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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杯·应识·华王朱诵 ...

  •   “繁显,这件礼衣很是不错。真难以相信居然在柜中藏了三年,依旧光彩。”
      上下打量着面前对镜自照的女子,我大惊叹。
      “那是当然……当年本妃可是花了一月时间手绣而成,羽粲,你可别小看了本妃绣工,我晁氏金线明阵织可保衣物千年不腐,绝非浪得虚名。”女子转过身,笑晏晏挽我臂膀。
      “走吧。”我笑道。
      晁妃是我原配妻室,长我五岁。她本是御用织造世家晁氏小女,出身与我殊不相合且又年长,当年迎娶她时,很费了一番工夫。我二人婚后不久即逢国丧斩衰三年,三年皆粗茶淡饭、麻衣布履,艰苦过了再重拾这些华美衣饰,顿觉光艳照人。
      骑马携随从至甘露宫西门端霞门,下马步行入宫。先去拜见父皇,再至长凤宫门,迎面而来的是同母弟朱诤,满面笑容:“三皇兄和皇嫂来得好早。宁王兄已经在了。”
      “宁王兄回宫了?”我讶。
      “凌晨才回京呢,没来得及休息就进宫来问皇祖母的安,把老人家给乐的。”朱诤扁扁嘴,还是小孩模样。
      “宁王兄是皇祖母抚养长大,自然比别的不同。”我颇能理解。
      “宁王兄也真是……”一路走一路说,跨入正厅,我与晁妃行礼:“朱诵见过皇祖母,宁王兄。”“妾见过太后殿下,宁王殿下。”
      “来,坐。”景圣太后挥手。
      景圣太后薛氏是皇祖父定宣宗昭皇帝明观波皇后,如今已是八十二岁高龄,精神矍铄,数十年无病无灾,只除了跛行一直不见好。传说景圣太后的跛足乃是皇祖父造成,虽无从求证,但也颇让我等小辈感慨。三年前景圣太后之子、皇伯父定仁宗元皇帝明越流和元宪恭烈皇后芮氏同日先后崩逝,景圣太后虽大怮而未伤身,可算万幸。
      “宁王兄可回来了。”转头,就见宁王朱雀一双猫样眼儿正扫我,左眼碧透重霄,右眼褐沉琥珀,乃是猫中少见、人中更稀有的鸳鸯眼。幼时第一次见宁王兄时就惊于这双眼不敢亲近,以致稍长见大皇兄、二皇兄与宁王兄谈笑无忌,竟很是嫉妒,非也缠着宁王兄不可。
      “太上皇不让宁王殿下即位,一定和宁王殿下的样貌有关了。”繁显曾在初次随我拜见皇族之后回府时,小声对我说。我口上不应,心里却颇以为然。
      宁王朱雀是皇伯父仁宗的独子,又是元宪皇后亲生,然皇伯父初继位时就册时年仅十一岁的父皇为皇太弟,皇祖父驾崩后即禅位给父皇。父皇之后又册大皇兄朱谒为太子,宁王兄以太子堂兄身份任太子太傅,与我兄弟五人的关系亲密,并无半点怨言。
      三年前皇伯父治丧之后,宁王兄自请去皇伯父西月柏陵服斩衰守陵三年,父皇五劝而未能改变宁王兄心意,只得允了。如今宁王兄虽已除服,着衣依旧简朴无饰,形容清瘦微倦,双眼就显得格外慑人:“嗯,回来了。”
      “宁王兄回来了可就好了,最近告老了多位老臣,中书省尚书省缺人缺的,恨不得给每人都多装两只手。”深受中书省各种压榨,我抱怨道。
      “我回京之前,已接到陛下任命状,令我即刻上任尚书令。”宁王浅笑道。
      “宁王兄能来尚书省真是再好不过。”刚行冠礼封王,进入户部行走的四弟朱诤闻之比我开心十倍,只差没跳起来。
      “尚书令啊……朱雀,你以前是什么官?哀家记得是御史大夫。”景圣太后也出言道。
      “孙儿确曾任御史大夫,但在父皇崩前,是刚上任三天的吏部尚书。”所谓“三日尚书百日事”,宁王朱雀的效率曾使六部围观众人皆掉下巴,成为一时传奇。定朝明氏皇族族规惯例是皇族不得担任三品以上官员,但当年有父皇光熙帝明臻豪以皇太弟身份兼领中书令总揽朝政的先例,现今宁王朱雀任尚书令也不算太出格。
      “哀家知你能耐,还是照看好自己身体,别累垮了。”景圣太后拉着宁王衣袖,嘱咐道。
      “孙儿明白。”
      又略谈几句,景圣太后便把话题引到四弟荟王的婚事上。四弟因三年斩衰不妻,今年已是二十一岁到了婚龄。新近上来的重臣年岁都轻,有适龄女儿的不少。我当年娶晁繁显时阻碍众多,全赖景圣太后出面说服众臣才得以顺利举行婚礼,因而对景圣太后做媒是大放心的。
