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起点》落云

2、维纳斯

　　画室里沙沙的磨擦声。黄木板，白素描纸，绿杆的HB铅笔，自由而严谨的线条，还有，立在许多石膏、静物、画框、素描作品一边的维纳斯。
　　老师把维纳斯的胸像放在最左边靠墙角的一张木板桌上。在那张桌子上，放过伏尔泰，放过大卫，放过朱诺安美第奇，放过塞内卡，甚至放过一只脚的石膏，最早的时候还放过一个低垂着眉弓并皱着眉的石膏像，至今我也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说起来从初一开始画石膏像，最早一张便是这个人像，但画了两三张不得要领，变换了旁边桌上一个特点明显的练了几次。到现在，面对一个新的石像已经轻车熟路，很想重温一下我的第一个模特儿，无奈他已消失在重重叠叠的桌椅、作品和人像中了。
　　其实这并不奇怪。我从来都没弄清在摞得一层一层的桌子间到底藏了多少石膏像。莫里哀透过桌子腿向外望着，摩西的身影完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荷马呢。可是无用，全身像向来很少有人光顾的，尤其是我们这些初学者。
　　反正自己是画了两年时间的伏尔泰，只是打稿。开始两三节课一张，后来一节课两张，如果把这些都从压在老师桌上的如山的纸堆中一一挑出来，想也有几十张不同角度、不同程度的了。
　　我操着生疏的笔法从XX附中画到了XX园，当我已能熟练的绘出一个慈祥、满瞳笑意的老人时，我的青睐落向了那个新陈入的维纳斯。
　　维纳斯的全身像已满身尘土地立在一张夹在墙角的桌子下，那张桌子上还摞了一张桌子，上面置着的是大卫的头像，一直顶到天花板。恍然忆起几年前，另几个师兄师姐忽然画起了维纳斯的半身像。像至□□，柔美的曲线，丰满的形体，半裸的躯干，自然滑落的绸缎，便是那样的沉静，散发着古典的美。只是像不高，面孔较小的，又微微低垂着头，站在远处留意不到。老师拿出来让他们画的。我期待着，可是最后，还是在老师的指引下画了又一张伏尔泰。老师没有注意到我的希望。
　　现在去画维纳斯的胸像，是怀着一种对美的女神崇敬的心的。忽然感到，如果没有那几年功力的沉淀，今日也便不会画出她的美了。
　　美第奇也很美，深色的滑腻的肌肤，圆润的，斜倚似的姿态，有着一张秀美的脸。可以想象他橄榄色的有质感的皮肤。
　　然而维纳斯的美不同。那是唯美，内敛的美，神秘的笑容隐隐地衔在眼角、嘴角，不轻易地流露出她的感情。休息的时候，我常常坐在椅子上长久地注视着她，享受她不被常人所理解的雍容，揣测她的感情。
　　似悲似喜。她淡淡地立在高处，凄美的，又淡然地望着。笑轻，笑亦沉重。看久了，总有种想哭的感觉。因为我看见一个女神，站在高远的山峦，孤寂地笑看着芸芸众生。心曾悲过，此时却唯有沧桑后的淡泊。当众生欢庆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冥冥高空，淡淡地吮着伤处的欣然。
　　形像易，神肖难。然而我笔下的维纳斯，总会保持着在脑海中挥之不屈的那抹隐含的笑容。
　　我写了篇《东方维纳斯》。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创造的一个人物有着同样的特质。我静静地端详着，她们真得很相似，同样的悲戚，同样的笑，笑得真心，笑得淡然。
　　不知道维纳斯是怎样拥有这种笑容的。当人们纷纷去讨论她的奇谲的断臂与妩媚的形体时，我坐在她的胸像前，长久地望着她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笑中，包藏着一颗柔和、温婉，然而刚毅的心。

　　完于2004.10.24 18:41 by东方落云
　　已于2004.11.2 18:1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