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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公子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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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暗沉的巨大房间里,四壁各燃烧着无数火把,透不见光的室内寂静得落针可闻。阶梯下低头跪伏的五人瑟瑟发抖,额头上渗出了滴滴冷汗。他们面前摆放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一个血肉模糊,鹅黄色的衣裙不见完整,身上的道道血痕有些已开始凝结成深褐色。她两眼圆睁,来不及闭眼的双目里含着各种意味,有恨有怨有不甘也有着仿佛不可置信。侧在身旁的蓝衣男子,周身无伤,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如不是心跳已不再波动,胸膛不再起伏,看起来就如在睡梦中一般。
“启禀阁主,我们在渝安镇发现两位风主的尸体,据悉是被白颜和银狐所杀,白颜已离开渝安镇向柳州方向而去。”左手第一位男子出声说道,平缓的声音中犹见一丝干紧。
“银狐?……为何银狐会对灵阁出手?我要的白玉扇呢,在哪里?”一道黑帘的身后,传来了幽冷的男声,无起伏的沙哑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禀报阁主,白玉扇已不在白颜墨玉身上,莫子颜此去柳州便是去卢家夺回白玉扇。而两位风主对白颜出手时,银狐就在当场,所以……”另一个男子哆嗦着答道。
“无用的废物,一个偷儿就能轻易把他们杀死,我灵阁还要风主何用?”冰寒的语调直扑众人,即使没有面对而说,座上的男人所散发出的浑然凛冽之气亦让底下的人不寒而栗。
“抬下去。”
看着如临大赦抬着尸体出去的五人,帘幕后响起了低闷的笑声。
“看来这次损失不小啊!五个风主失其二。估计不需要多久,就得阁主你亲自出马了。”
侧卧在玄石所雕刻成的宽大床榻上,与暗色溶为一体的黑衣男子偏偏转头,仿佛星夜一样的沉静双眸盯着站在身旁抿嘴挂笑的年轻男子。他双臂环扣背靠着墙壁,头上宝蓝的玉冠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莹莹的幽光,一对剑眉星目在看向你时仿佛能洞察一切。
“去把时风和段天风叫回来,你们一起去柳州。”男子对他的玩世不恭已其以为常,并未在意他小小的戏谑。
对着渐渐步出黑暗甬道的欣长身影,黑衣阁主说道:“你很清楚我想要是的是什么,别让我失望。”一向冰冷的口气只在和他说话时融入了一丝温情.
“放心吧!从小到大我何时让你失望过?”清朗的男声在窄道中回荡开来。人已无影,而一声声的回音还在悠悠传响。
一路骑着马匹直奔流云山庄的宫玉在白马城收到了来自莫子颜的消息,白马城是去扬州的必经之路,也是到达扬州之前的最后一个城镇。所以,在白马城里,可观看到不输于扬州的繁华市井风貌。官道上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从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没洒向大地时便可听到商贩的摆摊声,不一会儿,街道上就飘起了阵阵早食的甜香之气。
宫玉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被窗外轻轻叩响地“吱吱”声吵醒,她起身打开窗户,放进了白色的小身影。伸手解下小白腿上的字条,并倒了杯凉水放在白隼的面前,她低头展开白纸:
“白玉扇有消息,武林天下会前赶回。”
宫玉望着简短的两行字,心里一时复杂难言。白玉扇在她手中丢失,却要莫子颜去拿回来,想必等她回来之后,定是要趾高气昂的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了吧?想着莫子颜那得意的眼神,宫玉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现在回想,白玉扇被偷走也罢,反正也只是因师傅的一时兴起而所偷,无所谓什么归属权独占欲。只是当时被别人算计和失手的耻辱感让自己一向自傲的心无法忍受罢了,想来莫子颜应是没有她这么强烈的感触的。而在渝安镇时,她应该就已有白玉扇的消息了,却没有告诉自己,直到现在才说出口也应是不想让自己过多的担心和维护自己强劲的自尊感吧?算了……这回她想炫耀得意还是戏谑嘲讽随她好了,反正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小白在房里和宫玉玩耍了一会儿后展翅飞向了蓝天,宫玉下到一楼大堂让小二给自己上了几碟清粥小菜便开始默默吃食起来。如今距离武林天下会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在白马城热闹的街巷上除了来来往往行商的旅人,最多的便是欲往流云山庄一睹武林盛事的各种江湖中人。大家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是准备参加天下会竞选武林盟主的一派掌门,有的是因崇拜英雄前辈慕名前来拜会的初出少年,也有甚者是带着家中妙龄待嫁少女前来挑选如意郎君的权贵父母。他们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充斥着街头巷尾,在白马城稍作停留后便进发流云山庄的所在地——扬州。
步出客栈一路走在人影攒动的街道上,宫玉三不五时洗礼着向她瞟来的怀春目光。她眉间是习以为常的淡漠,以往路途中偶遇勇敢的江湖少女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时,莫子颜总是在一旁要么煽风点火要么暗笑捉弄,极尽戏耍之能事。直到每每宫玉以无声漠视为拒和每况愈多的同等情形,她顿感无趣,才慢慢消停下来。
宫玉拐进一条不显眼的小巷,渐渐远离了人声鼎沸的主干路。她穿行在阴暗无人的坊里,周边的楼屋因长期没人居住,弥漫出一股腐朽的潮湿味。身旁的一棵百年老树,滋生出的树干树影遥遥的盖住了坊间的头顶,横插进对面的楼里。她倏尔停在树下背转过身,对着来时的路突然开口道:“跟了我这么久,不如出来我们一次解决?”
