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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Sonat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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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五月即将走过,圣域里时时飘着奶油一般馥郁芬芳的花香。
过去的一年里,巨蟹座的迪斯马斯克、魔羯座的修罗和双鱼座的阿布罗狄也陆续住进了十二宫。
孩子们的到来似乎为空寂已久的神殿增添了一丝生气,可如艾俄洛斯早就预料的一样,双子座的撒加依然住在离海滩不远的小木屋里,这让他在不得不跑腿时常常有些苦恼。
***
“撒——加————”
又来了!
几乎是一个激灵,撒加从桌边一骨碌爬起来,颇显暴力倾向地揉醒了趴在对面迷糊的加隆,把打着哈欠的弟弟一把拖过塞进身后的衣柜里,然后调整好微笑,故作镇定地打开了门。
果然,薄雾般的夕阳余晖中,歪歪咧咧地站着个衣冠不整、头发乱翘、可以说憔悴到可怜的棕毛小子。
“撒加啊……”
像是瞬间看到了救星般,艾俄洛斯难得激动地抱住了头,一反沉稳常态地哭丧下了脸,“撒加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啊……”
微微一愣,下一秒,撒加现出一个隔岸观火般的戏谑表情,若有所思地笑了:“能把你搞成这样不容易啊。怎么,又是那几个新来的小鬼?”
用力咽了口唾沫,艾俄洛斯抓抓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先让我进去喝口水好不好?我这儿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好好好……”哭笑不得地给面前的人让开路,撒加不动声色地撇了眼屋里的柜子,回身关上了门,“好了说吧,怎么回事?”
一口气喝完对方递来的牛奶,终于恢复了点元气的某人靠着衣柜坐在了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柜门把手上晃啊晃:“我说撒加,你为什么不住在双子宫偏要住在这种鬼地方啊?我一天跑三趟,累都要累死了……”
“是么?我可不认为这点路程就能让黄金战士累出人命来。”保持着撒加式的招牌微笑,蓝发的孩子悠悠然地转移开了话题,“就我个人看来,恐怕你就是一天跑上三百趟也不在话下吧?”
自知说不过眼前这位,艾俄洛斯摆摆手放过了这个话题,又露出了刚刚进门时的苦瓜相,“好吧,那你说说,现在的小毛孩儿,怎么就那么……那么不得了呢?”
“怎么讲?”似乎来了兴致,撒加在苦瓜对面坐下,托着腮帮子笑了,“你不会告诉我,你又被那两个小家伙欺负了吧?”
“撒加你带的是修罗不知道!!”显然被戳到了痛处,棕发的小子一下子炸开了毛,义愤填膺地解释起来,“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斯克那俩小子简直不是人啊!!”
一时有些惊异,蓝发的小狐狸打消了继续打击某受伤苦瓜的念头,反问道:“不会吧?据我所知,巨蟹座的迪斯是有些怪怪的,可我听说双鱼座那小妖精可是又聪明又伶俐上进心又强,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你听谁说的呀!”愈发地忿懑,艾俄洛斯很受不了地撩起袖口露出一胳膊的新伤,“要是只有迪斯马斯克就算了,那小子也就热衷于一个人缩着玩积尸气而已……可是阿布罗狄!他怎么就那么邪恶那么无情呢!他今天一直就在威胁我做他练习食人鱼玫瑰的活靶子啊!这叫我情何以堪哪撒加!要不是看在教皇那么宠他的份上,我早就把他摁到地上狠狠教训……喂你笑什么啊!”
带着一种撒加所能露出的最大限度的笑容,某人优雅从容地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那你就真答应他了?哎哟……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可爱还是傻了!你就不会哄哄他么?小孩子最好骗了吧……哎哟哎哟……”
没好气地看着对方拼命揉肚子的夸张动作,被笑的对象好不容易忍住了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欲望——反正最后被扁的肯定还是自己,抵死挣扎地反讽了一句:“没想到还有人微笑都能笑到抽筋的,双子座战士果然是奇葩……”
“过奖了过奖了,”似乎立志要损人损到家,蓝毛的小鬼又一次带着深意地笑了,“和被比自己小五岁的毛孩子欺负的射手座前辈比起来,在下不过就是一根葱啊!”
