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2、飞上枝头变凤凰

　　瑰月宫冷清了好几年了，今儿个灵帝猛然驾到弄得众人皆是手忙脚乱。
　　灵帝坐在软榻上，小东西坐在他腿上，二人一起看着面前鸡飞狗跳的瑰月宫，然后……对视着偷笑。
　　小东西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倒不是说眉眼弯弯、乖巧可人，而是……眼角稍稍地吊起来，嘴巴一歪，有点坏坏的样子。看着怀里这个粉团子似的小东西灵帝说不出自个儿是个什么心情，只那心头满满的，有种名为温情的东西都快溢出来了。“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他暗自问了问，却没得到答案。
　　瑰月宫的主子早死了，好像还是难产死的。灵帝看宫里人对这娃娃的态度——不敢怠慢，却又不很看重……该是自己的种。他不知道，他这一时没有根据的猜测，竟是日后令他后悔莫及的由头！
　　摸着小东西滑得都有些腻手的脸蛋儿，灵帝笑了笑。得！今儿他高兴，这娃娃对他的味口。于是，他金口一开，一道圣旨降下：赐名崇尧，赐封平遥公主。
　　就这样，一个连血脉都未经证实的孩子，在成元九年的腊月十一，从冷宫弃儿摇身一变成了金枝玉叶。
　　宫里的消息……有些永远也传不出高墙，而有些……只要稍稍用上几分心思便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新封公主，这动静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身为太傅的左三晋才离开皇宫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他自然是最先知道的，很快，大昭其他的臣子也会知道。
　　左凌殿身在太傅府，正收拾行李准备去太院。他听说灵帝新封了公主的消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又不是皇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凭着灵帝的性子……能宠个三五月就了不得了，也就是玩个新鲜劲儿而已。
　　冷宫里头无人待见的小丫头转眼便成了炙手可热的公主，这也算得上是一出“麻雀变凤凰”了。左凌殿浅浅地勾了勾唇角，似是冷笑了一声，继而又整理起书册来了。他不知道：当天，灵帝是抱着崇尧走的，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脸的和风细雨。
　　总管太监孟平看着灵帝的笑脸有点发憷：灵帝怎么会笑呢？他只会冷笑、阴笑、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地笑……唯独不会单纯的笑。不过主子爱笑不笑，他只要伺候好了、思量周全了就行，其他的……那不归他管。

　　崇尧喜欢虎皮，非常喜欢，喜欢到灵帝都觉得诧异。
　　灵帝也是喜欢虎皮的，因为稀有，所以华贵，所以招人。
　　泰昭殿的龙椅上铺着一张兽皮——百兽之王的外衣，纹理清晰，毛色柔亮。崇尧一见就高兴极了，挣脱了灵帝的怀抱扑向那张虎皮。
　　小东西拿脸蹭了蹭，心满意足地笑了。灵帝这才又想起瑰月宫外那条道上的死猫——崇尧喜欢它的皮毛，而它跑了，除了杀掉它，还有什么法子留住自己所喜欢的东西呢？
　　灵帝挑了挑眉，上前搂住崇尧，问：“喜欢吗？喜欢就住在这里。”
　　崇尧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珠子里流光溢彩，她点了点头，“好啊，住在这里。”她的手抓住灵帝的头发，把那冰凉的发丝送到脸侧，也蹭了蹭，然后又心满意足地笑了。
　　灵帝觉得有意思：这个小东西……当真是不怕他。如今灵帝已经有七个皇子了，至于公主……他不关心。没有皇子敢随便靠近他们的父皇，他们的母亲也不敢。
　　灵帝的容色是冷峻的，带着一点隆冬的肃杀，板着脸的时候连眼神都是冰的，有点像北疆苦寒之地的天气。但是，每当他真心笑出来的时候，那眼波就如同初融的冰雪，粼粼的翻着柔光，不过……他很少笑，至少，很少那么笑。
　　宫里的人大多见着的是灵帝的冷脸，想不怕他都难。而崇尧运气比较好，见着的是灵帝的笑颜。
　　天色已经晚了，下着雪的冬日，夜幕落得格外早。崇尧年纪小，四岁大的小孩子多半都是嗜睡的，她懒懒地打着哈欠，看向灵帝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灵帝看她乏了，道：“洗干净了再睡。”
　　崇尧点头，眼皮却是已经耷拉下去。灵帝无法，只得抱着这小东西去沐浴。
　　拉扯灵帝长大的嬷嬷说灵帝的血都是冷的，这话一点也不假，像灵帝这种连骨子里都是泛着凉意的人，不泡热乎了根本就睡不着觉。可崇尧的身子是暖的，像火一样。灵帝本想让宫女来伺候这个小东西的，可一触及到那温暖的，甚至有点火热的身子，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灵帝记得自己很久以前曾经喜欢过一个西域的舞姬，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清新动人。不过，很快他就不喜欢了，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很多女人都是这样，旁人管那种女子的身子叫“冰清玉洁”，可灵帝觉得不够，因为……冷，让他本来热着的兴致很容易就败了。
　　当然，就算是软玉温香也不一定就留得住灵帝的宠爱。灵帝是谁？那是大昭第一风流才子，怎么可能为区区一个女人收了心思呢？
　　而现在，灵帝给崇尧洗澡，洗得不亦乐乎。小东西软软的，热乎乎的，好玩儿极了，灵帝甚至觉得回到了年幼的时候，一边洗澡一边玩儿，很是高兴。
　　孟平候在帘子后头，嘴巴都合不上了。灵帝什么时候伺候过旁人？今天竟然给公主洗澡了！
　　让孟公公更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灵帝把崇尧放在龙榻上，痴痴地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娃娃，一脸的柔情似水。
　　没有人能睡龙榻，除了天子。
　　这跟天子的宠爱无关，这是规矩，而现在……这个规矩坏了。
　　灵帝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呢！千金难买朕高兴，更何况……就算他不高兴又怎样？他愿意！
　　灵帝盯着崇尧，心里头有些讶异：他小时候也杀过一只猫，也是挖了眼珠子，扒了皮毛，连理由都跟崇尧的一样。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像他呢？像得都有些过了。
　　伸出一指戳了戳崇尧的脸蛋儿，灵帝又乐了，这小东西怎么就这么漂亮呢？瑰月宫那个狐狸精还真是有本事，竟能给他生出这么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公主来。
　　灵帝的容貌也是极其俊美的，算得上当年众皇子皇孙中最为出挑的了，尤其是那两片薄唇，无论是色泽、形状，那都是一等一的。偏偏他的诸多皇子公主没有一个继承到他的这个特点，唯有崇尧，那两片嘴唇就跟从他这里偷过去的，只是小了一号而已。
　　“这……才是朕的孩子……”灵帝抚着崇尧的背，眼神里有点骄傲，还有点莫名地兴奋。他在脑中回想着自己带进宫的女人，可就是想不起瑰月宫里的那一位。
　　灵帝的女人太多了，多到连总管太监都弄不太清了。孟平都不知道……那灵帝不知道也很正常。灵帝是真的不记得那个崇尧嘴里的狐狸精长什么样儿了，不过……看这小东西的模样，她那个娘应该也不差。
　　笑话！能被灵帝接到宫里来的女人……怎么可能差？
　　崇尧就这么被接到了泰昭殿，所有人都等着看她什么时候被赶出来，不过……她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她一直住着，而且……多年以后灵帝把偏殿改成了慧德殿，赐给她做了寝宫。

