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西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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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睁开眼，我发现我不是在那个黑漆漆臭烘烘的洞穴，也不是在蓝天上飘着白云的荒郊野地，而是在琉璃瓦黄砖瓦的房间。
我不知道自己半梦半醒了多久，我只在驿站短暂地清醒过一次，将公主的书信交与了三藏，然后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只觉得浑身像被人用锤子打散后草草地拼接在一起一样疼痛和沉重，昏睡中各式各样的梦充斥着我的头脑，使它发胀地疼。我的眼角突然划下了一滴泪。
真是没用，只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
“姑娘，你醒了？得罪了。”突然，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褶子多得能压死蚊子。他抬手附上我的额头，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烧还是没退。”
“哇啊啊啊啊妖——嗯？咳，先生，请问这里是？”我条件反射想要叫“妖怪”，突然发现对方只是个老人罢了，立马转变话题。
“这里是宝象国的外宫。老朽是陛下派来替你包扎的御医。”老人笑道。
“有劳先生了。”我想站起来向他行礼，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按回了床上。
“那一剑刺穿了姑娘的肩膀。被伤到了筋骨，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伤口再被撕裂就危险了。”他温和地恐吓我。
“……我师父和师兄们呢？”我问道。
“圣僧在龙凤殿上与陛下谈经论佛，猪长老和沙长老已经去帮陛下降妖了。”老人接下婢女呈上的药，放在桌子上，道：“若没有别的事的话，老朽告辞了。姑娘记得按时服药。”
“谢谢。”我道谢，一时间难以反应“猪长老”“沙长老”和“降妖”之间的关联。
……我已经习惯了降妖的都是猴子。
我用左手掀起被子，起身走向桌子，拿起碗。真烫，却抬不起右手来双手捧着碗。
我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象从黄昏到了晚上，思绪杂乱地交织在我的眼前的景色中，它们顽皮地跳着，我却抓不住丝毫。
“啊，药凉了。”我回过神，摸着桌子上变得冰凉的汤药。奇怪，我明明记得不久前它还是烫的。
黑色的药顺着喉咙进了身体，随即而来的冰冷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我做的最后一个梦，是猴子被三藏一剑刺入胸膛，可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他倒下了。
然后整个世界都死了。
我挣扎着醒来，看到的是铺着琉璃瓦黄砖瓦的屋子。
我不知道那个梦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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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每日三次会来看我，但他每次都是摇摇头，留下汤药就走了。如果是事后的我，也许我会开一个“我还没多少时间”这种玩笑，但当时的我，怎么说呢……
“老朽倒是不担心这姑娘的伤，尽管那使她差点流血致死。老朽更担心的是她的情绪，恕老朽直言，是不是有什么令人伤心的事发生了？”那天我听到御医在门外的花园和别人说话，“不然，这姑娘也不会看起来那么……无所谓，根本不在意自己能否痊愈。”
“……原是如此，有劳了。”那是三藏的声音。
他们以为我听不到的，但他们——或许是三藏忘了，我即使被贬下凡，我即使是个生了病的女子，我这身体也是曾经为仙的，这么点的距离我还是听得到的。
但我没有感觉——说来我自己都有些后怕，我想除了让猴子再次离开我之外，我不会再明白那时我在想些什么。
也许他是真的说对了，我那时真的是，无所谓。
但有一天他不来了，来的是一群士兵。为首的男人头戴鹊尾冠，身穿玉罗褶，一副的俊俏样子。
我那时正被御医要求着每天坐在花园透气。突然间，大门就被踢开，一群士兵将我坐在的石桌石凳围个水泄不通。
其实大门根本没锁，用不着用踢的进来。
“这便是那假扮唐僧的斑斓猛虎身边的小虎，待我让它现出原形！”那男人底气十足地喊道。
我皱着眉看他，过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是谁。
我起身走向他。我走一步，他身边的士兵就退一步，但还是举着长枪对着我，想想那副场景应当是很好笑的。我走到那男人身边，道：“就算化成了人形，我也闻得到你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妖精。”
……虽然事实证明，没有猴子的本事，就不要学猴子说话。但是我说话的时候，心里还是闪过了一丝快感。
我就说我这人很贱，明明后来受苦的人是我，我却因为说了这么句话而暗爽不已。
这妖精使了个定身法，然后取了一碗清水，他念了咒语，将一口水向我喷来，我立刻变成了猛虎的模样。
……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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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关在铁笼中，被放在朝房里，三藏的旁边。
