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明珰赋

2、摧枯拉朽

　　一
　　让人无限烦躁的夏天。
　　大地被炽烈的阳光烘烤的发烫，匆匆的人影在绰绰的空气中越发地虚晃，漫天盖地的热量在周身旋转。冲破衣物的阻隔，让人喘不过气来。
　　曹穆对夏天是无比憎恶的。
　　“好热呀！”曹穆微微地睁眼，起身爬到另外一个凉快的地方去。“妈！修空调的多会才来？”
　　“我又不是修空调的我怎么知道。”曹母坐在一边，抱着一个巨大的冷水袋。“你怕热，到是打电话去催催啊！好象你一叫妈，他们就会冲上门来似的。”
　　门铃叮咚乱响。曹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跑了出去。“看，中国人就是不经念叨，说谁谁到!"
　　家门打开，高乐站在门口发愣，他显然不能消化曹穆那张过于讨好的脸。
　　“怎么会是你！”曹穆气愤的大吼，转身又跑回书房去了。“现实总叫人那么泄气。”
　　“怎么就不能是我？”高乐熟门熟路地找到书房，站在门口。“你是想孵化点什么东西么？高考完了就没再出动过。我看就算是着了火，你大概也不会出去。”然后偏过头，冲做在那边的曹母招手。“阿姨好。”
　　“不！”曹穆又起身，换了一个地方躺。“着了火我第一个跑出去，我怕热。”
　　“嗯。”高乐低头，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那确实。”
　　“说废话可不像你的作风。”曹穆坐起来。“有事么？”
　　“嗯，有的，我正在考虑要怎么告诉你。”高乐把头靠到门框上，深吸了一口气。“武厉死了，你知道么？”
　　“啥？”曹穆猛地站起来，过于激烈的事实让他的大脑随之也‘嗡’的一下子停止了工作。“你说什么？”
　　“武厉死了。”高乐的表情又回归了淡然，就像是在向服务生说明自己要点的菜一样。“高考落榜，觉得生活了然无望。”
　　“啊？”曹母也站起来。怀里的冷水袋‘啪’地，掉在了地上。”我怎么不知道？我前天还见他爸来着。”
　　“昨天中午死的。”高乐瞟了眼曹穆，转向曹母那边。“跳楼，挺惨。”
　　燥热又一次地从大开着的窗扉中侵袭而来，但曹穆，却感到一阵无比强烈的寒流，正撞击着身体，冰冻感骤然扩散全身。
　　曹穆猛地打了个寒战，拉过高乐就往外冲。“去看看。”
　　这是最悲怆的吗？当然不是。可怕的并不是消沉的死亡，而是我们深不可测的内心。
　　他们刚冲下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钟瑜。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脸色并不是很好。
　　“钟瑜？”曹穆跑过去，担忧地看着她那张过于惨白的脸。“出什么事啦？”
　　钟瑜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来，蝶睫低垂，猛地扑过来抱住曹穆。
　　“我没考上你的那所大学。”哽咽着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胸膛被震得酥麻。
　　“没关系的，你不要难过了啊！”曹穆轻轻地把她拉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就算是不同的大学，也没有关系呢，只要我喜欢的是小瑜你，距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钟瑜听了他的话，心里暖暖的，牵出一个笑来。可眼圈还是红红的，一触即发的样子。
　　“你回家去吧，我确实是有点事情。晚上打电话给你哦！”曹穆微笑着，随手拦下一辆刚开进来的出租车，把钟瑜塞进去。“回去好好睡一觉，免得又胡思乱想。”
　　钟瑜维诺地点点头，冲他招手。“那你去忙吧。看到你，我心里好受多了。”
　　曹穆咧嘴，也冲她招招手。阳光打在他的T恤上，反衬出一片纯白的虚浮。
　　而在下一幕。
　　坐在车里的钟瑜飞快地从包里取出化妆包，开始在脸上涂涂抹抹地补妆。刚才的悲恸在一瞬间荡然无存，眼角的泪水还真实地存在着。黝黑的腾云在头顶泛滥，又是一场不小的暴雨。“司机，去娱乐无限！哎呦，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啊，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坐在你车上的，可是我哎！少的钱补给你不就好了。看你抠的，少几块钱又不会怎么样！怕老娘掏不起啊！”
　　曹穆和高乐在路的另一边沉默地走了好久。
　　“你早就知道她没有考上，对吧！”高乐坏笑着偏头。
　　“嗯。”曹穆依然是面无表情。“这些都不重要，高中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比过家家还幼稚。”
　　“哦！对！名言。值得收藏。”高乐搭上曹穆的肩。“你还喜欢钟瑜么？”
