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已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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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本来还盼望着能够得隐里一见的，原来也不过是沿着黄泉一路走到底，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那著名的桥了。
那里大概便是目的地吧，我努力踮了脚向那方向张望，却只能看见我所身处的这浩荡又稀薄的人流，如一条绵亘的长蛇，蜿蜒指向那片烟雾缭绕的虚空。
这是一列拖着步子稀稀拉拉的队伍，我也是这队伍中的一员，不着痕迹的环顾四下，意料之中的没有熟面孔，目之所及的不过是浑浊的眼球与灰青的面色，步伐摇摆而方向坚定，衣袖领口弥漫着□□的烟气，熏得头顶的天空也是一片混沌的架势。
这列隐然有序的队伍之外，有人，不，也许不该这么叫，应该是属于游魂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桎梏于此地，无望的张着空洞的双眼，麻木的徘徊在道路两旁。
鬼怪什么的一路上也见了几个，头上长角的，面赤或面青的，多腿的长颈的，可是不论哪种都是衣衫褴褛，身上大略都是些破布，垂着手拖着脚，看起来倒也不觉得多凶恶。
我一边随着队伍缓慢前行，一边张望那既定的目的地——传说中的往生之所。只可惜目光隔了浓重的雾气，并看不分明。我又看看四周干枯的面容与僵直的躯干，不动声色脱出了队伍。
麻木的人流并没有感到有人逃脱，仍然在摇晃着前进。我刚略松口气，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就听见有个声音在耳后说道：“没用的。”
我大惊转过身去，是个衣饰华丽的少年人，他一脸嬉笑的颜色，衣鲜颜秀，越发显得眼睛透出疲惫漠然的光。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阴间么，我想这么回答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不由伸手按住喉咙却于事无补，我只好默默地摇了摇头。
“…已经开始了么…”他像是怜悯的看了我一眼，“这里就是…嗯…你们那边怎么叫来的…隐里是吧？”
这里就是隐里？若不是嗓子发不出声我一定会惊讶的叫出来，传说中的隐里不是鬼市般鬼怪日常生活的地方么，街边摆着屋台关东煮，八百屋料理店开的一路什么的，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只不过店前伸手招徕顾客的大都是藏不住身后尾巴的狐狸小姐，用来招待的也多半是在鬼怪中很有人气的眼球或脊髓罢了。
“…这里只是游魂投胎前徘徊的场所，什么安居乐业不过是上面的那些人自己聊以安慰的想象罢了…”
“…话说回来，还真是个好名字呢，隐里…”他弯起嘴角看向我：“…你刚才是想溜掉吧…”
呃…这可怎么解释呢… 我不由得在心里结结巴巴，他却并没有打算等我编出借口：“…这里是走不出去的嗯，所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乖乖跟着队伍走比较好…也别打算一直赖在这，从进入这世界，精神思想和身体就已经开始被逐渐分解，虽说最后只不过是灰飞烟灭…”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我劝你尽快趁着还记得怎样解大手赶快去投胎比较好…”
还真是中肯的建议呢…我咧咧嘴不由庆幸我现在发不出声音，反正就算能说话这种情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像是见惯了如我这般的白痴神情，又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我的争先恐后像要突破头骨这层束缚的疑问，自顾自的换了话题：“…其实我认识你呦~”
诶？这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可是我并不记得…
“嘛…也算不上认识啦…只不过是听人说起过…不过如果这么说起来的话这里的家伙都算是认得你嗯…”
什么？他是在开玩笑么这家伙，我不由得退了一步，仔细打量起他，依然毫无印象。
总不至于真选组的通缉令能贴到这里吧，那帮税金小偷是有多敬业…而我既不是阴阳师也不是灵媒什么的那种神棍，这种地方的家伙都认识我什么的，难道说…我的攘夷宣传成效都已经波及这里了么…
他撇着嘴，脸上是饶有兴致的狭促笑容，“果然是那种脑子可以在京都和江户绕一个来回的白痴啊，那家伙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越发茫然了，下意识想反驳出口的“不是白痴，是桂”却也因为失声的关系只剩下口型，于是不由得有些懊恼起来，只能垂着眉毛不满的望着他。
