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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完结 ...

  •   记忆中的天幕始终是灰暗的,沉甸甸的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银时闭着眼,感到身上歪七竖八的横着冰冷潮湿的肢干,又被埋到阵亡坑里了么,他撇撇嘴有点想笑,可是身上像山一样的重量让他呼吸接不上。
      有人开始往下掀土了,银时可以听见一铲一铲规律的抛洒。本大爷还活着呢,他努力想推开身上层层的重压,却无济于事,那些尸体血肉模糊的黏在他身上,用尽最大力气却连动也不动。喂,这里还有人活着呢,他想叫喊却发现嗓子像被堵住了丝毫发不出声。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努力的张嘴却只能吃进一嘴的沙砾,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只能伸着脖子无声的嘶喊,依旧是无济于事。忽然有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下意识的一甩却没甩开,反而又伸过一只手握紧了他的手臂,猛的一拉,眼前忽的亮了,一张熟悉的脸凑了上来,他什么还没来得及想,脸上就挨了一拳

      “银时你再不起床早读要迟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刚才在梦里看过的那张脸的主人皱着眉举着枕头站在床头,看着他一脸不清醒像是准备拿枕头再给他一下。
      “假发!”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刚好喝止住那个下降趋势明显的素色枕头。
      “不是假发是桂。”桂偏过身子把枕头扔回床上,“真是的,每天早上叫你起床跟打仗似的,虽然说高中的学习生活的确跟打仗一样紧张,但是…”他边说着背过了身向门口走去,银时没听清他转折了的下文,探头一看七点二十开始的早读现在已经十三分秒针都快转过半点了,从宿舍走到教室怎么也得五分钟,今天是星期三的英语早读,那个小个子的有着传说中牛津音的老太太嗓门尖的像是随时准备PK维塔斯,银时可不想站在门口被她批上一个早读还要接受来来去去的同学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注目礼。
      他一脚把被子踢到床尾,顺手抓了件T恤套上,一边拿牙刷在嘴里胡乱捣鼓一边往脸上扑了两把水,回身抓起校服一溜烟的杀向教室。

      刚进教室还没坐到位子铃就响了,银时晃晃悠悠的游到座位坐下,“安全上垒,”他伸手敲敲前座,“…那老太婆还没来吧”
      “都说了不要叫老师老太婆,”桂转过身顺手递过包子,“…万一再让她听见……下课再吃…”
      “我说假发,这食堂的家伙们绝对是看你带着假发所以给你的包子也是冒牌货,这皮厚的一口咬不到豆沙第二口咬过头了的效果分明就是在cos馒头嘛,我这只是一个豆沙包他都这么坑爹,真的很难想象他们的肉包子会是什么状态…”
      “银时你够了,都说了让你下课再吃,”桂忍着笑转回身去,“…还有,不是假发是桂…”
      英语教头不高的身形出现在了教室门口,银时抓着半块疑似馒头的豆沙包的形象在一片英语课本的海洋里看来格外碍眼,射过来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完蛋了完蛋了…”银时一面低头躲避与直奔他而来的死光对视一面把英语课本抽出来挡住他的包子,“…这老太太今天早饭没吃好,这会儿要来抢我的包子了…”

      “我光看嘴型都知道她在骂我什么了,”早读后毫无悬念的被叫出去训话归来的银时懒洋洋的抱怨,“…就你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是怎么进的市三中,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就没有一点紧迫感…”他提着嗓子,学着英语老师的样把市三中几个字念得又急又重,忽然就感到一阵风冷飕飕的吹过,他心知不妙的一转头,果然英语老师的脸色像挂了霜,离自己只有二尺远。今天出门到底撞了什么神,他不禁在心里哀叹起来。

      银时和桂所在的市三中,在这个二级城市的c市来说,怎么算的上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省内慕名把孩子送来的不在少数,谅是它分数线卡的再紧,也不免超出计划一大截,今年索性进行了扩招,又因校园面积容纳不下这么许多的学生,便美其名曰制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干脆把高中部迁到了郊外的大学城。
      除了鸟不拉屎鸡不生蛋,银时一时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地方,荒的都看不见一个车站牌,学校栏杆外不远就是农民兄弟的菜地,其养的狗经常受到惊吓样对着铁栅栏内的众学生狂吠不止,惹得一阵围观。