猛地一噎,终于深切认识到了自己毫无拌嘴天赋这个事实,后悔无比的艾俄洛斯只好无奈地再次扯开了话题:“咳咳……那个……撒加,再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对吧?”
一秒钟的沉默。
这次是撒加噎住了。
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瞬,然后像积雪融化一般,慢慢地慢慢地变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只有蓝发孩子纯净的嗓音,玻璃一般轻轻地响起:“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依旧是微笑着的,可是艾俄洛斯分明地感觉到,这笑容,不是刚才的那一个了。
“是这样啦……”尽管在心里悄悄打起了退堂鼓,但无奈话已出口,艾俄洛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来圣域五年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生日,也从没见你过过。我想每个人的生日都是一年中重要的日子,所以就偷偷跑去问了教皇……”
终于将唇角调至了最合适的弧度,撒加看上去又是那副轻松愉快的模样了:“这点小事干嘛这么兴师动众,你当初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
“啊?”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棕发的某人顿时觉得自己傻极了,“我是看你从来不说,以为你不想提呢。”
“怎么会啊……”有点好笑的表情,“我是从小就对生日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所以也没就怎么过过,仅此而已啊……”
再一次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挫败,然而艾俄洛斯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发现自己被一股气势汹汹的小宇宙力量踹到了地上。
惊愕之余回头一看,衣柜的门依然紧闭着,原本坐在身下的椅子已经烂成了一堆破木条。
“你……你看到了吗!”
爬起身来问道,艾俄洛斯有些意外地在撒加眼里看出了一丝慌张。
那慌张一闪即逝,对方的诧异表情瞬间变得完美无缺:“当然看到了。椅子莫名其妙就塌了。”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经研究,我个人认为不是你的体重问题,而是椅子的质量问题……真是不好意思啊!”说着颇显抱歉地笑了。
显然对这个解释无法认同,艾俄洛斯的语气有些古怪:“可是……我感到了一股小宇宙,从后面……”
“小宇宙!”又是那种好笑的表情,“屋子里就咱们俩哪来的小宇宙?难道还是我想摔你一跤不成?”
“呃……”好吧,反正是我自己傻……
又用一种令人心里发毛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某个正大脑一片空白的家伙,撒加最终得出了结论:“尽管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我还是认为你是被阿布罗狄那小子折磨得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决定向教皇申请,让我来指导双鱼座,把魔羯座换给你,以免你小小年纪就老年痴呆要我照顾后半生。”
这种情况下还在发呆就明显说不过去了,于是艾俄洛斯激动万分地扑上面前的救世主,含着泪花欣慰地笑了。
“好了好了……”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撒加努力挣脱了小动物的怀抱,再次开起了玩笑,“看样子,你是还想蹭饭?”
效果立竿见影,艾俄洛斯连忙摇头否认,心满意足地道了别,回射手宫去了。
眼看着开开心心的小身影消失在暮色的尽头,撒加关上门,终于卸下了惯有的美好微笑。
在他的身后,加隆用力掼开了衣柜的门。
从一开始,他就安静地留意着外面两人的对话,忍着不屑在心里冷嘲撒加虚伪的善意,直到听到他用谈天气一般的随意语气说起生日,再也不想忍受。
每天养纯蓝色的花让自己讨厌。
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为妈妈的意外伤心难过。
几次无意中提起也只是看上去无所谓微笑微笑微笑。
这些,再也不想忍受。
那个时候,加隆是真想冲出去把一切都摔在艾俄洛斯面前的。
去他的史昂的警告!
去他的圣域的戒律!!
他只想看到撒加那张完美的面孔粉碎后,会不会从伪善的裂纹中滚出可笑的悔恨泪水来。
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迟疑了呢?
发间颊上,似有熟悉的触痕,炙烫发痛。
多少一个人的清晨,多少一个人的黄昏,他被一个怀抱温暖过。
他想起曾经流浪的日子里,两个小小的孩子缩在轮船的甲板下,躲在火车的货舱里,跪在挤满摊贩的街道旁,倒在铺着大雪的小巷头,只有那同自己一样稚嫩的怀抱,从未离开,从未改变。
妈妈,她只给我们留下了彼此,不能再失去了。
也不敢再失去了。
哪怕只是幻影,他也要当作救命稻草抓住。
于是加隆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冲动。
尽管其实那一刻,他是真想放声大笑。
艾俄洛斯走了,撒加站在那里,手还保持在关门的那个动作上。
他一直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加隆望着他的眼睛开始酸痛,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没有移过一根手指。
天黑透了,屋里没有点灯。
借着窗外洒进的星光,加隆有些惊异地发觉,黑暗里的撒加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瘦小。
如果没有女神,那他是不是就会是一个普通的十一岁孩子呢?
