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61、第六十回 剜心

　　典藏阁自离迁听过它的名字，知道它是用来收藏门中珍贵典籍的用途之后便再没有来过。一来因为它离朱桓阁甚远，行走不便，二来朱桓阁本身的书苑托白衍师兄的福已经收藏了不少书籍，平日也不需要特地跑那么远去看书。
　　所以当柳诗诗在典藏阁撞见离迁时，确实有些惊讶。

　　“离姑娘，你也来这里了。”
　　许久不见，柳诗诗还是一样的风姿绰约，只是脸上再没有初见时的生气与风采。
　　“你太客气了，叫我离迁就可以了。”
　　“呵呵，好。离迁。”

　　离迁取了本书来，随意翻着，“你……还好么？”
　　柳诗诗见她这么问，倒也不掩饰脸上的倦色，“又怎么会好呢……”
　　离迁索性把书放回了架子上，看着她，“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早知道我们就不该……”
　　“不，这是什么话。”柳诗诗安慰道，“我知道你和白公子是好心，怪只怪我是个妖。”
　　离迁抓住柳诗诗冰冷的手，“我从来不觉得是妖有什么错。”
　　柳诗诗摇头，“以前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后来，抓你的道长说你错了，被你吓到的凡人说你错了，压你入牢的弟子说你错了……就容不得你觉得自己错不错。”
　　“可是、可是不是还有沈书……”
　　“是啊，还有沈书。可我又凭什么以我一己之私，也把他放在众人指责的风尖浪口呢。他原只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却因为我的介入改变了既有的人生轨迹。”柳诗诗看着离迁，凄然一笑，“所以我并不后悔喂他喝下那碗夺去记忆的药。”

　　离迁心里忽然针扎似地疼。
　　“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是人，我是妖。也许是上辈子做了什么造孽的事儿，才落得个跟他不同路的下场吧。”

　　成仙是不易，可有人生来就魂魄纯粹易得道升天，有人生来就缺斤短两怎么都参透不得，你说这都是谁定的呢？
　　是啊，可是前世记忆都不记得了，却要承受前世造下的孽，你说这对后世是不是不公平得紧？
　　不知怎的，离迁突然想起来那个叫“祈忻”说的话。

　　“是啊，如果能换了身份，那该多好……”
　　柳诗诗听了，心中一动，问道，“离迁，你说什么呢？”

　　离迁突然回过神儿来，“咳咳，没什么没什么。我不打扰你了，你看书，我去那边找找。”
　　说着，离迁仓惶地逃向更深的书海去。

　　白衍在屋内运功静心，可是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最近在想些极具风险的东西，在做些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可他还是无法控制。
　　“尉迟冽琼……”白衍回想起当初那个出现在擂台上，后又出现在离迁卧房里的男孩儿。转眼间，已经长这么大了。
　　白衍看看自己的身子，快两百年了，他还一直是这幅年轻的身躯。他的师尊告诉他他筋骨奇好，再加上这般刻苦用功又心静如水，想来很快便可完成他娘当年的夙愿了。

　　可最近一段日子来，他时常半夜从梦中惊醒，好像是一些儿时模糊的影像。有时是他娘在责备他爹不要给他喂那么多糖果，有时是他爹笑着给他娘描眉……多久都没有梦到他们俩人一起了，那画面好像十分的甜蜜，又深深刺痛着他的心。他以为，他早已把这些深埋在了记忆深处。

　　白衍起身喝了口茶水，看到离迁那边的烛火还亮着。
　　明日，明日他们就要走了。
　　他知道此行曲折，却又怎能让离迁一个人去冒险。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担心不是来自灵兽对主人，是来自白衍对离迁。
　　是他带离迁回到岳峦，这几年也是他看着离迁成长。纵使她是妖童是祸害，却也是他的师妹。他应该为师尊分担的，更应该尽到一个师兄的本分。

　　正思考间，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衍开门，看到来人竟是茹婳。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师兄，我听人说你明天要和离迁出山？”茹婳的脚步有些不稳，气息急促。
　　白衍平静地答道，“是。”
　　茹婳上前一步，“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么？”
　　白衍蹙了眉，“没什么要紧的事。”
　　茹婳心里一酸，“没什么？没什么晴遥会气得连连抹泪，辰回会急得团团转么？”
　　白衍侧过身，躲过她的逼视。