      “你看中了哪家姑娘,若哀家见过觉得她可堪为妃,自会替你说项;如若只是不堪狐媚子,哀家就无能为力了。”景圣太后道。
      “孙儿至今还未能……看上谁,大约过些日子能有收获。”朱诤脸红红。
      “哀家就等着,别让哀家等太久了。”景圣太后瞟了一眼宁王,含笑。
      “孙儿尽量。”荟王道。
      “繁儿,也过了三年了,哀家还想看看下一个曾孙呢。”
      “臣妾会努力的。”晁妃斜我一眼,庄重道。
      大皇兄太子朱谒和二皇兄英王朱询乃是双胞胎,为父皇原配英佑皇后元氏所生,亦是同天举行大婚典礼,连所生二子也相差仅三月。太子妃徐氏为骠骑大将军徐绛骊之女,英王妃芮氏是皇伯父元宪皇后的侄女,皆出高门掌珠而有嫡子在怀,在宫中也是各占风头;繁显为人低调无华,自不为人所喜,甚至曾被宫人误认而斥责过。
      “只要繁显乐意。”我补了一句。
      晁妃狠掐我的胳膊。
      “好了,时间不早,你们还要去九凤宫问安,就别在哀家这儿耗了。”
      “孙儿告辞。”纷纷起身行礼,退出正厅。
      出长凤宫门,转过一处照壁,见一乘肩舆迤逦而来,再一瞧舆边行人衣饰,四弟不禁笑:“不着地殿下来了。”
      走进些,双方互见了礼。来人是太子夫妇和英王夫妇,太子妃将门虎女豪爽大方,英王妃却是病瓜秧儿,出外从来乘车或舆,宫人私下都称为“不着地殿下”,并对这样一位病美人居然能产子颇多疑惑。
      “见宁王兄身体安康,朱谒就放心了。”太子寒暄道。“许久不见,宁王兄风采依旧。”英王也道。
      我知他三人在宁王兄任太子太傅、太子英王未婚娶时关系甚好过于兄弟,但自二人立妃、宁王兄重入六部之后便开始疏远。徐妃和芮妃生子那年四月末,我与四弟去给宁王兄庆生,直到夜深也不见大皇兄和二皇兄人影,后来才知二人都因王妃胎息不稳而未来。不来就算了,大皇兄连份礼物都忘记送来,连宁王府的洒扫下人都不如,二皇兄倒还记得遣人致上道歉书笺和礼盒。虽然后来大皇兄赶到宁王府致歉并补送礼物,但如此生疏,实在令我恼火异常。
      “朱谒是皇帝的料子,这不是皇帝做派么。”宁王兄倒是一派随意。
      “困于这种问题,你以后会吃亏的,小朱诵。”第二年大皇兄与二皇兄又是一个在南巡一个在北防不能回京庆生,我只有当做习惯,不管而已。
      “朱雀多谢二位皇弟。别让太后殿下久等,朱雀先告辞了。”“告辞。”四弟巴不得,抢先接口,之后是我和晁妃。
      擦过大皇兄时我依稀见到太子的嘴唇动了动,翕张之间,竟似“浮瑟”二字。
      浮生一朱羽,萧瑟谁人言。
      定仁宗明越流赐独子明朱雀字,唯“浮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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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凤宫是父皇生母景贞太后松氏的寝宫。景贞太后身体一直不好,三年前大变故之后更是缠绵病榻,以珍稀药材日日续命。景贞太后与皇祖父间育有二子,长子即是父皇明臻豪,次子沁王明臻载因是皇祖父幼子,深受皇祖父和景贞太后喜爱。三年前太上皇仁宗及皇后崩逝,沁王以礼部尚书之职尽兴操持葬礼,竟于头七大典上突发心疾倒在殿上,药石罔救。景贞太后一直为不知沁王患有心病而自责不已,父皇劝解不来,竟至瘫痪在床。
      景贞太后说话吃力,概由女尚书负责传话,也没什话讲,不过略表未曾忘记她老人家的心意而已。微坐了坐,便告事离开。
      “我要去凝乐殿。三弟、三弟妹、四弟,你们若不来,就先回吧。”
      “我可不去。”朱诤撇嘴。
      “没事找什么事啊,”我道,“宁王兄快去吧。”
      我对凝乐殿主人倒无什么恶感,四弟却略明显地嫌恶了。凝乐殿贤妃郑氏是父皇如今唯一宠幸的妃嫔,自从英佑皇后和我母妃恭淑贵妃先后薨去,父皇打发走了数十名未生子妃嫔,如今留在宫里的,也就只有郑贤妃及几名出身低微、无家可归的采女而已。郑贤妃于光熙二十二年生的皇五子朱鹭,今年年仅五岁,与我兄弟之间也无深交,倒似乎与如师如父的宁王兄合得来。