　　“看情况吧。”曹穆淡笑。
　　“哦！”高乐也咧大嘴笑着。
　　然后，把手里的手机，从录音状态调回正常。
　　钟瑜跳下车后就往娱乐无限的门口冲。站在入口处的男孩子对她浅笑着，下巴上青色的小胡渣若隐若现，对着跑来的她，满脸幸福地张开了修长而有力的手臂。“你慢点呀！”
　　“哎呀，都怪我呢。”钟瑜扑到他怀里。“化妆速度实在是太慢，你有生气么？”
　　“没有。”程波回答。随即低头，吻上她的唇。
　　阳光下的他们，是最优美的玫瑰花。他们拥抱着，把身上的刺，深深地扎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彼此微笑。
　　晚霞又一次地侵占了整个天空，赤红的云朵像是一簇簇整装待发的利箭。谁也不知道，如此美艳的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一个变换人间。

　　二
　　武厉的追悼会如期举行。
　　夏天穿着黑色的衣服会时刻都让自己有是太阳能的感觉。曹穆把黑衬衣的扣子打开几颗，伸头探脑地在人群中找高乐。
　　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应邀而来，但怎么看，都像是同学聚会。没有一点忧伤的气氛，三五个成群地扎在一起谈天说地。时不时地还发出一阵让人厌烦的哄笑。
　　武厉的父母还没有到。
　　冉婧擦擦头上的汗珠，独自跑到一个角落里站着。看看那边挂着的武厉的遗像，心里不由得泛酸，微微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还不开始？再不开我就回去了！”白晞也躲了过来，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急什么急？”曹穆左顾右盼地往这边走，也并没有忘了吼白晞一句。“你来参加的是一个葬礼，是一个悲伤的地方。又不是结婚，跑着都觉着慢。”
　　“哎呦喂大班长！我可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下了啊！”白晞依旧是那个爱大惊小怪的样儿。“这大道理，层出不穷的。”
　　曹穆无奈地笑笑，站到她们旁边。
　　“你找谁呢？”冉婧好奇地四处瞧了瞧。
　　“还能有谁？钟瑜呗！”白晞瞥眼看着曹穆，一脸的‘我看透’了的表情。
　　“钟瑜没来。她心情不好。”曹穆低头看看手表。“不早了呀，武厉的爸妈怎么还没到？”
　　站在一边，对着一群嘻嘻哈哈的悼念者，愁眉苦脸的高乐准备转身走人了。但他刚扭过身子，就听见曹穆的声音。“高乐！这边，到这边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有点不舒服的痒。
　　高乐走到曹穆的身边，瞟了眼旁边的冉婧她们，伸手拍拍他的肩。“佩服啊！你小子，就这气氛也抵挡不住你春心烂漫的桃花运。”
　　“去一边去。”曹穆瞪他一眼。“我找了你大半天，结果你一来就凉拌我。”
　　“这屋子也不大啊！”高乐想解开领口上的扣子，结果太用力了，幽黑色的扣子挣扎开来，相继掉到地上去了。“闷死了要。”
　　“苍蝇太多。”曹穆盯着地上的几颗扣子，随即闭上了眼睛。
　　高乐倒是不怎么在意那几颗扣子，随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妈妈，我把黑衬衣弄坏了，没有关系吧。我想我再也不会参加什么所谓的葬礼了。”
　　“那你完全可以把它撕掉。但问题在于，你要穿什么回来。”电话那头的董玥冷静地回答着自己的儿子。
　　“恩。我不会死掉的。你放心。”
　　“我们是在说衬衣，你又扯到什么地方去了？亲爱的儿子。”
　　“扯到一个你我皆知的地方，扯到一个你想独霸的地方。哦，更或者说，你想举行我葬礼的地方？”
　　“好了，赶快参加别人的葬礼吧，我没心情跟你朗读诗歌。”董玥挂掉了电话。
　　“你不会得逞的。”高乐狰狞着。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地开始发白。
　　三
　　“滚！你别来这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使尽全身的力气要把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推出去。颇有一种要同归于尽的感觉。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口。大堂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武厉的妈妈憔悴了许多，眼角还余留着干裂的泪渍。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此时的她，正红了眼睛跟她的丈夫大吵大闹。
