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友》何必问

1、楔子

　　下午第三节是游泳课。

　　拥有泳池的中学在凤城并不多见，也只有明高这样首屈一指的高中才能如此配套良好，但这对方瞳来说却不算是个好事。头戴泳帽，眼带泳镜，耳朵里还塞着耳塞，尽管全副武装还是没能让他下定决心跳下去第二次。

　　第一次也并非他所愿，要不是被体育老师威胁说不下水没有成绩，他连水都不会碰一下。小时候被呛到的阴影现在还留着，就算水位只到脖子位置，还是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坐着坐着就开始神游，眼神不自觉便被远处那个人吸引了去。那是一双长而有力的腿，水从柔韧的线条上划过，在身后激起一阵小小的水浪。灯光在起伏的身姿上时不时地闪耀着，将方瞳刺得几乎睁不开眼。脸忽然一红，赶紧别过头去，脑中却开始不听使唤地胡思乱想起来。只是因为天生冷感，看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在发呆一样。

　　脚忽然被人碰了几下，方瞳一惊低头，发现原来是付明宇，一边划着水一遍跟自己喊话，除下泳镜拿下耳塞，“你说什么？”

　　付明宇抹了把脸，水痕后面现出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下来游啊方瞳。”

　　初中生，方瞳脑袋里划过这样的念头，虽然已经是18岁的少年，但看起来实在是稚嫩的太过分了，“不了，你自己玩吧。”

　　付明宇在水中撅嘴吐了几个泡泡，好像玩的很起劲，“别这样嘛，蒋超他们在等你呢。”

　　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有人在跟自己招手，尴尬地回了几下手势表示不想下去，却也无法坦白的说自己其实就是不会，“我不太喜欢玩水的。”

　　“你不会游泳吧，学会就会喜欢了，下来我教你。”

　　方瞳差点从泳池上摔下去。付明宇这个人，未免也耿直地太过分了吧!你难道就不能委婉一点么？正在心里郁闷，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瞳，你还不下去？我看你都坐了大半节课了。”

　　一听到这个那声音，方瞳狠狠打了个嗝，脚一不留神就踢到了池壁。“啊！”不自觉地叫出声来，叫完之后才觉得真是丢脸透了。

　　“怎么了？”何煜之赶紧蹲下来，“你没事吧？”

　　“没事……”一边疼地头皮在跳，另一边却又要强忍着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何煜之看了看他，一脸哭笑不得，“是撞到脚了么？抬上来让我看看。”

　　责怪的话语，可语气却满是怜惜，方瞳心里顿时温暖起来。

　　“抬不起来，麻了。”

　　这样的说辞，简直像是在撒娇，这样轻易示弱完全超出他的行事作风，可是看到对方向自己伸出手，还是觉得高兴。虽然还能维持冷静的表情，可已经无法阻止脸上熊熊燃起的热量，转头看向付明宇的位置，他已经被蒋超拉着去了另外一头，心里刚舒了口气，又被慌乱重新填塞了。

　　受伤的右脚被人握在掌心，能感到如获至宝般的小心翼翼。疼痛被温暖渐渐驱逐，变成了浸入心底的甜蜜，耳边传来对方温柔的话语，“疼不疼？”

　　“不疼……”

　　“不疼？不疼干嘛皱着眉头？”

　　赶紧伸手抚了抚眉，“有吗？”

　　何煜之笑起来，“刚才没有，现在是真的有了。”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方瞳把他狠狠一推，“你走开，又耍我！”

　　“没有啦。”何煜之迅速爬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不要老皱眉，会长皱纹哦。”

　　昨晚的触感还储存在记忆里，被他的指尖一触，像是撞裂了堤坝的洪水，瞬间倾泻出来。对方没有丝毫不自然，为此忐忑不已的自己也实在太可悲了。对于何煜之来说，那只不过是“平常男生的互相安慰”吧。像他这种人根本不会放在心里，只有自己这种未经人事的傻瓜才会在意，还为此失眠到天亮。

　　方瞳，你不是一向很冷静的吗？不要被这种事情迷惑了神智，这没什么的，这真的没什么。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可当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就开始意识涣散。

　　无论是他一深一浅两个小酒窝，微黄的天然卷，暴露在灯光下的青色血管，还是泳裤边若隐若现的褶皱，指尖柔滑的触感，全都变得异样了，异样的令人在意，异样的让人心跳，异样的让人觉得，带着情色的味道。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能听到血液往小腹奔流的声音，身体越来越热，好像快要爆炸了。

