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以倾天下》刘小草

2、应是人间富贵花

　　子离的一语说得极准，当天晚上宁当家果真来找了他。

　　他给他吃下一种药丸，放言若是宁晚絮少了一根头发他就永远得不到解药，但若是一切都安好，到他十八岁时便放他自由。

　　姜倾弦虽是心中不甘，仍宽慰自己他如今十四岁，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不过要让那个痴痴傻傻的宁晚絮在宫里四年，还得一根头发都不少那可是一件大难事，他看几个宁晚絮都不够死。

　　翌日一早，宁晚絮便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见他发抖，连自己的釉彩手炉也给了他。婆子每次恶狠狠地瞪他，他都朝她无辜地笑。

　　赤城到帝都一走就走了七天，一路上姜倾弦也大抵知道了宁晚絮的故事。
　　当皇帝王爷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互许了终生，后来王爷回京办事，许诺过些时日再回来接她。就在那段日子，秦氏一族的大少爷看上了她，当时宁当家与宁晚絮都还是孤鹜山庄的弟子，没有办法宁晚絮只得嫁了过去。

　　这一嫁就是很多年，王爷成了皇帝，而她也为人妻为人母。直到秦氏一族覆灭，宁当家保住了她。皇帝听说后，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不顾众臣反对，下了旨意要把他的旧情人接进宫去。
　　在这件事上，姜倾弦得出一个结论，除非你能在孤鹜山庄熬出了头，否则就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他们到了皇城，走的是宫殿的后门，那里有一个老嬷嬷引了他们进去。

　　极长的宫道四周是红色的高墙，隔离了天日，显着有些阴沉沉。姜倾弦一路扶着宁晚絮走，直到走得脚有些酸疼，蓦地就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马步声。

　　隐约见着高头骏马飞驰而来的身姿，姜倾弦大惊，旋即带着宁晚絮躲到旁边去。奈何还是稍稍晚了一步。

　　一连几声马的惊叫，马蹄高高抬起后在他们面前踏着琐碎的步伐。

　　“你们没长眼睛！”嚣张的怒喝声接而传来，是在最前头的青衣太监。

　　姜倾弦眸色一凉，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慵懒的声音就轻轻地飘来，“没长眼睛的是你。”

　　只见自侍卫后出现一道月白的身影，那衣袍上几道亮紫的绣花纹流丽至极，极易晃到人的眼睛。
　　太监顿时就面色讪讪地退到一旁，低眉顺眼着不敢再开口。

　　“奴婢给四皇子请安。”老嬷嬷见了来人，面色一白，紧忙就俯身跪趴在地上。

　　帝王之子？姜倾弦听了这话忍不住抬眸去看，一张玉琢般的容颜就那般清晰在映入了他眸中。

　　高头骏马上的人一身华服，气度雍容，如菊的墨发松垮地束在颈边，一双眸子澄澈含笑，如春水又似月华，仿佛与他对视一眼便会深深沉醉其中。

　　姜倾弦一时有些愣然，这般好看的一双眼睛，只怕没有人可以在与他相视后，而忘了那缭动心神的感觉。毕竟，他忘不了，在多少年岁相继之后，依旧忘不了。

　　“免了。”四皇子漫不经心地朝老嬷嬷抬了抬手，勒着缰绳，在姜倾弦他们五步之外停了下来，问了一句：“你们可是从孤鹜山庄来的？”

　　这声音听来有恰有几分风情，让人不禁心神一荡。姜倾弦侧目看了眼宁晚絮苍白的面容，紧忙替答道：“对。”

　　四皇子的目光落到他面容之上，端详着半晌后似笑非笑道：“公子长得好为清秀，一道骑马可好？”

　　姜倾弦当下微愕，“我不会骑马。”

　　“这样啊——”四皇子缓缓地说着，仿若叹息一般，“那真是可惜了呢。”接而回眸就对身后的人道：“我们走。”

　　话语落，骑马者皆扬鞭而起，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马蹄声中夹杂着四皇子戏谑的声音，“让月，今日若是输了我，可别怪爷罚你——”

　　这话说得偏颇有几分暧昧不清，听得人心底酥麻，姜倾弦汗毛一阵竖立，这位皇子委实是风情万分，真真不像生于宫闱。

　　宁晚絮本就面色不佳，一条宫道走下来更是有些萎靡。奈何皇帝还迫不及待地宣见了他们，在见到宁晚絮这副模样后还是有些失望，姜倾弦捏了一把冷汗。好在皇帝只稍稍问了几句，便遣人送他们去菡萏宫住。

　　这宫既得名菡萏，必是靠近莲池的，只不过冬日里只剩下枯枝，若说萧然冷清——还真有那么一点。

　　宁晚絮面上血色全无，姜倾弦扶着她进内屋去安歇，好声劝慰了几句，出来时已有翠衫的婢女沏了茶迎过来。

　　“这位小哥，你吃些茶。”上好的青花镀瓷杯端到了眼下，入耳的娇声委实让姜倾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哥？他怎么就看着她比他大一些。人生处处有惊喜，这菡萏宫不怎么样，这宫女却委实娇柔万分。

