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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更迭 ...

  •   “这一觉睡得可真足。”我打着呵欠斜靠在软榻上,斜瞟了一眼坐在炕桌前的胤祥,秋蕊端了茶杯和漱盂过来服侍我漱口。
      “呵呵,我要是不接住你,你睡在灶膛里说不定更足。”他背对着我写东西,一开口就没好话。我气得随手把个大号香荷包摘下来砸在他后背上,他“哎呦”一声回头瞪我,“下手这么狠,这东西也硬着呢。”
      “活该,你再这么贫嘴贱舌的,我下回拿针线筒子扔你!”我伸个懒腰,侧过身子重新躺下,“太医怎么说,这个孩子怕有两个月了吧?”
      他拿着一张纸过来:“原来你自己知道啊,两个月多了,这一下子热河也不用去了。喏,这个给你挂起来看着,我可是安了眼线的,错了一条,我就把你院里这些奴才都吊起来打。”
      我接过那张纸,不满的看看他:“又关他们什么事,动不动就拿出主子的款儿来了。”低头一看,当时恨不得晕死再也不要醒过来,全是按照当初在桂林时那一套:出门走动也不可,点灯看书也不可,端拿重物尤其不可,喝炖品不喝到最后一滴更是不可......
      “哪天出发?”我抽搐着嘴角问他。
      “本来后儿个就要进宫候着,这么一来我求了多呆两天,出发当日我早点去就是了。”他体贴的我黑线挂满头。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无限哀怜地说:“求你了,赶早不赶晚,今儿就走吧。”

      眼线的话果然不是瞎说,只要我往前迈步超过一尺,周围就一定会有视线转到我身上,继而就会有人紧张兮兮的问长问短。有心发火又不想难为了这些听命行事的人,只好妥协的整天躺在床上吃了吐吐了吃。算下来他去了热河两个月,我在府里“坐牢”两个月,郁闷的我常常抚着肚子说:“孩子啊,要不是看你无辜,额娘真不想要你。”

      我憋了一肚子的牢骚等到他回来,却看见他闷闷的表情有点心不在焉。我心下紧张不已,生怕又是在康熙那里吃了排头,小声问他:“怎么了?”
      他回过神,勉强咧了咧嘴,伸手捏我的耳垂:“不是叫他们好好服侍着么,怎么你还是这副模样?看着又清减了。”
      “还说呢,爷吩咐的好啊,我比刑部大牢里的人还不如,人家还能在屋子里走动走动呢,再说我又吃不下什么,结果就......”我说着说着就看他走了神,眼睛定定地瞅着一处,抬手把他的脸扳过来,“怎么了?肯定有事,要不是不能给我知道的,就说出来,我帮你开解开解呢。”
      他听了站起来挪到我身后坐着,让我靠在他怀里,深吸了两口气说:“雅柔,皇阿玛老了,他真的老了。有一天传早膳,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手一直抖个不停。还有一次下着棋,他就突然倒在龙榻上,之后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你不知道他醒来以后的神情,我一直看到的皇阿玛都是精神矍铄,威风凛凛的,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雅柔,虽说死生有命,我想过那个位子,可我今天才知道,真有这么一天,我还是害怕,我......”
      他声音哽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反手抚着他的脸,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他停了一会又说:“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个情形现在都是秘而不宣,就那两回算是让我撞见了,他也叫我不要对外提起,我才闷了这些时日。他平时连话都鲜少跟我说,可那个时候,简直,简直就是在求我......”
      圈着我的手越发的紧,我的肩膀也被他的下巴硌得生疼,他的不安、紧张和伤痛我都感同身受,可我能说什么?我能告诉他,你的阿玛活不过明年冬天?
      轻轻拍了他两下,我掰开他的右手,用帕子轻柔地在手心处擦着。他纳闷地看着我,好半天才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笑答:“人不都是有‘喜怒哀乐’么?我从前听老人说,管着这四种情绪的神仙就住在人的手心和脚心,两只脚心是‘喜’和‘乐’;两只手心是‘怒’和‘哀’。你这只右手就是‘哀’,我帮你擦擦干净,神仙一高兴,‘哀’就没有了。”说完手里还不停的擦着。
      他愣了愣,闷笑几声:“又说这些没来由的话,脚上还喜和乐,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哎?那搔你脚心你会不会笑?搔你手心呢?”我很不服气地辩解。
      他语塞,我转脸一看,刚才悲戚的脸这会噎得表情臭臭,一阵红白之后,大手抚着我的小腹,长叹一声:“我的儿啊,你额娘颠三倒四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啊。”

