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51、第五十回 石锅药水

　　虽说乌崎离清泉不远，离迁小时候却是没怎么来过的。一是家里没大人她也不敢独自乱跑，二是关于乌崎总有一些奇怪的传言。什么乌崎山上的树木无叶无花却能结果，什么乌崎山上的野兽型小身轻却会在黑夜里食人。离迁小时候怎么都想不通，这样骇人的山下怎么还住有几个村子的人。后来才知道，这山虽说有些怪异，山下的土壤却是别处不可比的肥沃，所以那些胆大的便在山脚下筑房建舍，几辈人下来倒也成了气候。
　　“小时候听闻这里很是可怕，老人们都说此处临近鬼门，地脉中暗涌黄泉，所以乌崎离家虽近我却是没怎么来过。如今看来，这里还挺热闹的。”离迁跟着几位同门走在乡村小路上，看着经过的孩童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风车，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不绝于耳。远处屋檐下，几位妇人坐在椅子上绣着花，三两成群地闲聊着，还有老妪在一旁晒着太阳，表情闲适。

　　“呵呵，离迁师叔听说的那些也许真有些夸张，可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一个青衣少年笑嘻嘻地说着，“这乌崎确实地处奇脉，偶尔会让撞上开往人间的鬼门。咱们的脚下也确实有一脉黄泉流淌着，只是凡胎肉眼是看不见的。”
　　“啊？”离迁一惊，不禁往白衍那边缩了一下，“你是说……这里真可能有鬼？”
　　“现在有没有鬼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就算它出现了，凭师叔的道行哪里还怕那寻常小鬼呢。”那少年咯咯笑着，看着离迁一脸的惊恐不以为意。
　　离迁干干咽了口口水，若说遇上些魔物妖怪什么的她倒不怕，单单就是这鬼，从小就她就怕极了。很久以前，她听村里的大人讲了个茅房的鬼故事，至此以后有一个多月不敢一个人去茅房。从那回起，凡是村子里有人要讲什么鬼故事，她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纵使现在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弱小的乡野姑娘，而是岳峦弟子师承掌门，降妖除魔乃是分内之事，离迁的心里对鬼也仍然是怕的。

　　正在几人闲聊间，旁边走来一位面善的中年人，“几位是岳峦来的仙人吧，要不要去俺屋子里喝口水歇一歇。”
　　几位弟子看向白衍，见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便对那人答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那中年人憨厚地笑笑，“说什么‘先生’，俺也就是粗人一个。能给仙人们提供个歇脚的地方那是俺的福分。”
　　离迁有些疑惑地看着白衍，不明白为何这里的村民看起来对岳峦的人这么熟悉。
　　白衍对她小声耳语道，“这乌崎因为地处奇脉，早时多有妖魔骚扰，门中弟子有常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离迁轻叹着点头。她虽是掌门弟子，却是极少被师尊派到山下，多数时间还是在山上独自修炼，所以对这些不是很了解。
　　现在看着这里的村民如此热情，离迁不觉得有一丝自豪，忽然萌生了一种作为岳峦弟子的使命感。

　　几人随那村民进屋歇了，说明了来意。那憨厚的村民听了便非要去寻一个带他们上山的人，说什么山路崎岖不好走，找个熟人上山转着方便。然后一盏茶的功夫便被他寻来了一个，那人穿着草鞋身着布衣，面容消瘦却有着一双精明的眼。听说是给岳峦来的仙人带路他也是极高兴的，二话不说就收拾了过来。

　　几人跟着他上山时还引来了一些围观的村民，那些人只远远站着也不敢靠近，几位姑娘还羞红了脸躲在人后探着脑袋。离迁看着那些村民熟悉的表情听着那些熟悉的谈话方式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昔日温暖如今却凄冷的地方。离迁心里想着脸上便有些苦闷，旁人只顾行路都没有注意到，只有白衍看在了眼里。

　　果然，跟着那人不多时大家便进了深山，直直朝那个事发的地方走去。过了几棵断折的老槐树之后，那人的步伐有些犹豫起来。他回头看看白衍，吞吐道，“前面……前面便应该是几位仙人要找的地方了。前些日子有村里人发现了些奇怪的干尸，怪阴森的，这些日子再没人敢进去。”
　　白衍会意地点头，谢过那人，便让他先回去了。

　　“师叔，看样子应该就是前面了。”一个弟子道。
　　白衍点点头，几步走到了前面。

　　干尸……离迁拢了拢胳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起尸体便让她想起了父母被掘坟的事情，这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关联……？

　　几个人往前走了好长的功夫，身边的景色却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突然一个弟子叫道，“哎呀，我们又回到原处了！刚才我在这边被树枝刮掉了一小片衣角，你们看，它还在这里！”
　　什么？离迁听了后背一凉，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吗她越想越觉得阴森恐怖，直冒冷汗。