      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住在这种开车到市内都得花上一个钟头的地方,反倒是这一众的学生促进了该地的经济消费,校门附近随便开个奶茶店就可以从紧巴巴的日子直接奔小康吧,银时常常这么想着于是不由萌生以后在这支个冷饮摊发家致富的想法。

      “校警会过来掀你摊子的。”不知哪次课间银时说起这宏图壮志的时候被桂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梦想的气泡。
      “不是事先说好你替我望风么假发…既然这么派不上用场,凭你BAGA校长外甥的身份至少可以帮把我被收走的那一箱雪糕要回来吧…”
      “不是假发是桂,诶你之前的设定不是侄子么…不过话说回来我和HATA校长不是一个姓倒是的确…”
      …混蛋你赢了…每逢这种时候银时都不由有一种实施校园暴力的冲动。

      桂小太郎算是银时的老同学,初中便在一个学校虽然并不同班可对其脱线事迹已颇有耳闻,高中时学校变了封闭住宿式管理,第一天搬着行李进宿舍的时候,他正对着楼管养的猫一脸害羞又兴奋的表情想让它翻过身露出肚子来结果手背上被无情的划了几道还不罢休,最后差点被咬了才躲回宿舍。

      “我叫桂小太郎,”他指指相邻银时床位的床头贴着的名字,目光依然悻悻的望着那只猫的方向,它刚平静下来正在舐毛,“…我看过了,这宿舍就咱俩是一班的,其余都是二班的…”他终于调回了视线,“以后还请多关照了。”

      这是中了什么魔怔。

      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银时脑子里骤然纷乱起来,像是谁掉落了信封,遗的满地全景模糊细节清晰的老照片,隐隐约约的看不完全,急的抢到面前想瞧个仔细,那一地的照片却又像是见了阳光的露水,蒸发的干干净净。

      阴霾的天色沉沉的像是要塌下半边来,他和谁背对着,立在一片血肉堆积的废荒中。周围几尺外,净是残忍的眼睛与灰冷的刀光,天上天下浑浊成一片,他们就这样顶着灰暗的天幕,背向而立。

      接着好像还说了些活着么死了的漂亮话吧,在他们重新拔刀冲上去干掉最前面的一拨敌人之前。

      银时抓抓头,这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大约是之前做过的梦吧,可那种绝望的真实感强烈的不容忽视,反正总不可能是现实,那当下的生活岂非成了反倒成了一场梦么。

      他自嘲的笑笑,顺顺当当的叫错了他邻床的名姓。

      银时后来总是想他当时是被下了蛊了,被那个白痴红扑扑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和着窗外的好天气,一并将他蛊惑。那天的日子实在太美,让人甘愿蒙住耳目,不从这梦里醒来。

      少年的时光总是埋着头一气的只顾着往前赶,从不肯停下来好好看看身边。到日后回想时只能挑拣出些破碎的残影,满怀遗憾的享受一场空留恋。
      “嘿,我说,”银时一拉凳子转到桂小太郎对面,小指上明晃晃的挂着串钥匙,他让它招摇的在半空兜了个圈又攥进手里,“走不走,假发”他着意露出个无赖的笑容,信心满满。

      桂小太郎是个好学生。
      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学习认真,热爱劳动,团结同学,当然你要是能忽略他喜欢逃课这毛病就太好了。

      桂小太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每个月有规律逃次课,而且他丝毫不以为忤,反倒能就此讲出一堆大道理来。
      果然是被阿银带坏了啊这孩子…周围熟悉的人无一不这么摇着头感叹。

      “这么大好的天气可不能浪费~~”银时最喜欢用这句话当做这场小小逃亡的开场白。虽然有时他们只是去邻街吃一碗砂锅米线,或者是混在大学的体育馆打一场篮球比赛。

      人生匆匆,若不偶尔停下脚步四处看看,你将会错过很多事。在你被关在教室里,对着双曲线犯难的时候,这世界正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改变,过的不知晨夕冬夏未免太可悲不是么。
      偶尔在一成不变的上课时间出来看看这个你所不熟悉时段里世界样子,就算没有惊喜也总值得过担惊受怕的门票钱,更何况事实证明不时逃上一两节没心情上的课只要你运气不是差到极点基本不会被发现。
      拿出点冒险精神嘛少年~~