      随着秋天的到来,瑾儿出嫁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了。好在是嫁不是娶,一切仪典筵席都是照着礼部的单子去办,倒也便利很多。我有心张罗,可是胤祥总是严密监视着不让我到处乱动,只能每日搬一把大椅子坐在廊子上看他们忙进忙出。瑾儿虽是庶出,毕竟也是长女,又是我一手带大的,就算胤祥不能倾其所有,我也应该尽我所能了。
      瑾儿平复了好一段日子的心态此时又紧张了起来,几乎日日都跟在我身边。话不多,就只是做女红,一会是抹额,一会是披肩,一会又是手巾荷包,开始我以为她在预备出嫁后的见面礼,后来有一天这些东西都到了我的手里,我才发觉到她的惶惶然。
      “瑾儿,别怕,津济里家的人你阿玛是见过的,据说敦厚老实。之前我也害怕给你配个一介武夫,你阿玛还笑我,皇上跟前的侍卫怎么可能差呢。好在啊,你嫁得近,额娘想你的时候接回家来看看,谅他们也不敢说不行。”夜已深,我和瑾儿并排躺在床上,安慰她。
      瑾儿挽过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女儿不怕,就是舍不得额娘,女儿从记事起见着的人就是额娘,除了那几年额娘随阿玛出门以外,女儿从来都是寸步不离额娘的。这会子去了,虽然刚才额娘那样说,女儿也知道是宽女儿的心,以后要见,也是不容易了。”
      一席话说得我不禁湿了眼睛,摩挲着她的头发,我努力想找点开心的话题,可是喉咙有些紧,再也开不了口。倒是她三把两把抹了抹眼睛,抬起头努力的对我笑:“可是女儿的不是了,额娘身子重,原该早歇息的,还叫女儿招的三更半夜在这淌眼抹泪的,回头叫阿玛看见动了气,嫁妆不给了叫女儿怎么嫁人呢。”
      我噗嗤一笑:“你阿玛哪有那么小气?”
      “倒不是说阿玛小气,只是谁惹了额娘伤心,阿玛自然是不给好果子吃的。”她撒娇的在我跟前蹭着,“额娘,《后汉书》上说什么举案齐眉,做夫妻怎么就能够合了意呢?女儿又没见过那个人。”
      她的问话让我不禁深思起来,对于这个,我也没办法跟她说明白。在这之前如果有人告诉我,你会去一个古旧奴性的社会,去面对许多女人名正言顺的争夺,我一定不会相信,就像我不能相信自己如此安然的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碰到胤祥算是我的幸运还是劫数?他的呵护,给的是我还是兆佳氏呢?
      瑾儿亮亮的眼睛让我回过神:“瑾儿,你这话真的问住额娘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跟你阿玛也有过很长一段水火不容的日子,但是时间长了,彼此心知肚明,棱角也都磨得没有了。何况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讲不定你这夫婿就合意得很呢,你皇玛法是不会害你的。只有一点,有什么不痛快,一定要说出来,有时候都藏在心里会让人误解的。”这些劝慰真得很无力,可是我这么一个失败的榜样也只能说出这个。
      瑾儿兀自低头想着,我看看外面的天已然有些发白了,便拍拍她:“歇一会吧,明儿个还有好多事呢。”她很快就睡着了,我却仍旧无眠,她恬静的睡脸让我一度陷入回忆,心里空空荡荡。

      十月二十八,我亲自把一块大红的盖头盖上瑾儿的脸,她握住苹果的双手微微颤抖,如意环佩吉祥锁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当她对着我叩下一个离别的头时,我的心苍老起来,这个我一点一点抱大的小女娃,承载了我多少委屈的孩子,终于也要离开我了。想来不管人身在何处,聚散如浮萍却是亘古不变,人世如戏,浮生若梦,戏里的人终究要退场,梦也就跟着结束了。

      独自面对海蓝的牌位,我认真的对它说:“海蓝,瑾儿出嫁了,我对你的心结到此为止。仁已至,似乎义还未尽,但是对于弘晈,我只能请你原谅,我无法爱他,瑾儿已经透支了你强加给我的隐忍,今后,我只做我能做的。”

