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格木

1、项链

　　午后的窗外湿湿的，大片的灰云打着沉重的信号簇拥在一起。一场雨已经过去了，却依旧见不了晴。
　　龙崎有些小郁闷，压抑的心情连同悲伤的情绪一齐被埋在了臂弯里，没有细微的动作，安静得像块木头。

　　和越前相识五年了，自己从未奢求过什么。
　　送出的礼物全都被收下，特意做的便当也都会吃完。男生本就拽拽的性格造就了如今异性朋友的稀少，龙崎甚至有十分把握，若是有人问他哪个女生和他关系最好，无论他思考多久，都会回答“龙崎”。
　　是的，龙崎。
　　在这个对称呼十分敏感的民族里，越前龙马从来只唤她的姓，即使，即使她真的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女生”。
　　如果能够奢求一点的话——

　　“龙崎。”
　　右手肘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还未从自己混乱的思想中反应过来的女生带着未收敛的心理抬起了头望向对方。
　　“嗯……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项链？”

　　——如果可以奢求他是真的在意自己，而不是顺水推舟地接受一切。

　　“哦，是一个银色的金属铭牌，”越前的眼神斜向一旁，“三班加藤的。”
　　“……没有看到。”
　　“哦。”
　　然后转身，往前走，坐下。

　　以上对话的全过程是干脆而简短的，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不爱废话，不爱热闹，不爱麻烦，这是越前。
　　和不熟的人讲不上几句话，和熟悉的人偶尔会孩子气，即使不表现，也会将一切都放在心上，这也是越前。
　　所以……加藤是和他关系很好的人吗？竟然可以让他干“帮忙找东西”这么“麻烦”的事情。
　　那么自己呢？为什么过了两三天了，依旧没有听到他问“有没有看到一个项链……你当初送我的那个？”

　　国文老师说过，“如果”的用法是建立在否定之上的，所以说，收下一切不过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杂七杂八的心理又开始例行进行“悲化”活动了。龙崎的鼻子已经酸了大半，便又将脸埋在了臂弯中，而她的左手则伸进了桌肚里，抓住处在侧边的一个线头，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往外扯。
　　有物体摩擦的桌肚的声响经过金属、木头、手臂快速地传入右耳，刺耳得令人厌恶。
　　龙崎将拉出的绳一点点地拽进手心握着，动作小心而缓慢，直到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她才停下了动作。
　　——是，在国一全国大赛后自己做的，后来送给了龙马当礼物了。

　　本以为被对方一连带了四年就是十分重要的了，原本偶尔会出现的抑郁也会因“自己做的项链一直被龙马带着”而打得烟消云散。
　　可以被说是这几年来最大的慰藉，也可以成为在自己一个人妄想“其实龙马是喜欢自己的”时的依据，可是如今，好像……不，是确实没有再自作多情的理由了。

　　是关系最好的女生又怎么样？
　　如果不是喜欢，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再多在意自己一些？

　　如果不是喜欢，就不会去在意他的一言一行。所以，龙崎会在放学后留下来在学校里到处游逛，只是因为想要帮越前找那个“被拜托”了的项链。

　　白天的时候由于自己故作随意的提起，龙崎已经知道了项链丢的地方大致就是在学校，但是，更多的细节却因为怕越前发现什么端倪而一直没有敢问。漫无目的地游逛，结果是一无所获。龙崎有点懊悔，暗骂自己为什么胆量不再大一些，同时却是仍在做着搜寻工作。然而，当她逛到了网球场不远处的水池那里，却是意外地看见了越前。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肩上还背着网球包——应该是和自己一样放学后没有回家吧，毕竟这个时候了，今天又没有社团活动……
　　龙崎看着龙马一直站在水池边向旁边望着，正疑惑着在干什么，脑中“找项链”的想法便一闪而过。

