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AC]废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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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B国会议政宫的两扇木门是用上好的胡桃木做的。在这个钢铁时代，居然也还是保留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丝邪恶癖好，半圆弧拱形门顶，雕刻细部的火焰线脚，卷蔓，螺纹，对称贵族标志，无不装饰出王权至高无上的神秘气氛。如同一身铜臭商人家里恢宏的书房，商人会指着一本本伟大的书名挨个讲它们的故事。在卡佳丽小时候也有人向她介绍过这两扇木门的历史价值，那上面繁芜的雕花据说是出自名人之手，论价而售的话，估计市值好几套屋子。
多奇怪，这些人明明已经吃穿不愁到子子孙孙，若彻查家底恐怕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却还是学不来——哪怕是装一装——这眼无下尘的雅兴。
已经成为一国之首的卡佳丽不知道是第几次靠近那两扇木门，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闻到那上面一股子隔夜的人肉膻气。
和这个门雕刻手法一般神秘复杂的是那上面的气味，从前有她父亲的，如今也有她的，灵魂和青春涂抹了上去，门愈发鲜亮灿烂。她缩在门里面的深重宫阙，像阉咸菜一样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流失水份。黄昏似裙幔迟疑拖拉而来，沙沙罩过门和门里的城堡，好像还有乌鸦站在屋檐排水管道上，它们叫，拍起了翅膀，落下黑色羽毛。
卡佳丽在门后的穹顶之下学会了如何消磨枯燥，她姿势舒服地陷入宽大扶手椅之中，椅背厚厚的海绵把她身体柔软吸附，她斜眼看侍女端着香片茶走来，黄褐色的汤汁飘散氤氲热气，她从那些姑娘们的腰肢一路看到紧紧包裹在织物之下的紧俏臀部，这些女人竞相把香片茶放在每个男人面前，眼波流转，香风习习。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忍不住想象当年父亲是否也曾这样一边翘着腿一边欣赏女人们夹紧了的下肢。
老臣子讲话，谈笑，嗓音浑浊总似有一口浓痰滚在喉间。她懒懒从椅中支起身体，懒的，威严的，不可抵挡的，她知道她是一国之君，她眼皮半瞌似不懂他们的嘤嘤嗡嗡之声，有时候她也会故意地逗他们一逗，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只是问候臣子们家里的生意可做的成功，感谢他们承包了这个国家大部分的市政工程。于是他们便低下头，眼神藏在鼻尖下，兜兜转转。
她看了，扔掉笔，冷笑一声。
议题，下一个议题，她已经是一国之主，食物链的顶峰，可还是有不怕死的蠢货试图告诉她，她需要如何如何的谦虚，因为她是如何如何的年轻。他们掐指一算，高兴地说——你才二十二岁。
卡佳丽本可以把一根葱白玉指缓缓划向那个不怕死的蠢货的头颅，划向敢挑战她皇权的蠢货的头颅，他兴高采烈的表情便会瞬间变得煞白，血一线退到脖子底下，她幻想着自己的动作，几乎可以看见他的脑袋滴溜溜从肩膀上滚落，滚到她的脚边，她目光阴骘又没有什么焦距，跟着就有人会把那人断了头的身体从她的会议桌旁边拉开，一路拽下台阶，那人的椅子翻在地上，他头颅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看。
盯着她看，就似当年她盯着自己看，噢，这个目光是那么熟悉，当年她也是以一个绝望的姿态被人拖进暗夜中，撕去最后裹在尊严上的布匹，她赤身裸体倒在大理石地面上，冷意似海水灌入四肢百骸，她哭喊，拍打，泪盈于睫，感觉数张核桃般肿胀的老手从她细腻的肌肤上滑过去••••••
顷刻，毛孔里的记忆复苏，像春天里绽放的花朵顶开阻塞的通道。她感觉痛一阵一阵捋过头皮，报复的快感消弭了，她给臣子们一个没有什么气力的目光，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哦，汉克。
你负责什么职务？
哦，内务。
她转头跟站在她身后的侍卫说，跟汉克先生说明天不用来国会了，请务必先去纪风处报道。
蠢货惊惶了，他双手狠狠捶击桌面，茶杯跳了起来，香片茶的黄色汤汁落在桌上莹莹似个昆虫脱去的弯壳。
她还是那么有气无力地说：您忘记那盘录像带了？
声音温柔连她自己都被迷惑。啊，她觉得自己就该是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人，她看见蠢货逐渐抖索的嘴唇和迟迟疑疑的目光，那笼中猎物一样瑟缩的表情让她渐渐兴奋起来。
您忘记那盘录像带了？
您，您，还有您，都忘记了？
卡佳丽笑了，他们刷白的脸，如坐针毡的惶恐，让她有些凌迟自己的快意。
那种控制一切的胜利感似抖开的旗帜肆意飞扬在这个宫阙之上，她欣赏着臣子七彩的表演，千篇一律，屡试不爽，当然最后还是让她兴味索然。