他却像是懒得解释那么许多了，“算了，我带你去找他，也不知道托了哪的关系一直赖在这里，为了不丧失记忆翻来复去的遇人便讲他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啰嗦的要死…”他伸手拽过旁边一个耳朵长长耷拉下来垂到肩膀的家伙：“我说你知道那谁现在游荡到哪了…算了你这一张茫然的脸跟那边那白痴一样…”
他伸手推开他，一边找人问着一路走远了，我刚踌躇的跟着迈了几步，可那家伙走起来实在快的不像样，只是一个犹豫之间，就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嘛，算了。我无奈的想，反正最后总归是要去的，至少在彻底丧失自由之前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样也算是不虚此行。这样想着，我漫无目的的在这荒霾之地以散步的速度四处游荡起来。
说是走走看看但这里着实并没有什么可瞩目的，这地方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萧索的野外一般的样子，倒也不尤其阴森，值得一说的只是我没想到这里也是有天气变化的。
比如刚才就开始下的蒙蒙细雨，像是一层雨雾，罩在漫无目的的徘徊的人身上，将他们涂抹的面目模糊，只剩下大概的轮廓影影绰绰。路边不时出现撑着伞或者没有的女人，无一例外的低着头，只能看到阴影里露出的一片腐坏的皮肤，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稍微再往前一些的地方有所破旧的草房子，屋檐下像是可以避避雨，我微微迈快了脚步，向那里走去。
于是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他的，当时他正坐在那屋檐下的条凳上和另外一个人在闲聊，我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人问他：“…那你为什么可以逃过轮回而游荡在这里啊？”
“啊，这个说起来就厉害了哦，”他像是故意略略带着夸张的语气，声音是清和而微微低沉的，可是却透着一股懒散和漫不经心，“我之前认识一个好像还有点本事的妹控哦，于是走的时候去拜托了他，他就这样…喏…”他伸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又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装模作样的嘀咕了几句什么，“呐…我就成这样了。。。”
“啊…”对面的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你认识晴明大人么”
“嘛~你不知道游魂的记忆是很差的么，何况我在这里晃荡了这么多年了，想的起来的话，我不就自己说出来了么，啧，没想到那妹控还挺有名嘛，”
“那你是为什么要在这里游荡而不愿去往生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那脸上只长了一张嘴的奇怪的家伙问道
“啊，我是在等人一起走啊”
“在等谁呢”
“唔…一个笨蛋吧”
“诶？”
“呐，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小时候我们读书的村子种着大片的麦子，是人看不过来的广阔麦田，为了防止鸟类偷吃糟蹋，于是便放了稻草人在那里面。”
“嗯，这不是很常见的么”
“这个家伙啊，说着什么这样的话威慑力不够吧之类的，就去找了件不要的罩衫给它搭了，还去找了木枝做成弓箭的样子搭在稻草人的手臂上，结果却把起夜的同窗吓得尿了裤子…”
“……”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像是执意要让对面脸上的表情更抽搐，“我给你说啊…”
二
桂小太郎想他们的相识应该从很早之前那个平淡的开场白说起，与其说是波澜不惊倒不如干脆说是沉闷，松阳老师给他安排铺位的时候银时正从隔壁的那个纠结成一团的被子中挣扎出来，刚刚好被松阳抓了壮丁。
“啊，原来银时你在啊，”松阳先生语气轻快地说，“正好，这样的话，小太郎就拜托你了。”
他扶着桂的肩将他轻轻推到银时面前，银时半张着眼睛转过脸，一副在桂小太郎看来是睡迷糊了的神情。桂有点不知所措，两手揪住袖子鞠了一躬：“初…初次见面，我叫桂小太郎，请…”
银时腆着脸依旧是懵懂没清醒的朝着桂，对于这个天上掉下的新同学的自我介绍也是充耳不闻的样子。
被无视让桂越发的结巴了，声音也随着微弱下去，最后几个字更是细若蚊鸣，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松阳老师倒是很放心把桂交付给银时，他笑着拍拍桂的肩，自己转身出了门。
尴尬的沉默在封闭的和室里弥漫开来，银时站起身总算是好好看了桂一眼，“…假发…吗？”他抖抖被子钻进去，向着门举起一个被角，“你要不要一起睡？”
“诶？”
事后桂小太郎无数次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依然只能到此戛然而止，当时自己是说了后来成为口癖的“不是假发是桂”还是说了别的什么已无从考证，唯独记忆中温暖的仿佛可以看见热气的素色棉被倒是经住了岁月的涤荡，显得弥足珍贵的清晰。