　　白衍精光毕现的眼睛扫了扫四周，看着寂静无声的树林淡淡说道，“有结界。”
　　言罢他闭起双眼，嘴里默念心诀。只见几道莹亮的光从他掌中升起，带着劲风袭向前方的虚空。随着光亮没入无形的壁障中，方才还是怡人的景色突然像是水中倒影一般，模糊不清，摇曳不定。不多时，前面开出了一条没有见过的小路。

　　“大家小心。”白衍嘱咐道，然后先行一步踏进了那条小路。离迁紧紧跟在了他后面。

　　进了那条小路便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离迁觉得方才那些环绕头顶的鸟鸣和丛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行走在这晦暗的小路里只觉得有一种静谧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众人从小路里出来，却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一反刚才崎岖的山路，这里地势平坦一览无余，只有几棵小树稀稀拉拉地种着。
　　离迁皱了皱鼻子，嗅到空气里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有草药的苦涩，似乎还有些腐败的臭味……几种不同的味道混杂交融，让人闻了几欲作呕。
　　离迁抬头寻找那气味的来源，一仰脸却发现一支箭矢正呼啸飞来。刹那间那箭矢已近在咫尺，就要扎进她的左眼。电光火石间离迁只愣愣地睁着眼睛，她的睫毛甚至感觉到了箭头的寒凉。
　　就这一瞬间，只见一只手飞快地抓住了箭身，在最后关头阻挡了它的去势，有惊无险。

　　“怎么了，精神有些不集中。”白衍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责备中透着关切。
　　“没、没什么……”离迁羞赧地躲过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这林子她便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才闻到腐臭味之后她更是惴惴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

　　“什么人？”弟子中有人朝前喊着，却不见有半声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破空而来。
　　白衍看着呼啸的箭矢，道，“看来是来对了。”

　　众人拔剑应变，却又看到前方树林后面走出了几个黑影。只是那黑影姿势怪异诡谲，摇摇晃晃仿佛提线木偶，看起来就像……就像青城的那些人！
　　白衍单手一挥，凌厉剑气呼啸而去，砍到那些黑影，有掉胳膊的有断腿的，可是他们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迈着步子缓慢而坚定地朝他们袭来。

　　“师兄……这、这不是？”离迁惊恐地看着白衍，那日青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白衍默默点点头，表示肯定。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捣鬼。离迁二话不说冲在了最前面，捏诀放出一个火球。那火球在林子中轰然炸开，火光四溅。

　　离迁看到那些活死人一样的东西在火光里挣扎扭曲，又一阵恶心泛上心头。
　　在前面了，就在前面了！那个害师兄被抓害她差一点遭天雷轰顶的混蛋。离迁一咬牙又向前飞去。白衍见了急忙跟上。

　　远远地，离迁看到前面有几人围成一圈，中间摆了个大石锅。那石锅下面画着奇怪的阵法，熊熊烈火噼啪燃烧着。石锅里面咕嘟咕嘟地沸腾不停，蒸腾起奇怪的淡紫色雾气。
　　不知怎的，一看见那石锅离迁心里就开始“咚咚”地狂跳。再往前一步，她的脚步就虚浮起来，身子好像石化一般直直往下跌。

　　身后的白衍一把抱住她，疑惑道，“怎么了？”
　　“我……”离迁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嘴皮子沉重地张不开。她抬手却好像附有千斤重的石头，丝毫抬不起来。流光早已从她手中滑落跌在地上，隐去了一身光华。
　　白衍皱眉看着突然虚弱下去的离迁，伸手抵在她后背暗度真气。离迁面色却依然不见好转，只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似梦非醒。

　　“呵呵，白少侠不要再费工夫了。”有点熟悉的甜糯声音从前面传来，白衍应声抬头看去。
　　那人瞥了一眼白衍怀中的离迁，捂嘴笑道，“离姑娘的身子可不是寻常真气就补得好的。”
　　“是你！？”白衍震惊地看向眼前之人，无法相信，“你不是……”
　　“我不是早该灰飞烟灭了么？”延盈接着他的话，笑得越发妩媚娇柔。
　　“哎~”延盈故作遗憾道，“只可惜白公子忘了我什么身份。”接着她柔媚一笑，“我可是梦魔呢，哪儿有那么容易烟消云散。”
　　“啊~”延盈忽然想到什么事似的，柔柔地敲着自己的额头，“你看我，我怎么忘记了呢~白公子又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当然也就不知道主人还有还魂之术呢！”

　　还魂之术？白衍眯着眼睛朝她看去，只见延盈笑盈盈地望着他，神态悠然自得。而在她身后，还立着四五个人。只是那些人身披黑氅看不清面容，他们此时正专心地对着那口那石锅，全然不顾这边的情形。

　　其中一人把最后一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骸骨丢入锅中，那锅子登时又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炸着巨大的泡泡。随即一股苦涩和着腐臭袭来，就连白衍也不禁恶心起来。