      “外面席已经开了,你怎么在这?是不是累了?你回去歇着不会有人怪你的。”胤祥紧张地寻到小佛堂,我摇摇头没说话。刚出去外面穆总管就跑了过来:“抚远大将军十四贝子到。”
      我和胤祥都惊讶不已,十四爷这么快就到京了?我们迎出去,见十四一身戎装,原先那张脱不了促狭稚气的脸这会竟是满脸络腮胡,着实吓了我一跳。十四笑着说:“没想到刚到京城就遇上这样好的事情,弟弟连府门都没进就奔了来,礼我也没特别预备,只有打西藏弄回点野意儿,哥哥嫂子瞧着欢喜就算了。”
      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去看花厅女眷那一桌坐着的十四福晋眉儿,果然是直愣愣的眼神再也装不下旁人,手里的帕子卷了又卷。那边胤祥已经谈笑着引领十四入席,我走到眉儿身后轻轻拍了她一下,忍不住打趣:“眼珠子都拔不下来了,我这会子可是觉得愧得慌,嫁女儿本是好事,误了你们夫妻团圆倒成罪过了。”
      周围一阵吃吃的笑声,眉儿臊得满脸通红,到底她也不是个文静人,回身啐道:“嫂子当真是老脸皮厚了,这话也是当着众人面说的?你还是快去屋里歇着吧,当心劳累坏了小侄儿,十三爷还不得把京城的亲王阿哥府都拆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九福晋笑着把一块酒酿鸭脯塞进她嘴里,一时笑闹声冲散了眉儿眼里那一点点久别重逢的伤感。我看看四周,毓琴没有来,四福晋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浅笑。旁边侧福晋一桌坐的几乎都是四爷府的,包括弘历的生母也坐在她们那边,气氛热闹但并不融合,只是为了相聚而相聚。

      瑾儿嫁后据说一切都好,看她满意的样子我也放下心。连月的忙碌的确让我身体很有些不适,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到了人人共贺新春的时候,我竟然病倒了。因为不敢吃药,就只吃些趋热降火的东西食疗,但那几天发热昏沉还是让我痛苦不堪。胤祥总用手来覆我的额头,可他手心热的只有给我添烦的份儿,郁闷的他直说也要学我那年拔在冷水里,被我痛骂一顿才算罢了。好容易捱了三天,还是蒋太医开了一剂补药,加了一点点板蓝根,说不妨事,这才把热退下去,只是咳嗽的毛病许久都不曾好。

      到我精神好的可以下床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德妃今年身子爽利得很,被宣诏随驾畅春园,说是不放心我,把我一起接了过去。时隔十几年,这是我第二次走进畅春园,这里似乎是诠释万物复苏这个词语最好的地方,我挺着肚子慢慢散步在长廊里,用这天然的诗情画意给我将要出生的孩子做胎教。走到转弯处,明明一直通畅的路这里却立了一块奇石,像影壁一样挡住后面的小门,虽然有些突兀看着却也有趣。我刚要往前走,门后却传来人声,虽然不真切,我还是听出了胤祥的声音,赶忙示意秋蕊不要说话,我领着她慢慢靠在石头上。
      只听胤祥说:“你明日可是又要走了?那边原也离不了你,不想这仗竟打得这般艰苦?”
      “哼!”一声冷笑,竟然是十四阿哥:“若是前后一心,艰苦倒也罢了。怕就怕有人掣肘,前面退不下来,后面跟不上去,那才有饥荒好打呢!十三哥,你心里怎么想,弟弟也不计较了,可我也撂下一句话,倘若哪天没了王法的奴才要是仗着他主子授意给弟弟难堪,就别怪老十四我杀鸡给猴看!他日有人问起来,十三哥你就照这个话说!”
      说完这些话,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十四阿哥想必走远了。我从石头后面走过去,胤祥还站在那里,他看见我有一瞬间愕然,马上又恢复平静,只是说:“你这样子还出来干什么,我陪你回去。”
      我挽住他的手:“我看廊子尽头那间石舫挺不错的,你陪我过去坐坐,我整天在屋里闷得慌呢。”他点点头,扶住我慢慢地走在回廊上,石舫建在湖面上,越靠近风越大。我被风噎得咳个不停,赶紧背过脸去,胤祥见我披着斗篷,转到我面前要把头兜给我罩上,刚伸手又愣在那里,我等了半天见他不动,纳闷地往后面石舫看,不觉一惊,胤祥已经跪了下去:
      “儿臣给皇父请安!”