加隆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惊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不管怎么说,撒加是害死妈妈的凶手,这一点有没有女神都是成立的。
可是,让加隆又有些难过的是,这个凶手现在背影落寞地站在冰冷的星光里,微微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像只饥饿着的沉默的小狼。
从来没有见过撒加这个样子。
一瞬间竟有些动摇。
为什么呢?
他问自己。
究竟是为什么呢?
毫无疑问他依然恨撒加恨到骨子里,可是那种莫名而来的心悸又是什么?
当然不是爱。
它比爱的幸福更凄楚,比爱的绝望更甜美。
倒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认可,一种心心相印的誓言。
不该是这样的。
加隆咬着嘴唇想。
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一瞬间他真想冲出去打破这漫长的死寂,可到最后还是退缩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自己究竟在害怕着什么呢?
一直以来习惯了长时间沉默的,不是自己吗?
混乱之中他终于想到了艾俄洛斯。
对了,就是他!
那个傻瓜、混蛋、讨厌鬼,就是他把一切搞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笨蛋!!”
不自觉地大喊出声,加隆被自己的莽撞吓了一跳。
然而撒加慢慢回过身来,还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微笑看上去摇摇欲坠,像是带着种无力的坚强,但在那一刻的确美丽如狼。
“你是说艾俄洛斯?”依旧维持着那个可怕的笑容,蓝发孩子的视线越过弟弟的头顶,落在了加隆看不见的地方,“不,他才不是笨蛋。”
顿了一秒,他又微笑着补上一句:“至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
春末的夜晚,暖风穿过射手宫宽阔的长廊,空气中隐约浮着不知什么花的暗雅清香。
温润的石床还透着凉意,艾俄洛斯和衣躺在薄薄的毛毯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来到圣域已经五年了,这里好像就一直没怎么变。
希腊特有的富足阳光总是格外青睐这片充斥着力与美的热血土地,乱哄哄的训练场上从来不乏狮子一样展露獠牙的骄傲少年。
巨石垒就的十二宫高大森然,值守的杂兵走过神殿投下的阴影时无不臣服地低头,但在没有外人时,他们也敢聚在教皇厅的角落里偷偷聊起心爱的女孩。
传说中的女神威严无处不在,却从没有人在这被她热爱着的大地上见到过什么真正的神迹,周边的村镇里每天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意外死亡。
就连四时更替的景色也是年年不变,微微躁动的空气里总是散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暗香。
在这里住的日子久了,周围不变的风景总给艾俄洛斯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仿佛光阴在途经这个相对独立的小小王国时突然放缓了脚步,微笑着哄睡了这里的一切。
这种感觉,让他不是很舒服。
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因为害怕自己离开太久被遗忘,而故意操纵了时间的节奏一样。
唯一的问题是,是谁要这么做呢?
艾俄洛斯记得自己曾经和撒加说起过这些感受,还没说完就被后者一句“胡想什么呢”顺口打发了。
蓝发孩子的面容确实沉静得毫无瑕疵,可艾俄洛斯还是在那双总将一切隐藏得很深的海色眼眸里觅出了一瞬泛着狂热的血光。
于是他知道,对方的心里,早就同他一般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他突然轻轻地笑了。
撒加。撒加。撒加。
他念起那个蓝色的名字,觉得舌间有微苦的清凉。
五年里,艾俄洛斯几乎跑遍了圣域的每一条道路,踏遍了每一处犄角旮旯,对这里的人和事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掌。
可是,就如同他总看不见教皇狰狞的红宝石面具下真正的目光一样,他也从未看清撒加温和的微笑下,究竟晦藏着怎样复杂悱恻的内心世界。
撒加从来就不是个快乐的孩子,这一点艾俄洛斯当然知道。
只是,那些从小就夺去他的欢乐,又让他不得不竭力想要掩盖什么般戴起笑容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呢?
