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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   景兰亭听着睨睨的话,心里恍恍惚惚,抓不住要紧,他终于也上了她的当,像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总也不肯完全相信似的,或者一直以来他太了解她的心思,过于笃定了,注定要吃这个亏。
      “我猜猜,你还是想替蔡夫人报仇?你想杀我?”他唇边一丝苦笑,“今天确实是个好机会,放心,今天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你总是这么自信吗?”睨睨黯然道,“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吧?其实我的要求也不多,我只是希望别人不要勉强我,不要逼我做自己不肯做的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手顺着他面颊往下走,一直摸到颈下,那两枚钥匙贴着景兰亭的肌肤,早已捂得温热了。
      “你要毁了荻花洲?”他瞪起眼。
      “那是你父亲为蔡夫人建的园子,我只是想令她满意些。”钥匙捏在手里很单薄,几乎不可相信这能给荻花洲带来损害。“你不是要帮我吗?就帮我这一次,替我还她一个人情。”
      她用力扯断他颈上的细链子,一大一小的两把钥匙,在月光下发着匕首似的寒光,要是按着她以前的性子,说不定真会拿刀子上去杀景兰亭,甚至连云娘也不放过,可是现在她总有些不同了,毕竟世上除了争意气,还有其他许多牵绊的事情。
      第一把大钥匙插进青铜莲蓬匙孔里,开动时会有‘咔咔’想声,想必下面连着绞链涡轮的机关,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脆均匀,青铜莲蓬慢慢绽开,吐出底下一方巴掌大的拓印石,又露出第二只匙孔来。景兰亭绝望起来,以往岁月流水般自脑中滑过,朦胧地想起幼年时父亲带了自己在莲花池边玩耍,蔡夫人便在旁边看着,她那时很年轻,总爱穿些个鲜艳衣裳,戴精致闪亮的首饰,脸上薄施脂粉,光彩照人不可方物。那时,他不过十岁的年纪,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玫瑰花般带刺的女人,而不是那些温顺柔美的小丫头。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痛恨她的呢?或许是得知母亲病危的那一刹那,放下信纸的时候,却看到父亲搂着她笑得很开心。没有人会防备一个十岁的孩子吧,虽然他已经懂得谣言与手段的作用。
      睨睨还是说错了,蔡夫人早就死了,却是死在一个十岁少年的手里,是他亲手布下的圈套,令父亲休妾,赶她出门,也是他收买云娘,又一次断绝了她的念头,对那样一个刚烈浓艳的女子来说,一而再的违背她的心意,是会逼到绝路的。
      景兰亭闭了眼,觉得荻花洲真是一个诅咒,昔日的那个艳丽女子的精魂一早附身在园子里,他赶走了蔡夫人,却又把睨睨亲手带进来,无论她们换了什么样的容貌或年纪,都脱不了带刺的本性,隔了这些年,该还的总要还的。
      小钥匙开动后便没了声响,整个莲花池沉默至恐怖,连睨睨自己也震住了,山崩地裂前的死一般的宁静中,她迅速从怀里掏出包药粉喂景兰亭吃下去。
      “你还有时间可以杀我。”她从怀里摸出匕首递给他,“就当是给这个园子抵命吧。”
      景兰亭不出声,从她手里接过匕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蔡夫人要毁了这个园子?”
      “这是你父亲为她设计的东西,她舍不得让别人住吧?”
      “你错了,她这次回来,就是准备和整个荻花洲同归于尽,因为这里留着她以往最快乐的日子,我千方百计不想让她得逞,也是想救她一条命。”
      “可是她还是死了,景公子,有些人就如飞蛾扑火,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哦?你也是飞蛾吗?”他看着她,不知是否月光的关系,她今夜看上去格外像年轻时的蔡夫人。
      “我只知道水已经漫上来了,你再不做些什么,整个园子的人都会被淹死。”睨睨指了脚下,莲花池底重新冒出水流,悄无声息的鬼魅似的,偷偷涌上来。
      “死不了人的。我父亲做了这个机关,只是将山顶的蓄水池引灌进来。”
      两个人重新沉默下去,眼睁睁看着水自足下寸寸往上升,那水里定是融了什么药物,睨睨听到空气里有轻微的“嗞嗞”声。
      “那叫做‘沧桑散’,是我父亲特制的药剂,明天早上整个荻花洲的泥土山石都吸饱药水,房子下面的地桩全部烂掉,从今以后,整个山头都建不了楼了。”
      沧桑散??睨睨看着池水上弥漫着一层雾气,所有的景色都变得虚无缥缈,她努力地回忆荻花洲白天的样子,那些流丽华美的描绘般的景色,不过一个晚上,已将沦为沧海桑田的旧事。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的。”景兰亭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怕又一次看到蔡夫人的脸孔,这令他产生十岁时的罪恶感,第一次,不得不屈服于宿命的力量,这园子里深藏了属于自己的小轮回,荣辱福祸,都逃不过它的安排。
      “你还是应该去通知所有的人,地基松了,这园子不到天亮便会崩塌。”有人轻轻道,自树丛后显身出来,一手已伸向睨睨,“让我来带她出去。”
      段立明的眉眼深邃,存在于她的眼中却是隔着雾,怎么也看不清楚,如那个晚上,模糊含混,第一次想起时会钻心的疼,然而以后多次的重复便如噩梦,终要被白昼之光淹没的。
      她茫然地跟着他往外走,听他说:“其实我曾去过清露坊,不过那天你正好出嫁;第二次看到你,却又成了蔡夫人的随从,我对自己说,这个女孩子是没有真面孔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像深长石板巷里的脚步声,细细碎碎,是时间与记忆相互追逐时的步子,掩了耳朵也听得见的动静,却比任何东西都显得虚假,她听得耳中嗡嗡地响,恨不能用力把它从头脑中甩出去。
      “答应我,不要去学蔡夫人,她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真诚,之所以死,是知道你会替她抱仇,她在用死逼你替她完成心愿……”
      “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傻子吧?”睨睨忍不住抬头问,对他的记忆一直拼拼凑凑,是要把真实与幻想捏在一起,自己哄骗自己一头跌下去的梦。
      “你不是傻,你是太实心实意了,所以与任何事都格格不入。”他头也不回地说。
      “你不过是想说我是个缺心眼罢了。”她笑一声,却是连自己也不相信,伸手摸了摸脸,什么时候她竟能对着他说笑话了,难道也是和景兰亭一样,她终于想通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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