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松阳私塾里的童年也逃不过摸鱼抓虾，弹弓蚂蚱，在漫天的战火里，这些平淡又琐碎的温馨支撑着灵魂迈过累累横尸，彼此搀扶着捂紧伤口，重新握住自己生命的脉搏。
战争伊始时握着剑起誓般的放言：我要将这腐朽的政权连根拔起，驱逐天人，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即使是用我的血来换。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孩子气，简直让人忍俊不禁，从嘴角勾起个苦涩的弧度，银时捡起身边的刀重新冲上去。
其实打仗这个事就是一句话，习惯就好了。呼吸着血腥的空气，耳边充斥的全是冲锋的号角和痛苦的惨叫与呻吟，开战前拳头对撞互相激励的战友下一次见面就只剩一具残破的躯干，他想，一个再正常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也会多多少少变得有点不正常的。
虽说已经是被鼓吹成了战神一般的存在用以稳定鼓舞军心，其实银时和桂也常常在战后被人从尸体堆里扒出来背回去。
银时扭着头看身后那片被鲜血浸湿的焦土，相比那么多就那么就地埋掉的，还有更多因为撤退的急，连土都没来得盖上的，自己实在是幸运的过头了。
幕府的最后一道命令下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心知肚明，这些年的坚持不过是负隅顽抗，连回光返照的程度都算不上，终于弹尽粮绝的时候一无所有的豪气却占了上风，每个人握着刀的姿势都透着是末日狂欢一般的绝望。
守夜的桂靠着墙角坐在地上，手扶着额头露出不常见的颓败神色，火堆明明暗暗的映在他的脸上，显出他凹陷的两颊和疲惫的眼光。
他大概刚刚清算过储备，银时想也知道那个数字有多么的令人困顿无奈，可他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走到桂身边旁边坐下，伸手轻轻搂住了桂的肩膀。
桂最近是越发瘦的厉害了，隔着单薄的褂衫可以清楚地触到突兀的肩胛，透过温实的手掌膈在银时的心上。他微微挨着银时的肩膀，这令人不由依赖的安全而绵延的稳定，温暖的让人想流泪。
“你也知道吧，银时，”桂艰难的开口，语气没有起伏银时却觉得他简直已经是在呜咽了，“我们输了。”
银时不答，他想说算了假发可是他说不出口，一直以来的努力与坚持在重压之下终于龟裂成灰，看起来卑微得可笑，历史的车轮终究会隆隆驶过这片战败的土地，他们甚至连一粒沙子都不是。
长久的沉默柔软了时间的质感，桂觉得再不开口自己就要哭了，“我再去清点一下伤员。”桂匆匆说着站起身，却被银时拉住了。他握着桂的手腕，凸出的骨节微微抵着他的掌心，桂的脉搏在他指尖规律的跳跃着，他收拢手臂把桂拉进怀里。
桂慌乱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银时的手扶上他的后脑顺着头发捋到背，一遍又一遍，缓慢又轻柔，像是小时候受了委屈或是摔伤了膝盖时松阳老师所做的那样，“手感不错，”他悄声说了一句。
桂跟着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银时感到肩上热热的，他知道，桂是哭了。
他继续捋着桂的背不发一言，又过了一会桂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他知道桂哭完了，可是银时没放手，桂也不动，由着他抱着。
“记着我在这，假发。”他最后说。
三
“那是什么年的事来着呢…”他拍拍头，转过脸来顺顺当当的问道：“喂我说，你还记得么?”语气自然的像是我一直便是这场对话的参与者。
你还记得吗?
像一双手推开了记忆的门，那些卷起了边角的过往泛着些许的尘土气铺陈开来，一帧帧如同掌纹般层叠交错，纷至沓来。那些我们一起行走过的时光，幼年倚依过的低矮泥墙，有风鸣在空旷的打谷场长久喧响。
混沌的记忆骤然一片清明，抬起头正对上他隐约试探的小心翼翼的目光。
“啊，我也不记得了呢。”我微微笑着回答道。
他像是一下放了心的样子，“算了，既然这样…”他站起身拍拍袖子，“银桑可不是在等你哦，只不过歇脚过了时间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够慢的啊假发…”
他的眼底有不常见的温柔笑意，穿过氤氲的潮湿雨气，让我感到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
他对那个妖怪微微颔首道别，转身说到：“那，走吧。”
“啊，走吧。”
既然所有的一切最后都终将归于虚无，曾经珍重爱惜的回忆都会被黑暗吞噬殆尽，无法企及的或伸手可摘的想往也都没入洪流，那我惟愿与你一同走这彼此送别的末路，让你成为我心底最后一个消逝的影像。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