　　茹婳紧跟着追了进来，一把拉住他，“师兄！你为什么总是为了她去冒险，总是为了她在受伤？你知道我一次次看到你为了她受苦受难我是什么心情么？”
　　白衍看了茹婳，淡淡答道，“她是我师妹，这是我应该做的。”
　　师妹？茹婳想起离迁看白衍的眼神，简直气得浑身发抖，“你以前是怎么要求我们的，又是怎么放纵她的？你怎么总跟着她胡来？好、好，你说她是你的好师妹，可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吗？”
　　白衍不答。
　　茹婳一着急就喊了出来，“她今天竟然一个人违抗师命，私闯典藏阁的禁区，还打伤了两个同门！你说掌门和你都这么疼爱她，她却去寻那些严令弟子回避的阴险恶毒的禁书。你说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什么？”典藏阁的禁书多是记录失传法术和极其危险的禁术，不管哪一样，若是泄露出去都是天下的危害。离迁这样的身份又怎么敢在长老们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事。
　　“亏她还用结界封锁了典藏阁的禁区，想蒙混过关。若不是我恰巧听人说她今天去了典藏阁，想去看看她找什么，怕要过两天才能被人察觉出异样吧！”

　　白衍不记得茹婳后面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狂奔向离迁的卧房，甚至一脚踹开了她紧锁的门。

　　“离迁！”

　　只见屋内香雾缭绕，竟有些看不清。
　　白衍敏锐地察觉到香气里还有一股浓烈的、香甜的血腥味。
　　他撩开帘子就往里屋走，却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伤了眼。此时那匕首正插在离迁的心脏上，一点一点被她剜着。

　　“你！”白衍如入冰窟，凉透了一身。

　　离迁看是白衍也并不着急，只嘴角挂了惨白的笑，“原来传言都是骗人的，解除血契时才要半颗心呢……”

　　“你在干什么？”白衍上前想要制止，却被离迁一掌弹开。这一动一移间，那刀子又深了一寸。

　　“奇怪……”离迁看着白衍，淡淡地笑着，“我明明焚了香去遮掩血腥味儿了，怎么师兄还是找过来了呢？”

　　白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和惶恐，他看着离迁的样子竟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要解除与我的血契？”白衍有些颤抖地问。

　　“师兄，你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被我束缚了。你终于可以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了……”离迁小声说着，却字字清晰地传到白衍的耳里，“那时我在青城看到你的样子，真的好害怕好自责。我的师兄一直是那么冷静沉着，泰然自若，怎么会、怎么会被我弄成那样……”

　　“离迁……”白衍不动声色地在袖底结下手印。

　　“你昨天跟师尊说要和我一起下轮回台，我听了真的很高兴。”说话间，离迁一直微笑地看着白衍，隔着满屋的香雾和血腥，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我知道，灵兽和主人之间有看不见的线紧紧地牵着，我若去跳轮回台，你怕是想坐也坐不住吧。真的，我很高兴……可我也很痛苦。”

　　白衍趁离迁说话分神之际一个箭步上去破了她结界点了她穴道，然后小心翼翼地运功把匕首一寸一寸地逼出来，一秒不敢耽误。
　　离迁身不能动嘴巴却继续嘟囔着，“唉，被师尊封印了力量还是吃亏的，怎么努力都敌不过师兄……”

　　拔出了匕首白衍回头怒瞪向离迁，却发现她早已昏迷了过去。

　　“唉……”白衍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放好离迁，又渡了她真气施了好几重的疗伤咒。

　　刚才太过紧张，他根本无暇顾及，此时才发现满屋子的血腥味儿早已催出了他妖化的长甲和长发。白衍看着自己的手，不用去想也知道自己眉间一定正开着那朵血莲花。

　　他低头深深看了离迁一会儿，眼里情绪复杂。最后俯下身去，舔了离迁伤口处的血迹,带着一丝愤怒说道，
　　“当初咬你是我咬的，又怎么你说毁约就毁约呢。”

　　茹婳在门外颤抖地看完这一切，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直到被绊倒在地也没引来白衍的一个侧目。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惊恐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拼命地奔跑想逃离这可怕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