艾俄洛斯一直在找这个答案,却一直找不到。
每次他顺着一些线索摸下去都觉得就要摸到结果了,可到最后全是途劳。
就仿佛是缺少了精细缜密的推理中最重要的一环,有了它,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撒加有双重人格;
撒加几乎不住在双子宫;
撒加有时会不来训练场训练;
撒加每天在宝贝花罐里养蓝色的花;
撒加来圣域几年了没有过过一次生日;
撒加看着别人过生日总是神色复杂表情紧张……
还有最奇怪的,撒加似乎每天都急着回但又很怕回那个小木屋。
有太多太多奇怪的地方需要去搞清楚了,艾俄洛斯只觉得不是滋味。
自己是真想尽力去了解撒加,让他不要活得那么累,所以才总是有事没事去找他,故意跟他扯一堆有的没的想逗他笑笑的。可惜,事与愿违……唉!
不过这次,艾俄洛斯倒是又有了新的发现——今天的撒加有些不对头。
无论是一开始和自己打趣时的灿烂笑容,还是后来说起生日时的清澈微笑,都显得有些过,不自然。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就要到了么?
还有,自己在刚刚提到生日的事和被那个跟撒加一模一样的小宇宙从椅子上踹下来的瞬间,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能让那个家伙都挂不住笑容的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
于是,腹黑的棕发小鬼又一次轻轻地笑了。
其实本来就都是故意的吧。
看不见星光的黑暗里,坚定的小拳头松开又捏紧。
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
在年仅十岁的某位射手座小朋友看来,世界上最最令人挫败的事,莫过于自己眼中的终极大魔怪,到了别人手里就立刻变身为又软又可爱的粘人小猫了。
当然啦,在他目前还十分短暂的生命中,这个名为“别人”的可敬角色,一直都是由双子座的神奇先生倾情出演的。
因此,当他得知撒加用了不到半天就把阿布罗狄哄得服服贴贴专心训练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因为整整五年的强烈刺激,已经让他那坚强的小心脏里,充满了挫败感与岁月的沧桑了。
而且,就如他事后坦白的,这也正是计划的一部分哪。
果然不出所料,当艾俄洛斯将“给撒加一个生日惊喜”的计划向阿布罗狄和盘托出时,已经为撒加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的后者,竟然一反常态地放下骄傲的架子欣然同意了。不仅如此,难得积极起来的小家伙还自告奋勇地要求一起去说服修罗和迪斯马斯克,这让轻而易举就达到目的的艾俄洛斯心里笑开了花。
魔羯座的孩子看上去冷漠寡言,其实内心单纯又善良。听到双鱼座同伴跃跃欲试的提议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点头,随即又对迪斯马斯克是否会买帐表示了担忧。
艾俄洛斯和阿布罗狄大义凛然地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于是半天后他们绑架来了顶着张番茄脸表演积尸气炸鱼的巨蟹座小黄金。
最后的结果简单却惨烈,可怜的迪斯小朋友在被一记沉默的手刀几乎剁成蟹棒后,终于放弃了无望的自救斗争,被迫加入了手段非人心狠手辣的“给帅气逼人人见人爱爱的就是你你是我们的神神马都给力的撒加老大一个生日惊喜看你高不高兴你要是高兴我们就年年提供惊喜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就年年骚扰你直到你高兴为止特别行动组”。
阿布罗狄你个妖孽。
***
这一天的傍晚似乎来得格外迟。
夕阳下的十二宫金光灿灿,像浸在牛奶里的曲奇饼干,呈现花生酱般诱人的色泽。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四个鬼鬼祟祟的小毛团子悄悄齐聚在了白羊宫的宫门外——这里离海边最近,又很少有闲人打扰——最后温习了一遍早背得滚瓜烂熟的作战计划:
艾俄洛斯已经烤好了香喷喷的栗子蛋糕,等天色再暗一些,他们就隐藏好小宇宙,提着蛋糕向海边小屋偷偷进发。艾俄洛斯负责踹门,接着阿布罗狄上前献花,乘修罗忙着切蛋糕的当儿,迪斯马斯克要用积尸气在微暝的天幕上制造一些浪漫的烟花。
多么“别出心裁”的生日惊喜啊……
看着某小鱼第四十八次用灿烂的美人微笑逼退了某小螃蟹“凭什么要我做这么没营养的气氛营造活”的抗议,射手座的始作俑者揉了揉一直乖乖蹲在一旁的修罗软软的小脑袋,毫不理会后者略显鄙夷的目光宣布道:
“那么现在,出发!”
