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棠开後-土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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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
他以手唔著唇，勉力走到窗口，把木的窗子关紧、再关紧。
手指上残留著血腥气。他缓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然後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十二月寒冷的夜晚，窗外的雪积厚叠绵。风从微小的缝隙吹进空旷的部屋，把空气撕裂的有如女鬼哭泣般的呜呜作响。今年特别寒冷的冬天，他第一次要一个人在江户过。
他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再笑一下。身後温暖的火光跳跃，把他即使由於抱病而面色惨白却仍然美丽的脸庞映照的明暗不定，微微的笑容，像是在风中的炷火，缥缈的怎麽也抓不住，随时会在转眼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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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应三年冬，战火燎原。京都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她往日暧昧的风情，像是洗去浓妆的艺妓，抬头间满目的不知所措。人们的不安渐次染览到空气里，连雀鸟都变的格外的惊弓。屋檐上挂著的风铃纹丝不动，像是不动声色，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他所认识和在乎的人都在战场上，他却被副长在百忙之中送去江户疗养。他是最後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然後微微抬头看了对面总是面无表情的人，轻轻笑了一下。
其实无须如此防备，既然他决定了，他自然会照做。他什麽时候不听他的话了？
他深夜到达江户的时候，天气虽然冷却没有下雪。送他来的是组里的成员，并不和他熟悉，却诚恳的反复问他还需要什麽、还有哪里不周到、要不要带什麽话回去给副长。他起先只是一直笑著摇头，听到最後一句，忽然觉得手心开始发冷。
今年冬天很冷。
他在那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已经相距那麽、那麽远了。
这是从他9岁以来，第一次与他真正意义上的分离。
他抬头向那个人微笑，说请跟副长说，我一切都很好。然後手忍不住捂住唇，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好吧？不好吧？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废话。血色之症，真正的富贵病，当时还没有任何完全治愈的例子。只是用尽一切方法拖延时间，苟延残喘而已。
他在队士焦急同情并且悲哀的目光下笑得有如芳草。你记得了，这样告诉他。
什麽时候。
连谎言也变成了些微的希望。
他在深夜里独自一人炜了茶喝，热气在冰冷的寒夜里化为缕缕白烟，风儿一吹，便宛如春梦离散不留痕迹。最近他已经没有固定的睡眠，很多时候真的是劳累了，却怎麽也睡不著；而更多的时候他是难受的不能睡，歇斯底里的咳著，喉咙里一丝丝的甜腻，再小心，衣襟上还是不时会沾上血，触目的红色，像是遍地开的红色花朵，凄丽到死。
寂寞到是不怕，他从小到大都是习惯的，并且慢慢学会自得其乐起来。他这个病容易传染，所以日常来的只有负责他生活的妇人和医生。因为病，他简直不能跨出客舍一步，一天拉的无限的长。他长时间看著屋子里染著的草药嫋嫋而起的青烟，回忆著以前的生活。有时候笑著笑著就想，自己这样，难道还真是老了。只有老人家才会不断回忆呐。
或者，是老还好了。
他现在连死都不如。
离开的时候那人亲自送了他上船，却始终没有说话。他笑得迷迷茫茫，紧紧用帕子捂住唇，怕自己忍不住又咳惹那个人担心。一路上他的手始终被人握著，那麽用力，仿佛决定一辈子都不放开一样。可是两个人又清楚明白的很，这一别，可能从此天涯。
他那时侯只说了一句话吧。
“等我。”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捂了嘴轻声的咳，表情似乎是想哭，却始终没有。眼眉露出来，仍然是四季生春的笑意。
医生每次送药和诊断的时候都只是叹息著摇头。他却只是习惯似的笑，然後说不用担心，我现在还死不了。
从小到大他没有让他失望过，既然他说了等，他怎麽样也会等下去，就是这样。
他……只为他活下去。
从前、现在、将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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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间他的病忽然有了起色，至少咳的是少了。医生为他把脉的时候叹了又叹，看了看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子，却终於没说什麽。
身子却越发瘦了起来。他有时候会长时间看著自己的双手出神，不见阳光的血肉，皮肤白皙到透明，似乎可以看到下面白森森的骨头。却真的是好看了，仿佛是什麽鬼魅一样，又像结了冰霜的凌宵花，一不小心大力触碰，就会粉碎消失。头发在肤色的映衬下越加的黑，绵长，却怎麽看都不像是一个病人应该有的。
从别人口中得知前线的零星消息。比如宇都宫攻略幕府方面的战败，比如土方副长受伤。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於是只好微笑著，远远去看远处晴朗的蓝天。院子里的海棠树结满的花骨子，再有几个豔阳天，就能美丽的开放了。
他看著看著，忽然附下身没有声息的颤动起来。大片大片的血色从他幼细雪白的指间漫溢出来，在地板上显现出一种蜿蜒的痕迹。血腥气扑鼻，带著一种腐败的气味，他终於没有再笑，很认真的想，他到底还能拖多久？
等得到你吗？
他记得很多年前的阳春，部屋破旧的直接可以透过墙体看到外面整片整片的樱花树。他自从离家以後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道曾经采花捉鸟给他玩的大哥过的可还好。小时侯的事情很多年没有再想起过，只是一回首，便恍惚的记起那曾经灿烂了他整个童年的樱花。
然後是拜师学艺。那时他也才八岁。土方先生……那时候不是这样称呼他的，多用的是“师兄”或者“岁三哥哥”。近藤先生比他大八岁，非常宠爱他，土方先生那时候十五岁，却比近藤先生老成的多。剑道馆里没有樱，只有在围墙外面有三三两两的几颗树，春天会开粉白色的花团，和樱花有点像，於是习惯的往那里看。第二天起来桌子上摆了海棠，土方在身边还是没有什麽表情，说，这海棠也是很漂亮的。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离开家以後的，第一次笑。
除了剑道以外，土方先生也教他习字。他喜欢读书，有时候也会自己写绯句。屋子里堆满诗集，是不允许别人碰的。他不服气於是乘一天他不在随便拿了一本翻，那首词後来他才晓得是唐诗，匆匆看了一遍，却不知道怎麽就记住了。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他想他死後，别人在他墓上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光景。
海棠开後-土冲
近了夏。雨没有声息的下。医生已经不来了，他也放弃了药物，微笑著看庭里的海棠花一点点的开，再损落到雨里，一地的华豔。
花很快就谢了。整个冬天和春天的酝酿，却耗不过三四天的盛放，消失的没有声息。
远方报来了近藤勇的死讯。
知道的那个夜里他的病再次发作，咳得像是要把整个心肺都吐出来。眼前一阵昏暗。他倒下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著手里的海棠，闭上眼的时候还轻轻笑著想，明年的海棠，恐怕是看不到了。
土方先生。
那个晚上他梦到了很久不曾见的京都旧屋，他的刀，和一朵海棠一起放进他手里的宽大手掌，抬头的时候看见他眼里的温柔笑意。於是终於有晶莹的液体，缓缓划过他的颌。
应庆四年五月二十日，冲田总司病逝。享年26岁。
次年五月十一日。土方岁三自杀性冲入敌阵，中流弹而亡，享年34岁。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棠开後-土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