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开花》雾水之影

2、第 2 章

　　我觉得我好像不大受待见，虽然我也挺乐意不被待见。
　　飞羽阁不大，面前就一块小小的园子，不过地方虽小，住我一人还是不成问题，只不过若是我幻回本体，这方地就完全塞不下了，很是限制我的自由。
　　不到几日，我便将这个小小的四方天每一个角落都仔细的探寻了一遍，包括那石缝里穿行的蚂蚁们也都一一问候，结果竟然没有发现一个灵性生物，不禁悲从中来，这是个什么地方呀，竟然一个能交谈的都没？于是，我就只能整日整日地坐在蒲团上打盹儿了……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拔草，那紫瞳小花仙又来了，将我扯来扯去好生打量许久之后，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像右咧开少许，让我莫名其妙，浑身感觉毛毛的。
　　只见她笑得很是开怀，“木神托了衣织女仙给你做几身衣服，你自个儿去找她量下尺寸，出门往左走，一直走到尽头过两座桥，再右转穿过一片竹林，然后再左转路过碧水池，待看到几只五彩孔雀，便到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紫瞳小仙又看了我两眼，“你晚点儿去，不然你这身衣服穿出去丢人！”我顿时觉得面颊犹如火烫，好生尴尬。这小妮子，嘴巴可真损。
　　“不过我这里有套衣服，我看你勉强也能穿得上！”听完这话，我顿时心头一暖，这丫头嘴巴虽然毒，心眼儿可能倒还蛮好。
　　紫瞳又道，“即便是晚上出去也有可能遇到旁人，你的衣服被别人看到了，指不定还得怪到我头上，丢我的脸，还有，这衣服不用还了！”
　　我嘴角僵硬的一抽，咳咳，收回先前所说的话……
　　“我先走了！”说完，紫瞳小仙头也不回地疾步出去，看着那摇曳的背影，我扶额，懒声道，“慢走啊，不送呵！”说完便拿着那裙子回屋，随手抖开，拿在身上略一比划，长至拖地，腰间一朵大到惊悚的黄色稠花，让我着实无言。
　　我慢慢将这繁琐的衣裙套在身上，对着水帘镜瞧上一眼，虽然这明艳的颜色太过晃眼，倒也衬得我玲珑雅致。
　　我走了几步想转个身，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踩了裙边，险些摔倒，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瘸子。
　　为了不让别人认为我破坏仙人名声，我估摸着应当穿那长裙出门。紫瞳让我晚点出去，但是考虑到自己的移动速度，我决定提早出发。
　　天还未黑，我便拎起裙子出门，碰到有人便将裙子放下，站在那里傻笑做恬静状，等人过去，又把裙子拎起来，一路虽然缓慢，倒也无事，不过所有的美好都终结在竹林里。
　　那竹林地面坑坑洼洼，好生坎坷，着实将我折磨得苦不堪言。
　　脚疼得不得了，我弯下腰检查，发现自己脚踝红肿，轻轻一转，便疼得呲牙咧嘴。伸手想倚着旁边的绿竹，结果手一木，猛地缩回来看，食指指腹位置划破了一道口子，还划得挺深，像裂开的两瓣唇。虽说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但小是小，十指连心痛啊！懊恼地望着那绿得发亮的叶片，不免腹诽，这是什么鬼竹林，活生生的折腾人！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到了尽头，顿时欣喜不已。我加快速度往前迈，因为竹林里土地湿泞，此刻鞋面已经湿透，结果不晓得被什么一绊。这一绊绊得甚是惊鸿，我整个身子前扑出去，摔了个狗啃泥。悲愤的将手撑起来，回头一看，那地面上一棵绿油油的嫩竹笋正乖巧可爱地立在那里，让我欲哭无泪。回过头，面前有两条路，是左还是右？仔细回想一遍紫瞳所说的话，在这个路口，却实在是模糊了。大概是刚刚那一摔摔得我太过晕眩，我甩了甩头，那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
　　“你趴在地上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略一抬头，就看到蓝色白边的下摆，顺着那青色玉佩往上看，是镏金边的衣襟，最后，便是一张略微稚嫩的脸。
　　只见那孩子唇红齿白，肤如凝玉，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若是再大上一些，老身的心肝怕也得快速的蹦跶几下了。
　　呃……
　　在晚辈面前这幅倒霉催的模样着实不雅，我挺直腰板忍痛站了起来，端正身子，将沾满污泥的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习惯性的一摇，却恍然发现蒲扇根本没带，于是顺势理了理衣角，略略点头，自认为无比端庄的微微一笑，结果对面那孩子秀眉一皱，“小花仙，你怎的这么狼狈？”