      如果能找机会逃掉整个晚自习的话就去赶一场没有开头的电影,如果能借到自行车的话那自是不必说的好运气,走得远一点也不必担心,又倘若没借上,可赶上天气好便只是遛弯吹吹风也是好的,更何况这俩人还干过从学校门口坐始发站的公车都一个来回的傻事。

      可是今天的运气貌似被磨破了手肘,实在有打打补丁的必要。

      “喂,假发,”坐在脚踏车后座的银时推推假发肩膀,“骑快一点,好像下雨了我说。”
      “不是假发是桂,早就发现了,【骄傲】瞧你这不灵敏的感觉系统,【咳】我就说门口那家店的草莓慕斯有问题,一闻就知道是化工香精,看这下把你吃废了吧…”
      “骄傲你妹啊!”银时伸手毫不犹豫的在他头上来了一下,“不许污蔑草莓圣代,所以说你这是打算去哪?”
      “当然是快援书店,避雨离这最近,还可以顺便买最新一期的试题调研…”
      “哪有逃课去买参考书的啊混蛋假发!”

      这个时间书店基本没人,那个戴墨镜只会啊哈哈的白痴老板也没在,只有一个看店的小哥站在门口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见银时他们来了也并不招呼,只是侧了侧身从门口坐回了收银台。
      这店内面积不大,参考书摆的紧锣密鼓满满当当,桂的手指沿着靠墙的书脊一路轻快地点过去,没多久就找到了想要的。可是碍于未停的雨只能和银时接了那偷懒小哥的班,站在门口望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脚步的行人和改变了颜色的街道。

      “喂,你看,”桂好像发现了什么,朝银时点点头,银时便顺着他下巴指点的方向望过去。
      两个跟他们穿着一样校服的少年,手搭在额前,在雨里一气狂奔。浅色头发的那个像是恶作剧的跳着水坑,溅的同行难友一裤子泥水。个子高些的一脸气急败坏的要想教训,偏生这会儿雨下的又大了,让人停不下脚步,只好骂骂咧咧的跑远了。

      “这是…”银时眯缝了眼睛,“…上次那个…”

      这该是之前有次下午逃课时遇见的同道。那次银时和桂两人装作上体育课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蹭到学校的铁栏杆边,准备像平时一样翻出去的时候从旁边的草丛忽然钻出了两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低他们一年级的学弟,教室就在银时年级楼上,虽不认识可也总在楼梯上打过几次照面。
      这两学弟见碰到他们也并不惊慌,反倒露出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笑,接着不知道从哪掏出个尖嘴钳几下就卸了围栏的一根铁条下来。
      太凶残了。当时银时不禁这么想,跟着从这新开辟的通路钻了出去。

      桂大概是也想起了这一茬事,勾了嘴角微微笑起来。
      银时不觉又起了幻象,总觉得上次他们的相处并不如现在这般静好,与那些遍布着鲜血与疼痛的场景,充斥着死亡与伤害的时空相比,现在的这一刻越发显得尤其珍贵起来。
      既然此生已幸运至此,不见战火,不见流离,没有家国的背负,没有挚友的背道,不由得让人起了奢望,念想着可以就这样步向最远的结局。

      每个星期五下午学校大扫除放的早不要求晚自习,原本是个难得的福利,可是桂却偏喜欢拉着银时到大学的自习楼去自修,银时拗不过,便夹上一本明知不会做的习题册,坐在假发旁边发愣睡觉。

      桂喜欢去的自习室在一栋四层设计尽显现代化叫西馆的小楼上,是大学辟出来专为学生自习的,沿着花式阶梯可以上到顶楼。顶楼的一边高出来盖的个有回廊的小花圃,设计者还真是有情调的不行,银时这么想。