偷偷摸摸,偷偷摸摸……
夕阳隐没的前一刻,毛团子四人组终于顺利抵达撒加的小木屋,在艾俄洛斯的指挥下各就各位藏好了身。
蛋糕盒子上的浅蓝丝带收紧了指尖,彩纸包裹的玫瑰花束绝伦美艳,纯金的小宇宙暗暗积蓄,死灵的气息在童稚的手中荡漾成风。
一切的一切,都较之平日寂静得有些反常,仿佛屋里的人也屏住了呼吸,与一墙之隔的诸位一同有意地等待。
落日的最后一抹足迹在橙灿海面上垂怜已久,终于渐渐流淌过一双双思绪万千的眼瞳,烟一般地消散。
一步一顿地挪到虚掩的门前,艾俄洛斯深提口气,毫不含糊地踹了上去。
可怜的木门晃了又晃,轰然坍塌。
然而就在众人看清屋内的一刹那——
“啊咧??!!”
蛋糕盒子脱手了……玫瑰花束揉烂了……小宇宙熄火了……积尸气也炸开了花……
小屋里唯一的一张木桌旁,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蓝发的清俊男孩。
左边的那个面容跳脱,嘴唇微启着似笑非笑。他将长腿高高跷起支在桌前,一手撑着椅背,歪斜的重心倚得椅子半边离地。
右边的那个神色沉静,稍长的流海和轻抿的薄唇使得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原本规规矩矩地靠在桌边坐着,看到众人夸张的惊讶表现后只好缓缓地站起,手指下意识地敲过椅背粗糙的边缘。
于是,两张五官一模一样、表情却大相径庭的秀气脸庞,在同一时刻,以镜面一般的诡异角度,齐齐对上了门的方向。
青筋!有没有哪路神仙能够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似乎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料,站起身来的那位微微酝酿便轻声开了口:“你们……为什么一直在门口站着?”
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摸到了事态发展的方向,艾俄洛斯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撒加?”说着挠挠头,显然自己也对这个煞风景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
“嗯。”并不打算多作解释,撒加只是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
“哐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抽上了什么风,一直在旁边晃来晃去的那位突然笑得连人带椅滚到地上,直挣了半天才爬起来。
“我说你今天发什么神经?怎么不把我关柜子里了?”细眯起原本青玉一样润泽的双眼,男孩一手卷着耳边碎发,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还是说——你终于决定让我正式见见我大嫂了?”
惊呆!
屋里一片诡异的沉默。
“大嫂?那是什么?”
怀中捧着已经乱糟糟的红玫瑰,小白袍子缀满荷叶边的阿布罗狄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在场除了他和对面那位的所有人瞬间石化,“是说艾俄洛斯吧。是吗?”
喉咙里呼呼地滞了半晌,思维到现在都没能跟上节奏的某位当事人动作粗暴地一把捂过阿布罗狄粉扑扑的小脸,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
随即飞快转身,笑眯眯地问:“撒加,麻烦为我们解释一下吧?”
“嗯。这位是我弟弟,加隆。”另一位蓝发的当事人,心理素质显然要好上许多,尽管嘴角在微微地抽搐,但他仍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完了剩下半句话,“他脑子有点儿毛病,你们不用理他。”
不过就他接下来的举动看来,人的好脾气也是有一定的限度的。
象征性地安抚了面前被强行冠上“大嫂”之名的某人后,撒加帅气无比地侧身,顺手抄过旁边几个锅子,哐里哐当朝左边砸了过去:“敲死你个不正经的!!”
众人再次惊呆。
这……这这这是撒加吗?!
而且……艾俄洛斯觉得,撒加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似乎是红的……
是错觉吗……
正琢磨着,那边的家暴已经施行完毕,撒加潇潇洒洒地转回身来,纯蓝的眼仁温软发亮:“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是啊真不好意思。”依然大剌剌地叉腰站着,加隆冷笑着揉了揉头上的宝塔包,毫不客气地抢了兄长的台词,“撒加他脑子有点儿毛病,你们不用理他。”
于是,一行人只好沉默的沉默,干笑的干笑,各自心怀鬼胎地遥望远方……
为什么,又是这种诡异的气氛?!