　　“小花仙？”我愕然。
　　或许是因为腰间这朵惊悚的绸花，让这小孩对我有了错误的认识，不过我老树也能开花，只是花就花吧，干嘛还要加个小子，于是我敛了笑道，“老身想去织衣馆，小仙友，你知道怎么去么？该走哪一边？”
　　那少年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盯着我猛瞧，并且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我被他清冷的视线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干咳两声，以示提醒。
　　他忽地眉头轻挑，嘴边便向左边微微勾出一个浅浅的月牙弧度，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眼波流转，像是有一潭碧水深藏其间。
　　对了，碧水池，我补充道，“就是哪条路可以通往碧水池！”
　　他伸出一指，那修长的手指像是一截温润的白玉，微微泛光。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条幽深的鹅卵石小径，“是这边么？”
　　“右边！”他淡淡开口，嫩嫩的声音像是带着甜味儿，让我浑身舒坦。我点了点头，便朝着那小径走去，此刻那少年显得很有礼数，弯腰低头站在那里，让我不禁飘飘然，上了天宫这么久，难得遇到个这么尊敬长辈的孩子呵。我走出好远回头，那孩子还站在那里注视着我的方向，看见我回头望他还朝我挥了挥手，袖子里仿佛藏了一片海上霞光。我于是又一点头，笑得很是开怀。
　　将这条清幽小径走完，果然遇到一个很大的水池，说是水池，倒不如说是天湖，湖面平静，湖水清澈，上面飘着数朵半开莲，微风轻拂，湖面上泛起浅浅涟漪，那莲花便在湖面上轻晃，花瓣上水光闪烁，像是撒上了数粒珍珠。如此美景，当真让人流连。
　　我寻了个石凳坐下休息，瞅着四周无人便将绣鞋踢下，刚翘起脚想要揉几下，就听到哗的一声，仿佛一盆水劈头倒下，将我淋成了个落汤鸡。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啊，啊，啊……”
　　啊了数声，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平静的湖面早已不复存在，一个巨大的头伸在水面上，硕大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只觉得全身僵硬，完全傻在那里，直到那颗巨大狰狞的脑袋径直朝我伸过来，一股刺鼻的腥味险些将我熏晕了过去。
　　眼看那血盆大口张开，我身子一歪，顺势跌在了土上，连站都不站起来，就在那里就地骨碌碌的滚了出去，一连滚了好几丈远才堪堪停住，顾不得周身酸疼，噌的一下弹起来，抚了抚心口，“吓，吓死个人！”
　　那怪物在湖边探着脑袋看我，身子在水里击打，溅起巨大水花。
　　刚刚松了口气，我摇摇脑袋正要寻路，就看到那怪物巨大的身子猛地腾出水面，“啊，啊，啊，竟然有脚！”眼看它朝我奔过来，我顿时泪奔，明明是水里的怪，为嘛跑得这么快啊，顾不得脚痛，我鞋也不穿，撒丫子往前冲，慌不择路一路乱冲，本来走路都不稳当，结果被这么一刺激竟然跑得飞快，在没命狂奔的同时，还很欣慰的想，我超越了……
　　这一路路面甚宽，也没什么遮挡，连躲的地方都没，偏偏也没遇到个仙友，眼看那怪物越追越近，我异常悲愤。老身一把老骨头，莫非今个儿要喂了狗？再追！再追我就不客气了，为了保住老命，也顾不得遵守天宫的规矩了。奔跑中右手掐诀结印，只要被追上，就放一记闪电劈死它丫的！
　　我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忽然看到前面奇迹般的出现一道小路，我心头一喜，径直朝着小路插了进去，正放下心就看到那怪物跟了上来，小路两旁的树木全部都被它撞得七零八落，看得我好生愧疚，愧疚的同时又忒紧张，那怪物，又追上来了呀！
　　我只得又没命狂奔，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违背天宫规矩，那惩罚实在太重，我刚刚上天，还是能免则免嘛……千钧一发之时，忽觉眼前一花，面前两块巨石，中间挤压出一道狭缝，我稍稍目测了一下，应当能过，心头一喜就迫不及待地卡了进去，迅速通过那个狭小的空间，转头，就看到怪物想将脑袋伸进来，在入口处蹭来蹭去，发出低低的吼声……
　　我顺顺心口，一屁股坐倒在地气喘吁吁，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可差点给跑散架了。
　　等喘得差不多了，我抬起头，微微迷眼。
　　轻纱薄雾，夜色笼罩，萤火虫星星点点，起起落落，点缀在那遍地玉兰之上。
　　地上一条蜿蜒小道，我略一犹疑，便提脚跨了进去。