      低的一边便只是个空荡荡的平台,银时和桂反而喜欢这里多一点,做题做累了可以上来望望。
      C市算是个西北省份,楼顶风生大,呼呼的从耳边吹过,把头发蹂躏的一塌糊涂,说起话不放亮嗓门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于是干脆什么也不说互相挨着楼边坐着,任它把一切都刮向不知名的地方。没有烦恼惊惧,没有忧心困扰,就只是并肩立在风里。

      这样就很好。

      因为隔天是周末于是星期五下午会来上自习的人少得可怜,常常空荡荡的一个大教室里经常只有他们两个人,今天也不例外。
      可是银时的状态很例外,平时这时候不是趴在桌上睡觉就是看窗外45度明媚又忧伤的发呆的少年,今天却正襟危坐的盯着桂做题有半个钟头一动不动。
      虽然十分钟前才问过,但被盯得十分不爽的假发同学还是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脸:“银时你今天忘吃药了么?”

      银时没有回答却站了起来,桂一脸迷惑的看着他慢慢走到教室门边停住脚。
      “银时?”他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今天早点回去吧假发。”银时伸手扶住了电源开关。

      诶?果然没吃药要回去补上么?还有,这是摆的哪样pose…默默在心里纳闷的桂还是收拾了书包,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银时忽然关了灯。

      还是初春的C市天黑的格外早,这才不到六点就只剩稀薄的余晖疏疏的撒一层在地上,金灿灿的虚假温暖。

      教室猛的暗了桂的眼睛一时适应不来,黑蒙蒙一片中忽的感觉有什么撞进了怀,忽的贴上来。还没反应上来银时便伸手搂住了他,低头在他耳后的发里缓缓说道:“假发我要走了。”
      银时拥着他贴着耳朵沿着脸颊微微磨蹭,让他有点反应不上。一片静寂中他感到挨着他右边的胸膛的银时低沉的心跳,和自己的那侧以相应的频率稳定跃动。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弥漫开来,他伸手回拥住了银时肩臂,结实的让人心安。

      “我会回来的。”银时的眼睛在黄昏的微光里低沉的灼着光,像是要烧到他心里去。

      之后的生活还是一样的过,第二天班主任在班上宣布了坂田银时同学因为家庭原因需要转学到另一个城市云云也没引起多大注意。

      从那天起再没见过银时,桂继续着他的日常。依旧每个星期五下午去上自习坐靠窗靠暖气的位置只是习惯性空出偏里的座位。逃课的次数变少了因为班主任貌似发现了他这不良行径开始盯他的梢。桂只能在无心听课的时候转着笔望望天花板,还要冒着被忽然点名的危险。偶尔的时候想起银时时只想吐槽这家伙当自己是终结者还是灰太狼,说什么I WILL BE BACK真是弱爆逊呆。

      一年后桂被保送当地名牌大学,虽然有很多人扼腕叹息说以他的成绩应该考到国内一流大学甚至出国会有更好前途,但他还是坚持留在C市,倒也没有人去刨根问底的纠结,毕竟这临近高考自己的事尚顾不过来,此等闲心还是少操为妙。

      刚确立了保送资格不久便经不住班主任的苦口婆心被拉去给高二作报告,看着“热烈欢迎桂小太郎同学传经送宝”的横幅贴在教室的黑板上方,他不禁有种又想笑又脊梁骨发麻的微凉,看着下面或热情或无聊的一张张脸,他忽然想到一年前的自己这个时候不知是否正在沿着大学家属楼的林荫道一路闲逛,对着正好碰到的谁家教授养的肉球脸红心跳。又抑或是在和门口书报亭里花白背头带茶色眼镜的大爷闲谈,这老汉说话带弹舌语气流氓用词无赖处处都是萌点。

      于是一时兴起扔了准备好的演讲稿,信口开河的来了一段即兴演讲。
      他说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日冷不如收起书箱待来年。生活的轨迹有的直有的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个发卡弯绝对比你趴在桌子上研究双曲线带感。背什么动物的应激性和条件反射还不如去趟动物园来的有实感。

      在老班青着脸把他推出教室的时候他想起以前常常给他胡扯这些谬论现在不知所踪的那个混蛋。

      嘛,至少他说了会回来。桂笑着回头冲班里受到惊吓表情僵硬的孩子们挥挥手。

      那就再见了,我的少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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