      这个时候要我下跪实在太难了,我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偏偏又想咳,直憋得满脸燥热,尴尬非常。康熙微微颌首:“罢了,没这么多事,你们两个进来吧。”
      走进石舫内,只有李德全守在跟前,屋里火盆子还没撤,一阵干燥的炭气扑面而来,我还是忍不住咳出声,康熙回了回头说:“她这个身子怎么回事?这样还往外跑?十三阿哥,朕不是准了她来养着的么,怎么倒养的这样了?”
      胤祥刚要回话,被我一把拉住,稍微稳稳神,我吃力地福了一福:“回皇父的话,臣妾平日都好生呆在云涯馆,德妃娘娘照顾得十分周到,只是太医说得空时常走动也是好的,所以今儿个就出来逛逛,才刚在外面呛了风,一时在皇父面前失仪,皇父恕罪。”
      康熙抬抬手:“都说今天不必恕罪来恕罪去的,坐下吧。”说完他自己转身站在窗子前眺望。我谢恩坐下后抬眼看了看康熙,从外表到骨髓都尽显老迈,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胤祥闲聊,再不是以前犀利精明的样子,胤祥关切的眼睛闪着光,深刻地照在他父亲的身上,像是要把康熙的形象一点一点影映在脑海里,永远也不抹去。
      “刚才看见老十四了?”康熙问。
      “是,儿臣进园子的时候刚好碰上十四弟,说是赶着去兵部部署,明儿个就要出发了。”
      康熙伸手拂了拂窗台上的尘土,突然转过身来,探究的眼光从胤祥身上转到我,再从我转回胤祥。我浑身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读得懂他眼睛表达出的讯息,含着一种很深的挣扎,好像在做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定。

      “胤祥”这一声叫我们都吃惊不小,我从没听见过康熙直接叫他的名字,此时却叫得这样语重心长,“朕,可以再信任你一次么?”康熙问,声音让我恍惚觉得有一丝小心翼翼。
      胤祥慌忙跪下:“皇父说这话,儿臣惶恐,皇父吩咐儿臣,儿臣岂敢不遵?”
      康熙摇头:“不用吓的这个样子,朕心里明镜儿似的,往日虽说气你防你,可是朕说的话,怕是只有你听进去了。”他走过来,手伸到胤祥眼前,抬了抬示意他起来,又说,“老十四这一去,朕也抓不住他了。胤祥,朕要你一个保证,你可愿尽心竭力?”
      “儿臣原不敢奢望皇父信任,如今儿臣唯有感恩,不敢疏忽半点。”胤祥此刻直视康熙,话虽说的恭谨,神情却充满孺慕之思。
      康熙把手放在胤祥头顶上,微闭着眼思索了一会,转身快步走到一侧坐下:“李德全,去把那个东西拿来。”李德全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缎子的小包,似乎早就准备好的,递了过来。胤祥疑惑的和我对看一眼,双手接过。
      “朕实在希望你用不到这个东西,但是如果有一日不得不用了,朕给你四个字,好自,为之!胤祥,阿玛这一辈子,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保我大清江山长久。朕一向自负,却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是朕的儿子,就该以祖宗的天下为己任,明不明白?”康熙说完转向我,竟微微笑了一下,“十三媳妇,呃,雅柔,朕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但是朕愿意放心你。”
      我呆住,身体里有一丝疼痛蔓延,康熙此刻的举动让这本来就昏暗的石舫显得更加诡异。很久没听过他这样语重心长又柔声细气地说话了,现在听到,却让人没有惊喜,反倒徒添悲戚。

      跪安之后往外走的时候,胤祥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也没有管我,自顾自往前走。我有心跟上,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脚下越来越软,起先是秋蕊扶着我,后来竟是我快要倒在她身上了。秋蕊看了我一眼,顿时大惊失色,也不顾离石舫还很近,就用变了调的声音拼命喊:
      “十三爷,您快传大夫吧,福晋,福晋怕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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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标题《兵围》终于要把老康送走了,凛冽小激动一下,前日梦中与四四相见,那厮泪眼婆娑道:“大姐,还有俺的出头之日不?”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明日:皇父是历史上真正的称呼,阿玛是口语,就象咱们汉族的皇子也是口称父皇或者父亲,总不可能一个成了人的皇子满嘴里老是“爹”来“爹”去的,同理,清朝的皇子总是说阿玛会被人笑话的,本文有一些情节上说到皇阿玛,那就是为了体现父子亲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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