　　离迁费力地扭过头，看着那口巨大的石锅，莫名地恐惧起来，身子一直往白衍怀里靠。

　　白衍察觉她动作，低头问道，“怎么了？”顺着她目光看去，落在了那石锅上。
　　只听众人中为首的一位默念道，“旱魃之液，狙如之尾，必方之喙，千人之血……还有父母之骨，呵呵，齐了。”

　　白衍听着那些奇神异兽的名字，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尤其是最后隐约听到的“父母之骨”……他低头看向怀中离迁，手臂不自觉地抱紧了她。
　　白衍抬头看去，觉的那人声音有些耳熟。只见他嘴角弧度优雅而魅惑，面容却始终隐藏在黑暗中。

　　“我的小天狐啊，先前劝你不听，此时可别怪我狠心。你的小师妹我可是要定了！”
　　说着，那人单手捏诀，凌空而起。只见那身黑色大氅无风自鼓，随着他手中荧光闪烁发出猎猎声响。他身前的那口石锅仿佛是听到了召唤一样也越发沸腾起来，锅里的药水喷如泉涌溢了一地。凡是沾到那药水的草木瞬间枯竭成灰。

　　“你……！”白衍放下离迁，拔剑而起，直取那人首级。
　　“师……”想说师兄小心，离迁的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看着白衍越过头顶而去。

　　“锵”得一声，那人周围的几位黑衣人拔剑迎来，挡住了白衍的袭击。饶是如此，那几病宝剑也被白衍压得几乎要折弯。剑尖几乎要碰到那人的鼻子。
　　剑气所至，撩起了那人的帽子，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泛着妖娆白光。

　　“是你！”白衍后退跳开。

　　宣启心嘴角一扬，缓缓说道，“白少侠可真是卓尔不凡，我的这几个护法都要挡不住你了呢。”

　　“你要做什么？”白衍冷冷问道。

　　宣启心依然捏诀而立，面具后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离迁，不动声色。
　　只见草地上的离迁缓缓升起，那锅子中的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张牙舞爪地向她靠近。
　　白衍一剑劈向那墨绿的液体，反手给离迁笼上了一层防护光罩。谁知那液体绕过他的剑身，直直穿透那层薄薄盈光。

　　宣启心一声冷哼，静静看着白衍徒劳的抵抗。
　　“我的小仙童啊，快醒来吧。”宣启心聚精会神地盯着空中的离迁，目不转睛。
　　然而那漂亮的瞳孔却突然皱缩，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只见那石锅里的液体虽然穿透了白衍的防护，却始终无法进入离迁的身体，每次的试探都被反弹开来。
　　昏暗中离迁的身体泛出白色的光晕，随着那液体攻势越猛，光亮也越盛。仔细看去，离迁的皮肤竟然隐隐泛着红色的符文，似乎是要穿破肌肤而出。那符文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彦子阙在那夜加印在她身上的血纹。

　　宣启心眼中精光大盛，紧握拳头，“彦子阙！”

　　原来那宣启心早知道了仙童就是“离迁”，只苦于她尚未觉醒就被收入岳峦门下。宣启心只得默默准备等待时机。不出所料，彦子阙果然给离迁加了封印拖延了她觉醒的时间，想也知道是打算慢慢调教她成长，免得入了魔道。
　　宣启心好不容易找到了唤醒仙童灵力的法子，寻齐了那几味极难得的药材。谁知今天却发现彦子阙竟然给离迁加了血咒！难怪他彦子阙敢放离迁和白衍单独来这里！

　　这血咒不同于一般封印，印文乃是用下印之人的血液所书，渗入对方骨髓刻入魂魄。想要封印解除除非下印之人亲自施法，否则即使他灰飞烟灭，封印依然刻在对方的魂魄上。
　　对被封印之人来说，上至天庭下至地府，无论到了哪里下印之人都能感知到。而如此决绝的血咒也给下印之人也带来了相应的痛苦，耗费百年灵力不说，一旦有人用什么法子强行突破他的封印，那便会有灵力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能给离迁的魂魄下封印的也只有彦子阙了，而能突破这封印的人怕是天下没几个。

　　“师叔！这是怎么了？”几位岳峦弟子也随后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震惊不已。

　　“切！”宣启心看人越来越多，索性大手一挥伸向离迁，纵使不能破她封印唤醒她元魂，也要先掳她回去从长计议。

　　白衍哪里会让他轻易得逞，急忙挥剑拦去。无奈延盈从旁阻挠，缠住了他的动作。而几大护法也纷纷加入战局，阻挡了岳峦弟子的进攻。

　　宣启心抛出一个黑色布袋扔向离迁，那布袋原本只有巴掌大小却瞬间膨胀成一人多大，开口朝离迁收去。
　　然而正在此时，突然声声裂帛响起，那布袋顷刻化为几块碎片。

　　只见天上降下无数纷飞剑雨，打住了众人的厮杀。那剑雨掷地有声深入硬土，却慢慢消散不见只留下狰狞痕迹。原来竟是剑气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