　　“儿子都是你逼的！你是害死我儿子的凶手！你活活地逼死了他！儿子不想看到你，滚出去！听到没有！”
　　“他也是我儿子！”武厉的爸爸将挡在面前的妻子推开，大步走向武厉的遗像。
　　“嫂子！你这又是何必！”曹母赶紧拉住她。“他也不好受。”
　　武厉妈妈的哭声让许多人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葬礼，于是他们立正站好。像是迎接外宾一样，给武厉的妈妈让出一条路来。
　　曹穆他们没有上前，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对于这个场面，所有的人注定只能充当一个旁观者，他们没有任何的资格来说什么。他们只能肃目，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心灵的地狱。
　　也或者是，人间的地狱。
　　“儿子！你醒醒啊！”武厉妈妈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高乐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希望自己死掉。但转念一想，他又自嘲地笑了，自己死掉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个女人在大厅中喜极而泣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追悼会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于是一群人鸟飞兽散，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曹穆正要走，就听见身后冉婧怯懦的声音。“那个……曹穆……那件事，想的怎么样了？”
　　他没有回头，身子却渐渐僵硬了起来。“我不可能答应！钟瑜怎么办？”
　　“那你喜欢我么？”冉婧伸出手，从后面抱住曹穆。“求你，告诉我。”
　　“你别这样！”曹穆赶紧看看四周，挣脱开。“给别人看到多不好。”
　　“你说呀！”冉婧站到曹穆面前。“你看着我，你说呀。”
　　“不要无聊了，回家去吧。”曹穆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地钻了进去。
　　“你不敢说！你就是不敢！”冉婧大吼着，眼圈开始泛红。“你去好好看看你家的那个钟瑜吧，你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司机！快开！”曹穆坐在后座，用力地堵着耳朵，他在矛盾。
　　也就是在那一刻，曹穆看到了一件让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事情。
　　白晞和她的亲哥哥白彬站在马路边，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拥抱在一起，愉快地接吻。
　　他们的身影一闪而过，却让车里的曹穆浑身都开始不自在。他掏出手机，正要给钟瑜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手机却先他一步响了起来，高乐的名字跳跃在手机宝蓝色的屏幕上。
　　“喂？”曹穆接起来。“你回家了么？”
　　“还没有。我正在一座豪华别墅的花园里蹲着。”
　　“你又去那里吃草了？“曹穆调侃，随即也笑出了声。
　　“不是，我是来看风景。”高乐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好雅致，看风景。”曹穆嘘了口气。“高乐，我有一个非常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先让我来告诉你一个非常大的秘密吧！这个秘密可能会是你那个的几倍。”高乐把身子又向下伏了伏，以防他们看到自己。
　　“好！”曹穆在座位上坐直。“你说吧。”
　　“那我说了？”
　　“ 说！”
　　“我正在看钟瑜和一个男人是怎样的缠绵。”
　　当有一天世界不复存在，地球上将没有任何生命。
　　你用你深情的手，将我拉向了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你说是为了让我们永生。
　　我被凛冽的寒风吹的奄奄一息。
　　你却站在寒风的后面。
　　好看地笑着。
　　你还不允许我说，你骗了我。
　　因为你说，我们是互相欺骗着，浴火而生。

　　四
　　我们怎么了？
　　白晞把一碗汤端到白彬的房间里，习惯性地在他的大腿上坐了下来。“哥哥，你尝尝，我专程为你做的。”
　　“晞儿，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白晞低头，看着他。
　　“我们是亲兄妹啊，不可以这样的。”白彬没敢看白晞的眼神，只是看着书桌上他们的合影。“你要明白！我是你的哥哥！你的亲哥哥。”