　　孟平在宫里也算得上是老人了，虽然也才四十出头，可他是伺候着灵帝长大的，所以资格上是数一数二的，有时候甚至连灵帝都得敬他三分。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么些年来的精心伺候和安分守己。
　　孟平可以时不时对着灵帝指手画脚一下，当然，他极少这么干，但是，你就是给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平遥公主怎么样。原因嘛……有很多，可真正的没几个人知道。
　　灵帝宠爱平遥公主，是个人都知道。
　　可……他们不知道——灵帝究竟有多宠爱这个公主。
　　一大早起来，公主心血来潮要吃桂花糕，灵帝一口应下了，刚想让御厨坊准备，公主就说：“父皇，你来做吧……崇尧要吃你做的桂花糕……”说着还晃了晃灵帝的胳膊。
　　孟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谁敢让灵帝下厨啊！这不是不要命了么！可灵帝呢？乐呵呵地抱起崇尧，笑道：“行啊！崇尧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着就招呼来了御膳房总管来学艺，而且学得十分用心。
　　孟平看着在泰昭殿忙得不亦乐乎的灵帝，心里头忐忑得很：这帝王寝宫都变成第二个御膳房了……怎么得了！要是公主殿下不喜欢灵帝做出来的桂花糕，撅着嘴不吃……那可怎么办？
　　孟平显然是多心了，凭着灵帝的本事，这区区桂花糕还真是难不倒他。这不，崇尧吃得美滋滋的，小脸上绽开一朵甜腻的笑，看得灵帝心花怒放。
　　其实那碟桂花糕不好吃，孟平事后偷偷摸摸尝了一口，平淡无奇的口味，比公主平日里吃的东西差远了，可为什么公主吃得那么欢呢？他正想着，崇尧在他背后小声道：“孟公公在偷吃，小心烂舌头！”
　　这下可把孟平吓得够呛，偷吃天子所制之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啊！
　　他这边惊得三魂去了六魄，崇尧却是乐得咯咯直笑，一根极其漂亮纤长的手指头伸出来，指着孟平就是一顿嘲笑：“孟公公，羞羞羞！”
　　孟平不敢说话，生怕引来灵帝。有公主的地方就有灵帝。
　　可这时候，崇尧不笑了，两只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孟平，冷不丁地问道：“不好吃对不对？”
　　孟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崇尧又道：“父皇觉得他做的是最好吃的，那它就是最好吃的。”然后她挑了挑那两道缱绻的长眉，戏谑问道：“孟公公觉得呢？”
　　孟平的腿都软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方才公主的眼睛跟灵帝冷笑之时的一模一样，不着痕迹地看过来……阴测测的吓人，从此孟平算是怕死了这位小祖宗，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这人的霉头，届时……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灵帝对桂花糕一事一无所知，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甜食点心，连尝上一口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儿！从前御膳房里的糕点师傅是最少的，可自打崇尧入了泰昭殿，糕点师傅就多了起来，就连后宫妃子若想让灵帝高兴，路也多了一条，那就是：献上新奇美味的点心。不过……后妃想要靠食物上位还是不太现实的，因为那些东西少有合崇尧胃口的。
　　其实吧……灵帝也有些特殊的怪癖，其中一样便是爱盯着崇尧吃东西。都说人吃东西的时候姿态最是难看。然，崇尧却不是这样，胖乎乎的小手抓着筷子，费劲地去夹离得远的菜，那样子可爱得不得了，看得灵帝满心愉悦。
　　这乐趣得来的甚是巧合，只因了有一次崇尧嫌伺候的人不够机灵，一时脾气上来了就自己趴在桌子上夹菜，那费劲的憨态入了灵帝的眼，便有了后来的各种规矩——举凡崇尧在场，伺候膳食的太监宫女就会被赶出去。灵帝就是亲自伺候这小祖宗吃饭也不愿有旁人来碍事儿煞风景。
　　旁人对此是不能理解的，只总管太监孟平一脸淡定——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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