那盘录像起先是盘踞在她贞操上的猛兽，但她终究还是凭着一己之力把猛兽压在身下——以一个君王的姿态，把猛兽钳在身底，而那时她才真正成了元首，无人可阻挡的王权之力。
卡佳丽失去了玩心，如今这帮臣子已没有更多能力陪她多玩几圈，似匍匐在雄狮爪下的小小老鼠。她懒得与他们周旋，他们不配与她角力，于是她的脸又沉了下去，落下的窗帘一般，又沉了下去，她合上电脑从桌旁走开，只觉有人伫立在庭院的矮木丛间，她眯了眯眼，跟着倏忽张大。
——噢，他还没走啊！
***
这个站在花园里的男人，玛娜口中要回PLANT的男人，几度来来回回举棋不定的男人，再度被领到她的办公桌前。
她没有看他，可是她奇怪自己是那么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他推门进来，他行礼，他有节奏的脚步一个一个印在地毯之间，他笔直立着，目光放在她身后墙壁的祖先画像上。她的眼始终黏着古老家具的犄角，那里也是她熟悉的地方，她曾经倒在这里，衣物沙沙退去，眼泪没入发际，她侧头就看见木质家具坚固硬冷的表面，施施然倒影出她扭动的身躯，它们不知在这个房间里目睹多少阴谋的发生，而始终不会向悲剧的主角施舍一根救命稻草。
他没有，任何人也不会有。
卡佳丽叹息，她这一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从黄铜烟盒中取出一管烟草，两指夹着，她瘦小的肩嵌在皇位上像一段枯萎的朽木躺在巨大的棺椁里。她看向他，嘴中飘出腐臭烟气。
“又怎么了？”
她轻佻的话语，疲软的始终故意忽略他的目光，她能感受到他挺拔的姿势有几分摇晃，侮辱他的快意，张牙舞爪地从身体里爬出来••••••
眼前的男人始终干干净净的立足于尘世，无论是他背叛国家，还是国家背叛他，无论他是两手沾满鲜血，背后横亘人命无数，还是命悬一线却以一个爱人的姿态冲上战场将她揽在身后，她几乎气绝时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汗珠从他皮肤里渗出滚入脖颈，她觉得或许那时候应该把手绕上他胸口，以决然殉情的女子娇气跟从他的心意。可是她居然活了下来，真是神奇，她的命那么硬，就如同他的精气可以一直停留在少年时代般的不可思议。
他一直不怎么长大，看向她的目光还似总角少年。所以她也就妒忌他的赤子之心，他到底做到了她永远也企及不了的地步。年华似河里捞上来的鲜鱼，没有扑棱几下就扔入冰箱瞬间冷冻。
阿斯兰的青春便是这样鲜活地好好冻结在了她内心的冷窖里面，她必须要把他推开，她知道此刻她的丢弃，会让他此生万劫不复，所以他的爱和青春只能为她肆意享用。哪怕阿斯兰之后再有多少个女人，对于她卡佳丽——他没有得到的卡佳丽——自残自虐的卡佳丽——她永远是他心头鲜活的一道疤，从十六岁开始滴血，至死不会消弭的疤。
她收藏了他的爱和真心，蝴蝶标本一样装在美丽木器中，牢牢锁入她内心的私密宝匣。
对面站着的男人始终不肯坐下，看着她吞云吐雾，表情阴阴侧侧，他张开口，感觉舌头像是被什么剜掉。
她想笑了，他那么天真，他对着她，都不懂如何说话！
哎呀——
卡佳丽站起来，她到底赢了！
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物，曾经伴她身旁至死不渝的，或者目光阴骘始终要至她死地的，如今都惧怕了她。她成了孤家寡人，权倾朝野然而无人陪伴的孤家寡人。
“好了••••••”她对着这个孩子般的男人放低声线，“好了••••••”
她抱住他，居高临下地一个拥抱，男人颤抖，茫然而恐慌。她记得面对他的瑟缩她的莞尔一笑，哄宠物一般地柔柔劝慰说：
我又不能把你好好收藏，你呆在我身边有什么好••••••
其实她该说的是，你的一生已经为我收藏，你去了天涯海角心中也会给我留下一大块空地，你是我的，敲骨吸髓也是我的。
啊••••••懵懵懂懂的拥抱中她好似回忆起十六岁的某一天他们也是以试探的拥抱向对方求证心意，那天他是用一摸一样的湿漉漉的眼神说他想来奥布，他在走廊尽头找到她，说由我来保护你，声音低沉仿佛蜜蜂扇动翅膀。
而那时她是干净的，望向他的目光也是恳切而欣喜的。彼时她的身体还是一枚未拆封的香皂，躺在油纸之上，香气袭人，丰润皎莹，不知愁苦到无耻的地步。
只可惜时光不再。
此时此刻的帝王卡佳丽捧起少年阿斯兰的脸，把他纤尘不染的蓝发往后拨。
他的眼睛是如此清澈，他的额角是如此光洁。
然后她把手放下，往后退。
这一天的注视是一个诀别，她转身的时候眼泪已经落在衣袂上，她踉踉跄跄从他身边跑开，唯恐一个迟疑就会被他抓住衣角，她关上门，背贴冷墙，汗浆重新逼回体内。
辉煌的阳光日复一日罩在宫墙和残垣之上，百废待兴的落魄王国，那是卡佳丽一个人游历的花园，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这是她一个人的私密花园，她坐在阴凉潮湿的角落不知思考着什么，感受到泥土嵌在脚趾甲里，老鼠和爬虫钻入她裙裾内嬉戏。
而那个男人呢？
他听见她关门的巨响，却没有听见门后爆发的裂帛般的哭泣。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AC]废都-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