　　“小瞳，你怎么了？”

　　转过身去，根本无法掩饰，眼前碧波荡漾，头脑正在发热，
　　“我，我要下去游泳。”

　　“你要下水？”不相信的眼神，“你不是不会游泳么？”

　　“我想学。”

　　无法跟他说下去，拖得越久，越不受控制。腾地站起来，现在这个位置，刚好跳进水里。

　　忽然浸入了蓝色的海洋，周围一片迷蒙，伴着成串急促的气泡和粼粼波光，像是思维错乱的世界。无法呼吸，好难过，却又不想起来，这样才能扼杀那些念头，变得奇怪的自己，令人觉得可耻。原来水下还有这个好处，肮脏的想法找到了庇护所，在上面的世界好像随时会被人拆穿，让人恐惧。

　　可是却有人非要与自己作对，身体在被拉扯，逆反地扑腾拒绝，却拗不过对方的执着。几番挣扎，世界一瞬间变白，明亮刺人眼球，然后是纵横交错的钢架顶棚，戏水的同学，身边那双水痕缭绕的手。

　　猛地咳嗽起来，吐出咸涩的液体，泳池里的水，味道真不怎么样。

　　“小瞳，你也太乱来了！干嘛不好好走台阶下去？你不是很怕水的吗？像你这样不会游泳还扑通一声往下跳的人，我真没见过！”

　　身边的人喘着粗气，水迹从白皙的面孔上滑下，像是引诱的轨迹。刚才还冷却下来的手臂因为对方的触碰又火热起来。明明知道应该摆脱，可是却使不上力气。

　　“怎么，吓傻了么？”

　　“你看这水，不过到你肩膀还能挣扎半天，你可真厉害！”

　　对方数落着便笑起来，嘴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让人眼花缭乱。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没什么，我要上去了。”

　　狠狠甩开手，水的阻力让他步履蹒跚，仅仅几步路的距离已经让人感到了焦躁的怒火，手却被某人拽住，“小瞳，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瞬间一愣，转头看他，原来他也察觉到了，只是谈不上生气，只是怨恨自己。

　　“没有。”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真的没有。”

　　“小瞳……”水下的手抓住自己的，“我有时候觉得，我一点也不懂你。”

　　温度从手心急流进去，像是滚烫的岩浆。没想到在许老师走后仅仅一个月，会对第二个人产生这样的心情，连我自己也不懂自己，你又怎么会懂我？

　　更糟糕的是，只是被你这样握着手，呼吸就紊乱了。

　　“你怎么了？脸好红。”

　　干嘛还要揭穿？明知道已经够混乱的了，方瞳却挣不开，也许根本就不想放开，连挣扎都让人觉得虚伪。身体被猛然一拽，落入了某人的怀抱，急着去推，却被搂的毫无缝隙。呼吸变得急促，低沉而沙哑，灼热着自己的耳垂，“还是其实，你想我了？”

　　腹部忽然一阵痉挛，身上的力气都被卸了去。能感觉到某个部位在发硬发热，太可怕了，他心想，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可却完全不想反抗。

　　身体被骤然拉进水里，猝不及防，张大了口渴求空气，却被湿热的唇给狠狠堵上。挣扎了两下，却更像是不诚恳的忸怩，空气以这样的途径灌输进去，放不开，只能贴得更紧。身体被对方狠狠压着，手带着强势的霸道侵略自己，反抗，不对，反而更像是回应，水的掩护让激情占据了主角，这样的刺激比昨晚更加大胆鲜明，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热流在脑海中奔腾。

　　好差劲，太差劲了，这样的自己，太过不堪了，可是又忍不住有些期待，这样做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或许真有一些超越友情的东西，或许罪恶的不只有自己。

　　意识在飞白中渐渐变得清明，空气从鼻腔中奔涌进去。刚才的激情在离开水面的一刹那冷却，脚落在冰冷的瓷砖上，只有映在水迹中脸上的潮红在提醒自己心脏在怎样猛烈地跳动。他的手在前面摆动，忽然好想抓住，不然就觉得空虚。

　　“小瞳。”

　　声音在前方响起，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睫毛轻颤，像一双飞舞的蝴蝶，“青春期的男生，有冲动是很正常的，你千万不要想太多。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吧？”

　　脚下忽然一软，仿佛坠入冰窖，

　　“对。”

　　除了这个词，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半年而已，半年之前，他还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人发生这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