　　“龙马？”
　　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越前一惊，带着疑惑的眼神转过身：“啊，龙崎？”
　　“你还在找加藤的项链吗？”微微笑了一下，龙崎的双手习惯性地抓住了校服的裙边，玫红色的双眼却是很自然直视着他。
　　“……是啊。”越前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地停顿。他抬起手伸向额前，却是顿了顿侧了过去揉上了自己那头墨绿。
　　压帽檐一直是越前的一个习惯，然而如果是穿校服的话，他是从来不戴帽子的，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了所以熟悉他的人的共识了。
　　越前好像是有些尴尬，微微侧了头：“有事？”
　　“哦……我……”龙崎并不敢说出“是在帮忙找项链”的事实，便以“留校帮老师批卷子”搪塞了过去，说完，她又说，“我帮你找吧！”
　　越前应了声，就转了过去，向一旁的矮树丛走去。
　　龙崎见越前没有反对，心中一喜，就跟了上去在旁边找了起来。

　　其实龙崎并不觉得加藤的项链会落在这里。
　　这边的土地是靠近网球场的，最近的教学楼也是高一部的，加藤所在的篮球社，实在是和这里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因为是越前选的地方，所以龙崎什么也没有讲。
　　——而且这样，可以和越前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龙马。”
　　“嗯？”
　　“下周有英语统考吧……”龙崎偷偷地将视线扫向越前，见他此时正背着这自己，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他，“如果是龙马的话，又可以轻易地拿到第一了呢。”
　　“第一？”越前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这种考试，无所谓的吧。”
　　“是啊。”龙崎叹了口气，垂着眸子，“像龙马这样成绩优秀的人，应该是没有像我这种总是考倒数的学生的担忧吧……”
　　越前闻言，挺直了身子转了过来，却是恰巧看到微红了脸的龙崎慌忙转过身子装作正在找东西的动作。
　　越前微微勾了唇：“即使这种事情我不用担忧，但是，总会有让我担忧的事情的。”
　　“令龙马担忧的事情？”听了越前的话，龙崎忽然来了兴致，“是网球上的吗？”
　　“这也算一种吧。”
　　“那还有什么事情呢？”
　　越前看着重新面对了自己的龙崎，那玫红的眸子，酒红的长辫，白皙的面孔，忽然就变得模糊了起来，就像是一场……正在醒来的梦。
　　越前皱了皱眉，没有回答龙崎的问题，说了句“不早了，回家吧。”便转过身子自顾自向校门的方向走去。

　　傍晚的阳光是昏沉的，马路上来回的车子被笼在混沌的光线里，变得好不真切。
　　和越前分开的龙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面上满是显而易见的苦恼。
　　能够令龙马担忧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啊，对了！一定是学长们有什么事情吧！”忽然醒悟的龙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大声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语，而待她反应过来，脸便变得通红，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然而，她没走几步，便被路边的一只野猫吸引住了。
　　——准确地说，是被那只猫爪子下的东西吸引住了。
　　龙崎一惊，右手猛地按住了自己的书包。
　　她小心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发现被猫玩的项链并不是自己的那个，长长地呼了口气。
　　她伸手摸摸野猫的头，野猫像是被惊吓到了，叫了一声就丢下项链窜走了。
　　龙崎垮了脸，心想着自己到底是有多吓人，却是没有忘记去看那个项链。
　　银色的，铭牌。
　　第一反应是“不会是加藤的吧？！”，随即便想“难道加藤住在这附近？”，最后，龙崎收起了项链，打算第二天去问一下越前。
　　之后，莫名其妙的，龙崎觉得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活跃了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可以和龙马讲话，自己的心情就会无法控制呢？难道……
　　龙崎抬起头习惯性地看向越前的座位。
　　咦？没人！
　　心绪一转，龙崎因在早自修下课没有看到越前按照惯例趴在桌子上补觉而满脸惊异，眼神下意识地四处搜寻，最后在教室门口看见了靠在门边正打着哈欠的越前。
　　龙崎看到这番样子的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唇边无意识地带起了微笑，眼神也是好奇地移向了“打扰越前睡觉”的罪魁祸首。
　　——是有栗色的短发，讲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给人以无穷精力的笑容的加藤山页。
　　龙崎有些反应不过来加藤为什么会来找越前，直到意外地对上了加藤望过来的眼神，才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忽然站了起来。
　　项链啊！
　　龙崎弯下腰，伸着右手在桌肚里面翻着一大早被自己放进去的项链，等到她一触到了线，就快速地抽了出来。
　　啪嗒。
　　一声脆响。
　　龙崎看到被自己不小心抽落的河童项链，有着一瞬间的呆愣，而一反应过来便迅速捡起了它塞进了桌肚。
　　鼻子忽然就酸了。
　　龙崎呼了一口气，将慌忙的自己掩藏起来，抓紧了捡到的项链走向教室门口。