显然自己也觉着没趣,加隆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就往门外走。
经过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斯克身边时,他伸出手在两人软蓬蓬的小脑袋上尽情揉捏了一把,又弹了弹修罗的脸蛋,然后才吹着口哨乐悠悠地逛远了。
最后一次用余光回瞥小屋时,他听到迪斯正用一种少年老成的好笑语气,懒洋洋地问:“喂,费伊,以后每年都会有这样有意思的活动对吧?”
不由噗哧一笑。
哎呀呀,五月末的星光还真是灿烂,不是吗?
其实加隆并没有走多远。
他原本是想去海滩上溜达一会儿的,可是后来想到艾俄洛斯那小子大晚上的来找撒加恐怕是有什么好事,于是小转了一圈又绕回小屋的门前,兴高采烈地等着看热闹。
屋子里亮着灯,窗口一片暖洋洋的橘黄光晕。
加隆倚着门板坐下,刚好能透过门缝看到灯光下两道模糊的剪影。
呵,果然把小孩子们打发走了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射手座同学的狡猾程度,里面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他连忙把耳朵贴上,以远超平日圣斗士集训的十二万分注意力认真偷听。
可惜,刚听第一句,他就后悔了。
“……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你弟弟他脑子真有毛病?”
噗——
这算什么事儿啊!
没追究你整天来我家骚扰的劣行就算是开恩又开恩了,你倒好,一上来就怀疑老子的智商,皮痒痒了欠抽是吧!!
直把个拳头深杵进嘴里,加隆才拼命忍住了喉咙口翻来滚去的一句“你大爷的!”——要冷静要冷静,被说坏话事小,错过好戏事大啊!
因此,尽管已经在心里把某个棕毛浑球咒了千遍万遍,加隆还是难得地保持了相对的安静,继续敬业地趴在门上——当然啦,满脸黑线。
好在这时,撒加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只是听上去像是憋笑了很久:“怎么会!艾俄你之前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连骗小孩子的话也信哪!”
门里的另一位似乎有些尴尬,久久地沉默着……
不光他,就连门外趴着的加隆都从那句“之前挺聪明的”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老哥啊,原来你也会话里藏话嘲讽人了啊,不简单不简单,史前生物终于进化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不经意间已将诋毁了足足六年的某位重新提升到了兄长的高度,加隆只是笑得龇牙咧嘴,一边不忘把偷听的姿势调整得更加滴水不漏。
“好了好了,我道歉行了吧?”略带无奈的声音,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出不久之前还很得意的射手座孩子高举双手以示投降的样子,“我不该千方百计地刺探撒加的隐私,还……还怀疑撒加的人格问题……我实在是罪该扇巴掌,但是看在我诚心认错的份上——”已经能够想象那双正经八百的翠色眼睛开始促狭地轻眨了,“您就饶了我,给我个机会补偿吧……”
接下来应该就是借口补偿实行非礼的戏码了吧……
加隆不由撇撇嘴,目光却一直透过门缝艰难地聚焦在两人身上。
狡猾!大大的狡猾!之前果然是看低你了吗大嫂,啊不,哥夫!
“艾俄!!”果然,不出两秒,里面就传出了撒加佯怒的声音,看样子似乎是艾俄洛斯直接把他的头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一刻,加隆只想好好地慰问一下自己那脆弱的脑神经。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老哥”,就给这家伙生生整成这憋屈样儿了呢?
他的心情太过悲愤,以致于差点没能听清艾俄洛斯那轻到几乎要消失的低喃:
“对不起,撒加,我知道我不该多事。可是,五年了,你那样一味地微笑,真的不累么?”