空寂的巷道里只有穿梭的风声,日光透不进来形成的阴霾感笼罩着这一片地区。前方灰暗的道路中信步走出一道身影,他走在距宫玉二十步远处停止不前,一张英气十足的俊秀脸孔缓缓出现在视野里。
“既然被你发现,我就开门见山直说好了,只要你交出白玉扇,灵阁便可以不予追究。”男人一副好言商量的模样,微笑时脸颊两旁的酒窝略略弯起。
宫玉停顿了数秒,而后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
“出手吧!”
“快人快语,我喜欢!”男人见对方如此爽快,脸上酒窝的弧度越发高起,随即拔出贴身武器,踏地直向宫玉击去。
两道飞快的人影相交在大树下,坊间里瞬时刀光剑影,火星四溅。墨泓剑寒气迫人,剑锋凛凛,柔时曲中求直,四两拨千斤,刚时狠厉实击,道劲随转无空。墨色的剑身凌厉如泓,与对方闪电快捷的双刀互相交织在一起,难分伯仲。
和一个速度灵动双手矫健的对手比试,唯有比他更快更灵活方可找寻破绽一击即中。宫玉加快脚下变化,上肢动作迅捷如风,手中的剑锋舞动起来翩若惊鸿,大有蛟龙潜水之势。长长的暗巷里,两人从地面到墙檐,又从墙檐到楼里,斗得浑然忘我,眼中只有手中剑,对方影。数回合的较量后,银色双刀渐渐露疲,对方弯臂挥空而下,宫玉看准时机,飞身跃起长腿横扫,将刀身远踢离手,一柄长剑直穿咽喉而去。倏地,从树间飞出一物击打在剑身上,使之偏转了剑道,终刺入肩胛之处。
“终于出手了吗?”宫玉抽剑望去,对着站在粗壮树干上的灰衣男人开口道:“我以为你会看着他被杀死。”
他没有回话,而是朝树下被打伤的男子问道:“你怎样,没事吧?”
“死不了!”男子耸肩笑道,却因扯到了伤口又呲牙咧嘴,脸部表情一时古怪。
灰衣男人无声叹气,欲跳下树干上前帮手。天空突然一记响礼直冲云霄,带着蓝色的青烟徐徐摆尾。两人在看到礼炮时神色稍变,对视了一眼之后,齐齐跃上墙头。受伤的男人站在墙顶之上回头看向宫玉,开口道:“看来今天是不能继续了,他日有机会再比试吧!”话毕,两人便几个轻功飞跃,朝蓝色烟雾奔去,留下了有些莫名的宫玉。见他们已走远,她收起墨泓剑便也转身离开此地,到岔路口时,隐隐听见右边巷子里有小孩的哭泣声,她脚步略微停顿之后继续举步直前。
静谧的一幢平房里,小女孩守在气若游丝的奶奶身旁哽咽地哭喊着,布满灰尘蜘蛛网的破旧房里,只有一个草铺搭而成的垫子,身着满是补丁灰色旧衣的老人骨瘦如柴的躺在上面。一头干枯发黄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屈蹲在一边,用她有些脏污的小手轻捧着老人的手掌,哭着抽搐道:“奶奶……奶奶你醒醒啊!不要丢下花儿,花儿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奶奶……奶奶……”滴答滴答的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到老人干瘪的手背上,她似是听到了孙女柔弱无助的哭喊,手指微微地动了动,却没力再睁开疲乏沉重的眼皮,老人只能用全身最大的力气去蜷缩手指,企图劝慰哭泣着的女孩,让她坚强些,勇敢些。可是老人的指尖也只是略微地曲了曲,正在伤心的向上天祷告不要带走她身边唯一亲人的小女孩没有察觉。当黑色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地面透出了人影时,她才惊诧地回头,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陌生人。
宫玉走进屋里,蹲在女孩身旁查看了下老人的气色,即便她不是行医的大夫也知晓老人快不行了,只是勉力提着最后一口气不放心她身边的小孙女。宫玉低头扶了扶女孩的头顶,清冷的说道:“别哭了,你奶奶听到会不放心的,你想让她走也走的不安心吗?”