      “嗯,走了。”宁王兄笑笑,快步走远。
      “三哥,宁王兄为何不娶妻呢?”朱诤在我身边,忽然小声开口。
      “你以前问过了。繁显还给你列了十五条理由呢。”我无奈,什么记性。
      “我现在觉得,一定还有更主要的理由。什么相貌啦出身啦都是废话。皇伯父和景圣太后似乎从不着急,我记得很早以前皇伯母还很热心了一段时候——那时我才四五岁啦——后来怎么就没消息了。”朱诤急于说明自己记忆力并无问题。
      “你说的倒是……难道宁王兄有不能在一起的意中人么?说来……”我顿了顿,突然没心情也没力气说下去。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只不愿揣测,更不愿判定。
      “三哥你不会是有内幕吧。”朱诤凑近点问我。
      “没什么,只是想宁王兄素来端方正直,舒王伯不是说过——”
      “上妓院的时候都没女人敢碰他的,舒王伯游遍花丛,说的话自然可信,”朱诤叹口气,很大人模样地摇头,“我的王妃都没影啊。”
      “得了,你有空就上街跑跑,看哪位变装游玩的官家小姐顺眼,就娶过来。”我支招。
      “羽粲,本妃似乎听到你很有上街的空闲啊。”繁显凉凉插了一句。
      “好吧我错了。”我举手投降。
      “我也想上街呢。不如,就去巧思阁喝两杯?”晁妃下一句话,话锋却一转。
      “好啊,去换衣服。”朱诤抚掌道。
      我与繁显便是相识于巧思阁。其时巧思阁新出烈酒“端倪”,尝者众多,却无一名女子敢尝试。我有心一试,却怕在宫外失态,一直逡巡不前,直到繁显出现,一叫便是两坛,顾自饮完面不改色便准备出阁离开,惊倒若干酒客。我心下好奇,与她结识,殊不知三年后竟能娶她为妃,不禁感叹世事奇妙。
      巧思阁除酒品名震天下,精致小点亦是京城独步,才得以在三年国丧中继续经营。刚除国丧禁期,窖藏名酒自然纷纷上台,近几日巧思阁来客拥堵、人声鼎沸。我三人悄然入阁,择个偏远临窗小桌,点了些小吃并两瓶名酒“宋离”,一边吃花生糕点一边等酒上来。
      “云燕糕,哼哼,极品。”朱诤一筷子夹在一块脆皮糕上,送糕入口,啧啧有声。
      “芜花糕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好品质。”繁显也道。
      “嗯……四弟你看,”我望向窗外,忽然心底一跳,忙伸手一指,“那是谁?”
      “谁?”朱诤探头,好奇,“这不是不着地殿下么。那是……哎呀二哥啦,没事。”
      “不着地着了地才奇怪啊。”繁显咬着枣子,评论。
      “而且这么远,我们谁也不能确定是大哥还是二哥。”我道。
      “这倒是,永远不会弄混的只有宁哥——三哥你乱想什么啊,二嫂的娘家不就在那边?出来看看也不无不可的。”朱诤单纯地笑。
      你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么……我微摇摇头。
      不是我怀疑,而是我肯定:大皇兄夫妇和二皇兄夫妇之间,一定都有什么隐秘。关于大皇兄和二皇兄的嗣子,我敢猜,却不敢说。
      还是胆怯了罢。罢了罢了,有空找宁王兄去。
      “喝吧。”白釉绘春竹瓶中倒出清香酒液,扑鼻兰香馥郁,入口却是竹味醇厚,兰竹二意回转共生,雪水匀成,而微带血热气。
      俗名所谓“兰竹代”,为三百年前梁夏朝酒豪宋离所创名酒,因名“宋离”。宁王兄似是极爱此酒,每每在宁王府闻到,夹杂白梅数香,最醉人心。九治九年成,本名酒一流。
      “这酒,实在很宁王……哥啊。”朱诤说溜了嘴,吐吐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杯·应识·华王朱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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