三藏一直在流泪，但相信我，看一只猛虎在铁笼里流泪，时不时拿爪子擦擦，真是很……新奇的感受。
我一介女流，原本肩膀有伤，又因为被捕的时候被几个士兵拿长枪刺了几下，流了些血，我都没有哭，他倒在一旁抹起泪来。
“……师父，莫哭么，一哭就脓包了。”我犹豫着安慰他。
“你我皆被那妖精施法，隔不了几日便要处死。悟空不知去向，八戒、沙僧又无音信，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命休矣，我命休矣！那真经如何取得？”说完又是泪落。
“师父莫如此看事，依我看，师父手下还有个徒弟还没有出手。”我一边勉强笑着回他，让他不要担心，一边运起身体中剩下的法力，“待二更时分，门外护卫换班时，我就出去，到花果山找猴子去，他不会不管师父的。”
“你是说，你有办法变成人形？”三藏惊喜道，他早已习惯显此神通的是猴子，能转变情形的也是猴子——但说实话，他也只有在遇难时才习惯。
“我虽受伤，这点法术还是能破解的。”何况那妖精一心认定我只是个和三藏一般的普通人，下的法术并不太强。
他满心欢喜道：“若是能救我性命，我愿不计前嫌，许那猴头与我继续西行。”
……那也得人家乐意啊。
“你说，我手下还有个徒弟没有出手？”半晌，他又疑惑道。
远处传来梆子的声音，二更到了。门外传来人员走动的声响。
我破了身上的法术，变回人身。对着笼里的三藏微笑道：“还有龙三太子。”
虽然那微笑很假。
我纵云上了空，运用全部法力加快速度。经过银安殿时，突然见到一道白光滑过天空，带着一股我很熟悉的气味。
我就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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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到时，天已经隐隐有些发白了。
借着光，我看清了花果山。以前只远远地瞧见过，现在看来，真是山清水秀。我知猴子一向避外，一路上不敢暴露自己。只行到山凹处，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我停下，在一块大石头后躲着，看到那里面全是猴子，或歌或舞，或说或笑，或吃或喝，一副快活景象。
悟空是在这里长大的啊，怪不得他有那样不羁的性情……在没有遇到三藏前。
我看着那群少说也有一千的猴子，犯了难。悟空在哪？
“大王，今日还是为大王接风，庆祝大王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宴会中，然后所有猴子都停下了言语，一齐向他们中间的猴子举起酒杯。
悟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哽咽。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一大批猴子扑了过来，扯住我，把我往悟空那里推推搡搡。
我被他们扯到伤口，疼得我呲牙咧嘴……别推啊！我本来就是要见悟空的！
他不再穿虎皮裙，穿的是锁子黄金甲，戴的是凤翅紫金冠，踏的是一双藕丝步云履。这是他为齐天大圣的模样。
“猴子……”我又唤他，只觉得好久好久没见过他，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我的声音又有些颤抖。
见到他真好，见到他，真好。
他停下喝酒的杯，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的表情有些愣住了，他问道：“你……你怎么一身带血？”
我摇着头，只觉得心中所有的愤怒、委屈、不安、疼痛、怨恨一起涌上喉咙，哽得我说不出话，我的眼睛已经酸疼得眨不了眼。
我挣开猴子们的禁锢，踉踉跄跄地朝他走来，我的法力已经全部见底，身体也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但心却是安的。
我慢慢地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然后我抬头看看高坐在石椅上的他，那么英姿飒爽，那么潇洒，那么……美。我看着他竟然为了我皱了皱眉，一时心酸，小跑到他的跟前，一下子瘫倒了。
“怎么了？”他再次问。
我还是摇头，感觉眼泪随着我这个动作被甩了出来，在脸上形成几道清晰的泪痕。我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还是像被堵住一般难受。
我吞了几口唾沫，终于能够开口，说的却是：“……猴子……”
他又皱了眉，手犹豫地放在我的头顶，安抚似的摸了几下。“慢慢说。是不是师父被妖精掳去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为自己说不出话感到无比愤恨。我唯一吐得出的就是两个字：“……猴子。”
“……”他不说话，只打量着我，似乎在看我是否中了什么法术。在我不期待他回答时，他却道：“……嗯。”
我听到一点都不像他平时作风的温柔语调，一下子又哭了出来，“呜……猴子……”
“……嗯。”
“……猴子！猴子……”
“嗯。”
“呜，呜哇哇哇——咳，呜，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嗯。”
“……咳、咳咳咳嗯，猴子……去救，咳……师，父……去，救师……父。咳咳，去救师父……去救师父。去救师父！去救师父啊猴子！”
“……”
然后我又很不争气地又晕了过去，倒下去之前我看到了自己的衣裳。我那时只有两个想法……
竟然流了这么多血！……以及，见到你真好，猴子。
没有想象中的硬土地，梦中好像盛开了无数莲花，温暖而美好。梦中的我，被人用臂膀接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西行（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