女孩婆娑着眼泪,望向走进她家的陌生人,突然跪下身子,用双手紧抓着宫玉的衣袖,恳求道:“公子,求求你,我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奶奶吧!……只要你能医好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可以当你的丫鬟,帮你洗衣做饭端茶送水……我会,我会一辈子伺候你的……求求你了!”她不停地哭求着,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痕,绝望的双眼中无助与彷徨满铸。小脑袋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砰声响,在一片静寂的空间里动容人心,只两下就让她本来灰垢的额头青红起来。
宫玉看着不断在磕头祈求的女孩,心下一片苍凉。她一把拽起女孩,箍着她细弱的手臂,盯着她双眼冷酷地说道:“不要再哭了,哭是没有用的,也不要企图靠他人来挽救你的希望,你只能靠你自己!”她转头望向奄奄一息的老人,又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奶奶会去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你其他的家人,他们会在那团聚,会很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她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不用再受饥饿的困扰。她会好好的在那里看着你,继续守护着你!难道你只想着让自己不孤单,而让你奶奶在这世上继续受苦吗?”宫玉深深注视着小女孩,望进她单纯黑白分明的双眸。因为用力,被紧箍着双臂的女孩脸上显出了一丝疼痛。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奶奶,我不想一个人活在世上。”女孩依依不舍得看着她奶奶,害怕的说着。
“人不可能一生都会有家人的陪伴,他们总会一个一个的离开你,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此会不再关注你,爱着你!”她指了指小女孩的心,“他们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只要看到你快乐的成长,他们就会很安心。所以,不要再伤心了,勇敢点,陪你奶奶走完最后的路,让她知道就算没有她,你一样会坚强的活着。”
“恩……”女孩点了点头,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一张哭花的小脸眼神坚定,闪着不屈的光芒。她挪步走向老人的身旁,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讲着话语。
破旧的窗棱在轻轻摇摆着,小束的阳光穿过层层的树叶和高栏透进了久违的屋宇,老人感受着祥和的暖光在亲人的怀里微笑着垂下了手腕。门前停驻捕食的小鸟忽然扑扇着翅膀飞向了碧蓝的天空,室外是一片宽广无垠的天地,而在这阴暗的小屋里,一个女孩也开始慢慢走向独自成长的道路。
找到一片干净的土地埋葬了老人后,小女孩跟在宫玉的身后低头沉默的往回走着,在阴霾暗沉的巷子里忽然响起了天籁般清澈的声音。
“花儿”
女孩振颤了一下身躯,缓缓地抬起了头颅,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对面走来的公子。他站在充满腐朽与衰败的房屋前,周身一切的繁杂一切的晦涩因为他温柔的微笑而显得无足轻重,甚至不再破旧不再灰暗起来。他衣不拂尘的朝着她们走来,月牙色的白袍衣袂飘决,如云的气质翩翩而行,优雅的宛如水中莲雪中花。宁静的面容风清如画,谪仙的气韵温润如玉。仿佛世间所有的不洁都会被他清澈无垢的双眸和温柔和熙的笑意所驱赶,只剩下一片纯净与祥和。
片刻过后,当女孩确定这不是一个梦境而是真实存在时飞奔着朝对方扑抱过去,嘴里一边哭腔着喊“颖哥哥”一边紧紧地抱住了男子的腰身,埋在他温暖的臂膀里痛哭着失去亲人的孤单与伤心。而男子,也微笑着把她揽在怀里,顺扶着她轻颤地脊背,柔声地安慰着她。
宫玉站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紧紧相抱的身影,默默地转身走出了小巷。
许久都不曾对一个人说过那么多话了,完全不似平常的自己。想着今日反常的举动,她自嘲的笑了笑。亦或许不是对着小女孩而是在对当年的自己,对着一样失去亲人绝望无措的自己在说吧!
她走出坊间,进入了熙熙攘攘的官道,忆起刚刚那个气质不凡的男人,难道他就是莫子颜口中提到的东方颖?要不要告诉她一声呢?她好像一直都很想念她的颖哥哥,虽然嘴上从来不说。
罢了,等她回来之后不经意的透露给她吧,省的她脸上挂不住。
宫玉嘴角微微轻扬着,惹来了路途上更多少女桃花般的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