　　他道谢着接过瓷杯来，谁料婢女不松手。他抬眸看她，她千娇百媚地对他笑，他头皮发麻，连忙缩回手来。
　　却不知这婢女突然用力来拽他，他脚底不稳，禁不住就向前倾去，于是——婢女摔在了地上，他摔在了婢女身上，腾出的一只手接住了那青瓷杯。

　　“小哥，你真讨厌，奴婢不依。”婢女呵呵地笑着，在他身下扭动腰肢，指尖绕过他的发梢。

　　姜倾弦满脸青黑，方想着撑起身来，婢女却拽住了他的衣襟，硬是不让他起来。

　　而后便听得门外传来的声音，“四哥，便是在这里。”
　　话音方落，旋即有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老五，你匆匆忙忙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月白的身影浮动，说话声极是倦懒。

　　蓝衣人点了点头，指着姜倾弦的鼻尖就道：“你个小贱种，连四哥的女人都敢染指，不想活了？”

　　听得此话，方才还巧笑盈盈的婢女猛地就推开了他，跪伏到四皇子跟前，嘤嘤地哭了起来，“四皇子，奴婢——奴婢为他奉茶，他却要轻薄奴婢，您要为奴婢作主啊——”
　　作
　　你个头啊！姜倾弦万分的无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卖力地哭泣，也不知方才是谁拽倒了谁。

　　四皇子看了婢女半晌，轻轻蹙着眉，最后颇是不解地开口问道，“你是我的女人？”

　　这话一出口姜倾弦错愕了，五皇子错愕了，婢女也错愕了。

　　只见这婢女忘记了抽噎，连连点头，“四皇子您不要跟奴婢开玩笑了，奴婢是花禾，昨夜——”

　　“这样啊——”他低喃了一句，含笑着打断了婢女的话，神情分外的无辜，“我着实是不怎么记得了。”接而目光流转到姜倾弦手中的瓷杯，恍然道：“嗯，对，这青花玉盏确是我宫里头的。”

　　“没碎。”姜倾弦赶紧道，好在他手接的快。

　　“唔——是你啊。”四皇子眉间舒展开来，轻笑一声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说着就用精致的下颚点了点婢女，慢声道：“你要是欢喜她，我便把她送给你。”

　　姜倾弦发怵了，陡然反应过去这话是跟他讲的，他赶紧摇头，“我不欢喜她。”

　　四皇子了然，偏目道：“老五，那便送予你了，你不会也不欢喜吧？”

　　五皇子干笑着没有应话，忿忿地盯着早已面如死灰的婢女。

　　“你也不欢喜？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四皇子仿若陷入了苦恼之中，那唇边的笑容却愈发的深。
　　过了半晌，他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道：“来人啊！把那个叫做什么的，荷花？拉出去杖毙了。”

　　婢女呆滞了，身颤如梭，下一刻已泪如雨下地求饶，不时着朝五皇子看去。五皇子面色铁青，冷眼看着她被侍卫拖了出去。

　　四皇子风情万种地侧目，微微眯起眼笑着，“老五，你没有意见吧？”

　　“四哥，说笑了，我怎么会有意见。”五皇子青筋暴起，“太子殿下方才寻我有事，我便先告退了。”话只说得恭敬，只怕腹里早已是咬牙切齿。

　　看着五皇子匆匆消失在菡萏宫的身影，四皇子似笑非笑地一叹：“真是无趣的很。”

　　姜倾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晃眼的笑容，这事儿有些复杂，他是宁晚絮名义上的儿子，估摸着他们进宫的事早已经在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
　　五皇子大抵想借四皇子的手给他些苦头吃，可这四皇子不仅没有责怒他，反是杖毙了自家的如花美婢。这究竟是何种混乱的境地？

　　“阿夜——”他正想着就听到宁晚絮温柔的唤声，看来外面的动静太大把她给吵醒了，姜倾弦忙闻言就要朝内屋里走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得四皇子问道：“你叫作阿夜？”

　　姜倾弦有些个愣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止住了步，微微点了点头。一个虚称罢了，阿夜也就阿夜吧。

　　四皇子指尖弯过自己肩头的发，轻声道：“我单名一个殊字。”

　　姜倾弦了然，如果他没有记错，天家的人该是姓“觉”，那么这个四皇子便唤作觉殊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婢女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就从外头传来，十分凄厉惨烈，又极是刺耳。姜倾弦听得禁不住抖了抖，抬眸看向觉殊就想要求情：“四皇子，您看——”

　　觉殊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截了他的话，“我看什么？”

　　姜倾弦顿时咽了声，他那眼神怎么看都是在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觉殊看着他，笑言道：“这些个好戏，日后习惯了便好。”

　　好戏？姜倾弦愣了，听来又不觉皱眉，人命自他眼里竟是如此轻薄。他笑得那般无暇，剔透到让整个人充满了清丽的孩子气，可他的骨子里的竟有几分残忍嗜血和狂傲不羁。所以说，这个觉殊不简单。

　　“四皇子，主子还等着我，我便先进去了。”姜倾弦垂下眸去，淡淡道。

　　觉殊应了声，脸上浮起笑意，意味深长道：“既是这般，那便日后再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