　　其实一直不觉得玉兰有多美，只是这小路绵长，夜色悲凉，白色的玉兰花，凭白勾勒出几分寂寥，让我觉得迷蒙之中，有一种苍凉的美感。
　　玉兰树林的尽头，是一座仙府。仙府四周环水，仅一道木桥相连，水面五彩斑斓，分外耀眼。我咂咂舌，这仙府的规格，比之飞羽阁，不晓得大了多少倍呀……
　　我估摸着这里面应该有个了不得的神仙，理了理衣服，准备进去问个路，顺便行个礼。
　　行至木桥上，我低头想看那五彩之光究竟为何，殊不料又被溅了一脸水，一条鱼跃出水面抽风似的动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鱼瞪了我一眼，咳咳，这仙府的主人肯定了不得啊，连条小鱼都这么有灵气。
　　到了门口停下，我站定之后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上的石环，叮叮两声，略显清脆。
　　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我想了想又敲了两下，顺便吆喝了声，“有人吗？有人没？”伸手推了一下，孰料这么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我顿觉汗颜，那门只是开了道缝，我凑了脑袋过去往里看，没什么光线，依稀能看清点事物轮廓，房内右侧应当是张床，那床上，好像，好像……我瞪大眼睛，又眨了两眨，好像躺了个人……
　　“你好，不好意思打搅你休息了，我只是想问个路！”我站直身子朝床的方向恭声道。
　　同样没反应，我又稍稍提高了音量，还是没反应，一连说了六遍，居然都没有反应，莫非床上那不是个人？只是个枕头？我眼拙了？
　　我不大确定，索性推开门，一步跨了进去。
　　结果脚刚落地，整个房间骤然亮如白昼，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我立即闭眼，待再次张开，只觉得冷汗嗖嗖，心中一片骇然。
　　数十人拿着兵器将我围在中央，或针或扇，或刀或剑，法器多样，但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碧海殿！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三个声音齐声吼道，震得我头皮发麻。
　　看清面前数人一副要将我劈了的模样，我有些茫然，小声答道，“我，我只是迷路了……”
　　虽然我说的是事实，但他们明显是不信的。
　　“碧海殿后门入口隐蔽，并有结界阻挡，怎么可能误入！”三个声音依旧默契，那是一字不差震耳欲聋。
　　我揉揉耳朵，“真是迷路的，我本来想去织衣馆的！”
　　我很无奈，因为包围我的众仙不相信我，一截明黄的绳子拿了出来，活了几千年，那绳子我还是识得——捆仙索。
　　冤，什么碧海殿，一点儿没人权，正感叹世事无常，喝水塞牙，就看到对面的人从两边散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是你！”我们同时出声。
　　这少年，便是先前给我指路的那位。
　　他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就来气。“你指的路有怪物，我被怪追到这里迷路了！”
　　他本来凝着眉，忽然就笑了，随后偏过头朝旁说了什么，他们就收了法器退了出去，眨眼间，房间里便只剩下我和那少年。
　　我拱了拱手，道声多谢。只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你是不是指错路了，一路跑过来，我实在是没见着啥织衣馆的！”
　　他摇摇头，轻笑道，“是你走错了！”
　　“咦？”我有些愤慨，“你指哪边我走哪边，更何况你说的右边，尊老爱幼，你不懂么？”居然被小孩子欺骗，我怒视着他，着实想好好教训一番。
　　他斜睨了我一眼，淡淡道，“我只说了右边！”
　　“对啊，我走的就是右边！”
　　却听他嗤的一笑，“我跟你面对面站着，我的右边自然就是你的左边，你是猪脑子么？”
　　“你……”
　　我本来想反驳一下，但看他一副鄙夷的脸孔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我一老树，活了上万年，跟一小孩计较，白白掉了身价，想通此关节，我咳嗽一声，“那如今，织衣馆可怎么去？”
　　“怎么来怎么去！”
　　好吧，我忍住。深吸口气，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就那么轻轻一瞥，那床上，真的躺了个人，我顿时咦了一声。
　　少年抬头疑惑的看着我，我定了定神，将床上那人又瞄了两眼，心头一惊，真的是他。准确的说，是一具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肉身。