。”
见中尉还是满脸不解,酋长干脆自己动手了。他伸手撩开头儿腰间的囚服,加里森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止,刚刚撑起身子,印第安人的手臂已经迅速而轻捷地按住他的肩膀,耳边又传来低低的声音:“头儿,让我帮你。”
加里森望进酋长那双深色的眼睛,他看得懂在里面明白地写满了忠诚与关切,就像以往每次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一样。
转瞬,军人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放松身子任由对方去做。
酋长能够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肌肉由紧绷变为放松的过程,这结果让一丝笑意在不觉中爬上他的嘴角,像划过寒冰的暖风,让整个人从敏锐警觉的斗士霎那间变得如春天一般温和。
他拔开酒瓶的塞子,倒出一点在手心,然后将手掌覆盖在加里森腰间的伤处,快速而有力地按揉起来。
加里森这才明白了这瓶酒的用途,他感觉得到酋长的按摩有力而又小心,没有让一点儿酒精接触到自己开放的伤口。一股灼热的感觉顺着手掌到处游走,一开始有些痛楚,中尉在寻找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方式,他问酋长:“这东西哪儿来的?”
“你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我去卡西诺那里走了一趟。”酋长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一边回答,“那家伙说得没错儿,这东西有活血的作用,我们经常这样用。你知道,我们的土办法一般都挺管用。”他感受着手掌下肌体的反应,一开始是保护性的紧绷,随着酒精和按摩的效力逐渐散开,那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
“是啊,你们几个都挺能的。”加里森带点调侃味道地回答,“如果上次卡西诺拿土豆酿的酒没都喂给那个发动机,没准儿更管用呢。”他的这几个部下总是有让自己出乎意料的本事。
开头的痛感慢慢消散,热乎乎的感觉让他放松下来,困倦的感觉立时像涨潮的海浪一样淹没了他。要知道这几天,他还没有一个晚上能够顺利地睡上几个小时呢。酋长的按摩不但缓解了他身体的伤痛,也让他在目前剑拔弩张的紧张生活中得到了一个松弛下来的机会。当难耐的痛楚逐渐消除之后,他能感到腰背上那只手的动作充满了轻柔与呵护——加里森迷迷糊糊地想——简直像情人温柔的抚摸。中尉轻轻嘟囔了一句:“谢谢你,瑞尼。”接着就放任自己陷入了深沉的梦寐。
酋长并没有停下来,他能明显察觉头儿的身体从开始的紧绷僵硬到后来慢慢放松再到现在完全沉睡的过程。当头儿用含糊的声音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酋长竟然感觉像被重拳击中般的振动——要知道除了监狱初次见面时头儿拿着档案念出这个名字,这几年大家从来没这么叫过他。
这个称呼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把在外面疯跑自己叫回到饭桌前,享受那热腾腾的馅饼和一大锅美味的肉汤。后来还有克里斯蒂娜,那个曾经以为能许诺一生的纯真美丽的黑发姑娘。当这个名字从她双唇中吐出的时候,总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
而现在头儿也这样叫他,那一瞬间居然连心脏都停跳了半拍,这种奇妙的感觉稍纵即逝,让印第安人捉摸不清。
手掌下面的身体结实柔韧,由于低烧所以本来就微微有些热度,现在在酒精和按摩的作用下温度更加升高,已经应该可以停下来了。但是那微带湿润的灼热肌肤象是一块磁铁,自己竟然舍不得离开。青年的心中一种奇妙的感情像化学反应一样迅速的滋生发酵,一颗种子已经埋进了土壤,却不知今后它结出的果实是甜蜜还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