　　“加藤同学。”龙崎向看着自己的加藤微微笑着，并将手摊开，将项链展示在对方的眼中，“我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捡到的，我听龙马讲你丢了个项链，所以，我在想这是不是你的。”
　　“啊！对，这就是我的！”加藤看见了那个项链，表情与语气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他惊喜地笑着接过了龙崎递来的项链，小心地看着。
　　龙崎看到加藤对自己失而复得的项链这么心爱，之前所有压抑的心理在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加藤看着自己的项链，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讪讪地笑笑：“龙崎，谢谢你啦。”
　　“欸？”龙崎听见加藤叫出自己的名字，有些奇怪，“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你不也知道我吗？”
　　“你是篮球社的主力，上次参加比赛的时候我有去看，所以才知道啊。加藤同学篮球打得很好呢！”
　　“呵呵，其实还好啦，主要还是队友的配合好……不过，至于你嘛，”加藤咧开嘴，“高二年级最可爱的女生……男生都知道吧。”
　　“咦！”龙崎听了加藤的话，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双手习惯性地在身前绞着衣摆，说话的音调也是低了很多，“没有这回事啦……”
　　“呵呵，龙崎不用害羞啦，这样也会很可爱呢。”
　　加藤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样的他，看上去确实是很吸引人，但是此时的龙崎已经被对方的夸赞夸得不敢正视了。她咬了咬下唇，微低着头说：“快上课了，我先进去了。”
　　然后，加藤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便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而原本和加藤讲话的越前——其实龙崎一直都关注着——早在她和加藤讲话的时候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睡觉了。
　　龙崎走回去的时候特地放慢了脚步，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越前。
　　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没有任何的情感表露。
　　龙崎微微叹了口气。

　　就像加藤说的一样，龙崎樱乃是高二年级最可爱的女生，所有的男生都知道她。
　　但是并不是所有男生都知道，她喜欢着同班的越前龙马。

　　加藤会在刻意和龙崎接触后渐渐对她产生更多的好感，这个似乎并不足为奇，但是，当龙崎将自己对加藤的想法告诉了小坂田朋香后，小坂田的反应可以说是完全是受到了惊吓。

　　“你不是喜欢龙马少爷吗？怎么能答应加藤呢！”

　　是的，小坂田已经惊吓到了将这么一句话喊了出来，而且，地点就在教室，时间是在下课时分。

　　之后的龙崎有着一瞬间的呆愣，随后便是满脸通红地跑出了教室。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小段，直到越前站起身走出教室，大家才像炸了锅一般哄了起来。

　　龙崎喜欢越前，这一点并不是常人看不出来的。但是龙崎的同学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越前相处了那么久且关系还不错，一直都不见两人关系有所发展。
　　有些好心的同学也是百般向越前提示过，但是，他就是没有反应。
　　而他们也问过龙崎，龙崎说：“嗯……我会说的。”

　　龙崎说，她会说的。但是如今，“喜欢龙马”这么一句话，却是藉由他人之口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说了出来。