这一次的沉默更加漫长。
许久,撒加突然伸手环住了同伴的脖子,然后把脸慢慢地抬起来。
“我别无选择,艾俄洛斯。”他弯起唇角,开心的神情仿佛依然无懈可击,“我不这么做的话,会失去更多的。”
他的手指颤抖着攥紧了男孩后背粗糙的麻布衣衫,面部的弧线却柔和温暖,“也许你是对的,艾俄,加隆他确实不太正常。”
刷——
孪生弟弟瞬间石化的声音。
“来圣域六年了,他一直不肯原谅我,我不知道除了等待之外还能做什么。妈妈的死确实有我的责任,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先欠他的。”
指尖滑过撒加柔顺的蓝发末端,艾俄洛斯皱起眉,轻柔地开口:“撒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微笑着,他将对方暖棕色的头发缓慢地揉乱,开始讲起那个故事。他讲得很慢很慢,加隆觉得自己几欲昏睡。
“……我是真的不想加隆哭得那么伤心,才会做出那种傻事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妈妈怎么会……”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断续,却倔强地把脸转过去,用自己肩膀上的布料紧紧贴住微微肿胀的眼角。
还需要质疑什么呢。
在他身后相距不过五步的所在,加隆背靠在坚硬的门板上,用力地闭起了眼睛。
有那么多的事,他从来不知道。
他的哥哥,明明咽下了所有的脆弱与忧伤,只对他展露坚韧强势的一面,现在,却又如此轻易地将那些难以忘却的隐忍都摊开展平,心甘情愿地放在另一个人的手心。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失落还是大笑。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头顶有些虚恍的星光,觉得它们好亮、好亮。
接着,他听到艾俄洛斯的声音,从那扇并不严实的木门里,那么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不是你的错,撒加。你明明知道的,我们的不幸都是由女神斗士的星命所决定的,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注定将是孤儿。”
“我知道。”撒加终于把自己的脸摆正,平静地说,“可是,如果不是我的错,我和加隆的命运也许就会晚一点改变,他也就不会……不会那么恨我了……”
加隆已经换了个姿势更加舒服地坐下来,他突然觉得,今天的星光似乎太亮了,它们刺得他有点头疼。
他随手拔过脚边一根毛绒绒的杂草,探进牙齿间细细地磨咬。那东西太苦太涩,让他简直要骂出声来。但他看起来依然若无其事,像是已经忘记了撒加说过的那些话。
最后他在初夏的虫鸣里缓缓躺下来,把脸埋在泛着清凉甘甜味道的草丛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直到深夜里艾俄洛斯推门走出来,才发现那个原本不驯的男孩已经挨在门边睡着了。
他的嘴唇微微张启,仿佛在呼唤着童年一个遥远的梦。
加隆睡得很不踏实。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和撒加在家乡的海滩上堆沙堡。沙子太干,那个高高的尖顶怎么也堆不好。于是加隆生气地推开满脸沙渍的撒加,朝他大喊:“哥哥是笨蛋!!”
没想到撒加用抓着铲子的小手抹抹眼睛,然后小嘴一撇,无比伤心地大哭起来。
“加隆不爱我了……加隆不爱我了……”
这诡异的场景让他后背直发寒,于是他猛地一抽,从梦里醒过来。
夜大概已经很深了。撒加坐在窗台上,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小花。他的蓝眼睛似乎有些黯淡,目光定定地停在窗外,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长发,被浓重的星光染成微微泛白的银蓝色,色泽浅淡,近乎虚幻。脸部利落的曲线带上了倦意,洁净得像冰雕,像象牙,像白玉沾满月光。
加隆突然觉得,其实撒加是那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他望着哥哥美好的侧影愣了好久好久,然后忽地想到,撒加,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在某些时候看着自己微微地恍神呢?
他将这个念头在心里回味了很久,却并不去细细地琢磨。他觉得眼皮发紧,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也许是听到了响动,撒加警觉地微微偏头,加隆连忙闭眼。再试探着睁开眼时,撒加又已经是那个忧伤落寞的姿势了。
他看着他捏着那支被海水泡得发黄的纯蓝色小花,用三根手指将它碾烂成碎末,顺手撒在脚下,接着又从罐子里拿起一支,继续着发泄般的蹂躏。
最后罐子空了,撒加一手覆在上面,指腹来来回回地抚摸。
他的面容变得冷戾而淡漠,压抑着低低的声线轻念起来:“雅典娜……”
那天加隆很迟才又睡着,在他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撒加后来一直就孤单地坐在那里,时而阴沉时而微笑,唯一不变的动作是拿起那个花罐子一遍遍地端看。
于是他记住了那句他没有说完的狠话。
雅、典、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