　　“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白晞的眼眶充满了泪水。
　　“可我没办法跟亲妹妹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白晞跪了下来，抱住白彬的腿，那个祈求的语气叫人疼惜。“求你了！哥哥。”
　　“你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白彬冷下脸。
　　白晞嗤笑了一声，起身，将桌上的汤端走。“你真的以为我是想来段兄妹情？哼，这不是韩剧好不好。告诉你吧。你不是我的亲哥哥，知道么？你是一个孤儿，就是一个我爸爸捡回来的孩子。不信你瞧。你哪点象我了？”
　　“你说……我是……捡来的？”白彬一脸质疑地站起了身。
　　“得了吧。”白晞所问非所答，不知是在说谁。
　　“那……我……”
　　“你别无选择。除非，你跟我们绝交，从这个家滚出去。”
　　充满缭绕的玻璃瓶，在地面的亲吻下破裂。
　　我看着那些缭绕的白雾。
　　突然想到了你。
　　五

　　“这么说，那个丫头还真是很好骗喽！？那就继续，天天约会都可以。目的呢，让她尽快离开曹穆。”冉婧笑着，花枝招展。
　　“恩，遵命。”电话那头的程波也很高兴的样子。“我只是弄不明白，你干嘛连你的好朋友都害？”
　　“那是她先惹我的。谁叫她粘着曹穆了？”
　　“哦！也是哦……啊哈哈哈。”程波在电话那面放肆的笑了起来。“你这个贱人，装得不错。”
　　“我们应该去买一瓶香槟，庆祝一下。哦，对了。高乐有没有把拍的那个东西拿给曹穆看？”
　　“应该给了吧！不过里面也没啥，就拥抱了几下。反正我的摄像机像素高，也不知道高乐技术好不好。”
　　相反地，在高乐家里，正维持着冰雪不会融化的温度。
　　“你遗嘱上最好全写那个女人！所有的东西都给她！”高乐坐在客厅里，眼圈泛红。“这样，我就不会被她欺负了啊。她不是我的亲妈对不对？”
　　“是你自己排斥她！”高正完全没有办法，忧愁地点起一支烟。“她确实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吗？为了我不跟她抢遗产，她甚至都可以让我死。”
　　“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她？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高正叹气，目光与墙上的全家福交错。
　　“得了吧！你以为你在给慈善基金讲话？收起你的官腔！我来告诉你事实。”高乐站起来。“事实就是，她不能过没有钱的生活！为了钱，她可以把所有人都当成是自己的敌人！对，包括我，她的亲生儿子！我真不知道你还要她做什么，为了钱，她当初抛弃了我们，到我们努力出了结果，她又巴巴地跑回来跟我抢遗产。我告诉你，我可以一分都不要你的钱，我也不会下作到把利益看得那么重！我为有那种母亲而感到羞耻！”
　　“啪”手掌与空气摩擦出了火花。
　　高正无奈地走开。他以一个耳光打断了儿子的实话。
　　高乐站在那里，眼圈越发地刺红。
　　他把藏在沙发缝里的遗嘱拿了出来，这是他昨天晚上偷来的。当然，这里面还夹着，高正癌症晚期的诊断书。
　　高乐只是瞟了一眼，就把它随手扔进了资料袋里。
　　然后，拿起遗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嗯，80%？不错！”
　　“钟瑜！你要听一个东西么？我可以在□□上发给你。嗯……不过，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么？你知道我是有多喜欢你？”高乐一边看遗嘱，一边拿着手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
　　曹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高乐拍下来的视频，他看着镜头里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眼睛不由得开始发涩。
　　“高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一定还蒙在鼓里呢！”
　　“哦……没什么，好兄弟嘛！”
　　冉婧的电话想起。
　　“喂？冉婧么？那个事情……我考虑好了，我答应你。”
　　“你不再想钟瑜了？”
　　“那个婊子？”
　　是什么让世界突然变了温度
　　挂掉电话。一个令人惊恐的笑在她的脸上出现。一只披着人皮的带有剧毒的蛇，正津津有味地啃食着农夫的身体。透过人皮的阻隔，把它的獠牙深深地刺进他的身体里。
　　红色的血，衬托的更美丽。
　　这是开端，亦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