　　龙崎喜欢越前。
　　樱乃喜欢龙马。
　　我喜欢你。

　　龙崎想象过无数种和越前告白的场景，也想过越前的各种反应，但是，她一直都没有行动。
　　“龙崎樱乃”在很多时候，都等同于“不自信”与“胆怯”。
　　如今这种情况让她不知所措，她一路奔跑，出了教室，竟是一路奔上了天台。
　　龙崎用力推开铁门，听见门与墙撞击的声响，忽然就停了下来。
　　就算是疯了一般地从拥有着越前龙马的空间里逃走，最后依旧是来到了他最常来的地方吗？
　　“哇——”
　　龙崎忽然大哭了起来，不似以往，龙崎哭着，发出呜咽的声响，没完没了了一样。
　　她不再想停下来，她挪着步子来到铁网边，右手按在那网上，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
　　她的头顶着铁网，长长的刘海因为被眼泪湿润了而粘在了脸上。头发粘在嘴角很难受，但是，此时的龙崎再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去顾忌这些了。

　　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就是为了能够鼓足勇气向龙马表白啊。

　　“喂，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项链？”

　　——曾经，自己也想过很多次，越前会在某个时刻，忽然问起那个他丢了很久的项链。

　　“喂，龙崎。”

　　——曾经，自己也想过很多次，越前可以像我叫他“龙马”一般唤我的名。

　　“你……怎么了？”

　　龙崎没有动，她的身子已经僵了。
　　她知道自己身后是谁，但是他追了过来，他和她说话了，正因为这样，此刻她所有的勇气都化为了虚无。

　　龙崎樱乃永远都无法打败越前龙马的。
　　龙崎知道，一直都知道，只要是和越前有关的事情，似乎所有面对面的状况，她都会变得完全被动。就像接下来，越前叹了口气扶正了龙崎的身子将她的泪擦去，她也只知道惊慌而完全没有动作。
　　越前微低下头，表情是不同于平日的别扭：“你给的项链……丢了。”
　　“啊……”龙崎依旧是呆呆的，发出的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沙哑。
　　“呃，欸？！龙崎，那……可以还给我吗？”
　　“什么？”龙崎终于是有了些反应。
　　越前一时没有回答，身子却是忽然开始靠近龙崎，随着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龙崎的脸上，她的身子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脸也是变得通红。
　　龙崎不敢动，睁大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越前。
　　“呐……”越前却是马上又拉回了距离，他的右手伸向龙崎，摊开，“这个项链，其实你早就捡到了吧？”
　　原来……只是要捡从我口袋里掉出的项链……
　　龙崎已经是满面红光，她的十指扯着衣角，轻声承认了。
　　越前叹了口气：“害我找了那么久。”
　　“嗯？”龙崎忽然抬头，“你……一直在找吗？”
　　“是啊。”越前歪歪头，脸有些红，“我没有帮加藤找过项链。我……一直在找自己的项链。”

　　是吗？
　　原来，那天傍晚遇到他，他是在找这个项链吗？

　　龙崎呆住了，她看着越前，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顾忌。越前被盯得不好意思了，松开了龙崎站了起来。
　　“马上上课了。”
　　“啊？哦……呃……”龙崎的身子有点软，撑着旁边的铁丝网站起身，抬头却是看见越前正在戴那个项链。
　　“嗯……龙崎，你帮我下。”越前歪过头，对着身后的龙崎说。
　　龙崎呆了下，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但她手一松便感到了一阵虚软，不由自主地向越前那方跌去。
　　越前马上转过身扶住了龙崎。

　　——啪。

　　两人同时呆住。
　　龙崎先反应过来，马上挣脱了越前的手蹲下来捡起已经摔碎成两截的项链。
　　小小的河童，头与身子已经分开了。
　　越前无措了，他也蹲下来：“呃，龙崎……抱歉。”
　　龙崎将已经碎了的项链紧紧地握在手里，骨节满是苍白。越前见状更加心慌了，他伸了伸手，却是不知道放在哪。但是，就在这时，龙崎却忽然有了动作。

　　“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再做一个。”龙崎抬头对着越前微微一笑。
　　言罢，龙崎忽然将唇凑近，在越前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